“某是听闻这叩玉家，除去都知娘子，更有一位极善琵琶之绝 。” 当闻这位玉郎并非冲着叩玉而是冲那叩音，假母轻舒一口气的同时，不由又啧啧称奇，也难怪她，在这平康坊，但凡名气赫赫 者皆以诗才辩才为佳，容貌通常不是品 评定标准，但凡冲着貌来客，多为 俗之辈，辟如那位因为姐姐封妃父亲得侯而突然显赫的元三郎，便是纠 叩音不放，将叩玉这位都知娘子视若不见。 可看不出来，这么一位相貌俊朗又颇具风仪的贵胄青年，竟也是重之。 像是看穿假母那番暗忖，贺湛又再补充一句：“怎么，难道某那友人言之有误？此处并无琵琶出众之人？” 假母方又恍然，原来是冲叩音反弹琵琶那手技艺，便笑：“小女叩音一手琴艺尚可。” 这也是真话，平康坊里，哪位娘子没受过音律、歌舞教习，技艺尽都不错，反弹琵琶倒也并不鲜见，只不过叩音容出众舞姿 绝，假母用她，却也是弥补叩玉独力难支，那些游侠、纨绔闻名而来却不得见，用叩音应酬罢了。 “不过今 当真不凑巧，小女叩音已经约 。”假母正要再荐一位，却见那白衣郎君挥一挥手，一锭黄金便落在案上。 “某本 在此盘桓数，不忧没有与叩音娘子小话之机。” 平康里不乏客栈，是以诸多家并不任由普通客人留宿，但也是限于“普通”，对于那些富贵子弟抑或才名远扬之士并不拒绝，假母一来对贺湛极有好 ，再者见他出手不凡，也情知非富即贵，当即殷勤笑意：“那是当然，不过郎君既要留宿在此，妾需得多问一句如何称谓，未知郎君由何而来京都，倘若市令察问，妾也好应对。” “某便是长安人士，族中行十四，家居普宁坊贺府。” 能称为普宁坊贺府唯有一家……这玉郎竟是宗室子弟？假母微微一怔后，更是大 殷勤。 于是贺湛在这晚间，便见到了白鱼“举荐”那位叩音娘子，然而只一眼之后，他便再无观赏琵琶舞的闲趣。 听说又有客人专程冲自己而来，叩音却也并无喜，反而忧心忡忡，直到看清面前男子形貌气度才微吁口气，却在施礼之后举眸之时，竟见面前男子双目有如冷剑直刺自己，叩音一呆，却就在这数息之间，男子又换了笑容，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郎君想听什么曲目？”叩音心下狐疑，开口时更显小心翼翼。 “今无心赏曲。”贺湛手执鎏银长嘴壶，倾腕斟出两杯清酒，自拿了一杯仰首饮尽，却又似回味一般，将那杯沿略挨 边，举眸时眼角长飞，不尽风之态。 叩音不由自主被面前这张容貌 引目光，看着那双乌眸幽深处，映出烛火有若星曜，自己的小小黯影晃晃留在星火当中。 她又听得一声恍如叹息般低沉：“某见娘子甫一入内，颜容似有忧，莫非有难言之事？不妨道来，某纵不能助益，聊为听者也能容娘子倾诉，倘若能略微开解更是幸事。” 叩音更觉受宠若惊，她不比得此间都知娘子叩玉受万千追捧，接待客人当中虽也不乏名门子弟高官显贵，然则皆为见叩玉而不得，退求其次在此饮乐，纵使她使出浑身解数专心乐舞，博得无非三两击掌而已，多数视而不见，但有看来目光，无不是被她容引，尽为轻挑。甚至不少自视清高者直言“不过如此”，让她羞愧难言。 至于最近频频纠 迫的元三郎，更是刁横狠戾，那渺了一目的 狠形容固然让人畏惧，言行间凶狂野之状更是让人胆颤，这时竟被这么一位品貌气度上佳之士问及忧乐，又怎不让她念？ 然而元三郎为宠妃手足，三郎之父及恩侯竟胆敢在天子脚下做为强占民 恶事，众多御史尽皆遮目避耳不见不闻，自己不过隶属教坊一乐，卑微下 甚至不如庶民，又怎能将受之事张扬连累旁人？ 于是叩音只强颜 笑：“郎君这话从何说起？妾无非是略觉疲累而已，怎敢在恩客面前忧形于。”却不由自主跽坐案前，执杯尽饮，殷勤持箸为客人佐酒之味。 贺湛也不在意叩玉这番口是心非，又再斟酒两杯，轻笑柔声：“不谈忧喜，你我只谈风月未尝不可。” 于是推杯换盏，对坐两人从那乐韵谈起，渐渐有了微醺酒意，贺湛兴致上来，不免说起江南一番见闻，那叩音却也能搭腔，附和着钱塘旧景人事，脸上似有惘然情，贺湛自然而然便问：“娘子难道曾经到过江南？” “妾之旧籍正在钱塘，只是幼年便离故乡，也只有些微印象而已。”叩音轻叹，饮尽一杯清酒，眼角微有 痕。 再经贺湛略加引导，叩音不觉就说起身世，平康坊内诸大多隶属教坊，与青楼私有些区别，也大都有凄惨经历，或者是因家族获罪所牵没为乐籍，亦有奴婢发卖为，甚至有良家子因为孤苦无依误入风尘，叩音的情形便是后者，她非出身富贵官家，父祖原是小商贾，靠酿卖酱、醋为生，也可算为略有薄产，然而祖父逝后，伯父沉 博戏而不安于业，父亲又病弱，家境于是渐渐潦倒。 父母亡故后，伯父便为叩音唯一依靠，然而便是伯父自家女儿也被卖去为奴，她的命运可想而知。 周律有定，不得良为，即便是父母也不能强迫子女为奴，须得“自愿”，然而叩音当时年少无知，哪会懂得一朝为奴入籍便终身难得自由，在伯父家中衣食无依，就信了那为人奴婢反能混得 暖有益无害的话，签了卖身契自愿为奴，才随主家来这京都。 岂料到，因为年岁渐长容娇美，被主母忌惮，再度发卖出来，便进了青楼。 假母原来也当她往红倌人培养，教习歌舞乐曲，只因尚小不及十五才保处子身，后却被平康坊中假母看中，出资买来此处，终于是免却被卖身这等厄运。 是以叩音说起坎坷身世，却也不见多少哀凉，反而有庆幸之意，只因倘若一直身陷青楼那等私娼院，只会比眼下悲惨得多。 然而她眼下虽隶属教坊，普通人不得强迫卖身，却也只限“普通人”而已。 其实正常情况下，那些高官权勋虽有能力夺占乐，不过到底是违律之行，为一区区美担着被御史弹劾世人诽夷的风险太不值得，一不小心闹去天子跟前，说不定就会丢官去爵，是以这类事情并不多见，然而这回叩音却偏偏碰上了元家郎君。 元家原为寒微， 本不讲究什么声名门风，仗着 中贤妃一朝得势只以为可以横行无忌，元三郎数回迫， 不顾叩音是否隶属教坊，声称只要叩音愿随他去，自然有法抹消官身份。 碰到这类毫无顾忌仗势之辈，便是假母也无可奈何，叩音固然有千万不愿，也只有自叹命苦，这世道，便是她安于乐卑只求清白之身竟也不能。 心有难言苦衷，又被触及过往，叩音更是愁闷不已，于是频频豪饮，也难平息心头郁苦，更是在酒入愁肠之后， 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悲愤来，暗下决心，倘若事情真到不能转寰地步，大不了还有一死，也好过被元家父子那等凶蛮无德之人凌辱。 然而这晚，先醉倒的却是贺湛，前一息尚且口 诗唱，下一息竟歪倒凭几，手中却还握着空杯，嘴里也还嘟囔着“叩音娘子还能接否？罚酒罚酒”，然而两排密黑的睫 已经垂落，烛照下，两颊绯更显丽。 叩音轻轻摇头，叹息今晚怕是醉不成了，唤入侍者，合力将贺湛扶至内卧软 ，又亲手替他解了外裳，松开发髻，用那绢巾净面时，叩音依依不舍的目光在那张虽染醉意却更显俊美的面容上留连片刻，终于又是一叹，放落纱帐，轻步离开。 自入风月场，虽学得身技艺，也如贵族女子般涉及那些诗词歌赋，比较从前有了许多见识，偶尔也会伤景情，然则终不曾奢望能得良人相知相守，眼下这般地步，更不会寄望了，这玉郎虽好，奈何无缘。 门扇轻合，随那轻微一声，室内只余寂静。 上高卧之人却睁开了眼睛，哪有分毫醉意。 贺湛翻了个身，轻挑眉梢——白鱼特地“举荐”叩音，当然别有用意。因姑母处境不如从前，若想在内安 耳目自然不易，不过在部份新近显赫的门第布线倒不艰难，尤其是在本无底得志猖狂的及恩侯府安一二眼线，简直就是不废吹灰之力。 倘若元三郎只是心意图将这一隶属教坊乐据为己有，贺湛不会关注，然则，据白鱼打探所得，元三郎竟是细心谨慎将这乐伎出身经历摸察仔细，又与及恩侯商榷，要将这乐伎荐入廷为贤妃固宠所用！ 都说贤妃多获帝宠，不想元家父子却心急至此，竟是将一卑微乐送入廷，仅凭元家之能，当然做不到瞒天过海，那么，难不成是当今圣上贪念美真到了这般地步，元家这才有恃无恐。 贺湛本是心生狐疑才行此一趟，岂知一见叩音容貌…… 竟是与他那裴五姐有五、六分相似！ 难道说天子果真对裴后一往情深，以致于不仅元贤妃，便连元家父子也知道天子尚且念念不忘旧人？若真如此，那九五之尊又怎会狠心如此，就算假定裴相有大逆之行论罪当诛，也不该法外施惩加族诛重刑！ 须知大周刑律，可没有族诛之罚！自从建国，也发生过几起谋逆未遂，主犯虽被斩首，可族人依律也只是放，更不提妇孺无一活命！ 好个多情天子，难不成只对裴后一人情深，却将裴郑二族恨之入骨？ 而相对于龙椅上那位究竟什么心态，更让贺湛心惊则是——及恩侯府，元家父子身边，势必有 悉五姐姐长相之人，否则难以理解与裴五姐素未谋面的元三郎，从哪里知道叩音与裴五姐相似。 这个人，有无可能是裴家旧仆抑或旧僚？倘若便是，裴郑谋逆案就真有隐情了。 因为裴郑案发，龙颜大怒，僚属尽被牵连，便是仆婢也尽被斩杀！ 能逃出生天者，若非内应，再无其余可能。XTＪＩＤiａN.coｍ |
。” 当闻这位玉郎并非冲着叩玉而是冲那叩音，假母轻舒一口气的同时，不由又啧啧称奇，也难怪她，在这平康坊，但凡名气赫赫
者皆以诗才辩才为佳，容貌通常不是品
评定标准，但凡冲着
俗之辈，辟如那位因为姐姐封妃父亲得侯而突然显赫的元三郎，便是纠
叩音不放，将叩玉这位都知娘子视若不见。 可看不出来，这么一位相貌俊朗又颇具风仪的贵胄青年，竟也是重
绝，假母用她，却也是弥补叩玉独力难支，那些游侠、纨绔闻名而来却不得见，用叩音应酬罢了。 “不过今
当真不凑巧，小女叩音已经约
。”假母正要再荐一位，却见那白衣郎君挥一挥手，一锭黄金便落在案上。 “某本
在此盘桓数
，再者见他出手不凡，也情知非富即贵，当即殷勤笑意：“那是当然，不过郎君既要留宿在此，妾需得多问一句如何称谓，未知郎君由何而来京都，倘若市令察问，妾也好应对。” “某便是长安人士，族中行十四，家居普宁坊贺府。” 能称为普宁坊贺府唯有一家……这玉郎竟是宗室子弟？假母微微一怔后，更是大
殷勤。 于是贺湛在这
边，举眸时眼角长飞，不尽风
引目光，看着那双乌眸幽深处，映出烛火有若星曜，自己的小小黯影晃晃留在星火当中。 她又听得一声恍如叹息般低沉：“某见娘子甫一入内，颜容似有忧
迫的元三郎，更是刁横狠戾，那渺了一目的
狠形容固然让人畏惧，言行间凶狂
恶事，众多御史尽皆遮目避耳不见不闻，自己不过隶属教坊一乐
甚至不如庶民，又怎能将受
笑：“郎君这话从何说起？妾无非是略觉疲累而已，怎敢在恩客面前忧形于
痕。 再经贺湛略加引导，叩音不觉就说起身世，平康坊内诸
博戏而不安于业，父亲又病弱，家境于是渐渐潦倒。 父母亡故后，伯父便为叩音唯一依靠，然而便是伯父自家女儿也被卖去为奴，她的命运可想而知。 周律有定，不得
暖有益无害的话，签了卖身契自愿为奴，才随主家来这京都。 岂料到，因为年岁渐长容
本不讲究什么声名门风，仗着
中贤妃一朝得势只以为可以横行无忌，元三郎数回
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悲愤来，暗下决心，倘若事情真到不能转寰地步，大不了还有一死，也好过被元家父子那等凶蛮无德之人凌辱。 然而这晚，先醉倒的却是贺湛，前一息尚且口
诗唱，下一息竟歪倒凭几，手中却还握着空杯，嘴里也还嘟囔着“叩音娘子还能接否？罚酒罚酒”，然而两排密黑的睫
已经垂落，烛照下，两颊绯
，又亲手替他解了外裳，松开发髻，用那绢巾净面时，叩音依依不舍的目光在那张虽染醉意却更显俊美的面容上留连片刻，终于又是一叹，放落纱帐，轻步离开。 自入风月场，虽学得
耳目自然不易，不过在部份新近显赫的门第布线倒不艰难，尤其是在本无
悉五姐姐长相之人，否则难以理解与裴五姐素未谋面的元三郎，从哪里知道叩音与裴五姐相似。 这个人，有无可能是裴家旧仆抑或旧僚？倘若便是，裴郑谋逆案就真有隐情了。 因为裴郑案发，龙颜大怒，僚属尽被牵连，便是仆婢也尽被斩杀！ 能逃出生天者，若非内应，再无其余可能。XTＪＩＤiａN.co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