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殿内顷刻又归于沉寂。 半晌,薛照微声音艰涩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主动找回失去的那段记忆?” 他问出这个问题时,心情远没有神情展的的那般平静。 其实他害怕得到否定的回答。 他害怕谢归慈选择彻底遗忘和抛弃过去——其实只忘记他一个人,对谢归慈的生活本没有分毫的影响。他记得他的朋友、他的师父和世上其他的一切。 ……只是唯独不记得他了而已。 他的问题让谢归慈难得陷入了短暂的思索,随即微微一笑:“其实这件事我还没有仔细考虑过,能找回来也很好,不过若是不记得也未必就一定是坏事。” ——他说话惯常是这样,总不够十分的坦诚。有些事情,或许他自己心里都没有答案。 “……”听完他说的话,薛照微的神情没有放松,反而更紧绷了。漆黑的眼瞳被半垂的眼睫遮挡住,掩住其中翻涌深沉的情绪。 ……谢归慈的状态有一点不对劲。 他没有来得及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某种东西,只好将一切死死按在心底,嗓音轻而冷:“没关系。忘记了也没有关系。……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 一切还来得及重新开始。 只要他还在就好了。 薛照微想。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以至于稍有分神的谢归慈没有听清楚:“什么?” 薛照微已然回复了平静:“凤凰前辈今问你我是否需要请中原的师友亲朋前来观礼。” “……用不着吧。”谢归慈了嘴角,反正在他心底这门亲事完全他师父心血来点鸳鸯谱,他和薛照微两个人都不愿意,肯定到最后是成不了的。 薛照微颔首:“我知晓了。” 话音落下,他的目光也终于从谢归慈白釉瓷般的脸上挪开半寸,令谢归慈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他也不是畏惧薛照微,只不过对上对方的视线,总有种没来由的心悸。 指尖搭上膛,那颗跳动的心脏加快了,烈得几乎要破开皮涌出来。 谢归慈闭了闭眼睛,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那你把要修复的剑送到我这里来吧?”他轻声说,“我今有些累,就不多留藏雪君了。” 用词依旧疏离而克制。 薛照微的记忆有一瞬间突然回到久远之前,在谢归慈还顶着鹤月君江灯年的身份时,他也时常会喊“藏雪君”。 只是声调戏谑含笑,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拨,与今时今的疏离冷淡,截然不同。 分明他与他不该这样生疏。 他眸光晦涩,情绪在谢归慈看不见的角落里翻涌,最终化为出口时轻描淡写的一个“好”字。 ………… 他离开后,谢归慈才终于了口气,着自己的额角。他总觉薛照微碰见了什么事导致他变成了这副和从前不大一样的格,让他更难以招架了。 谢归慈可以从容应对渡越山弟子们的暗讽讥嘲,却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他读不懂的薛照微。 但他这口气得太早,还没有过两个时辰,薛照微便握着剑再次出现在了谢归慈的视野里,同时出现的还有他师父——凤凰今是人族男身的形态,比做女子时高了半截,见了谢归慈便开口:“他住的地方不小心被我用凤凰火烧没了,眼下没有地方去。” 谢归慈面无表情,也可以说他实在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又不是只有一座殿。” 凤凰喜好华美宽敞的琅轩,因此在建造之初便有无数宽阔华贵的殿落成。烧了一间,换一间就是。 “青鸟她们收拾房间麻烦,反正你这里也宽敞,你二人又马上要成婚,不如干脆提早住到一块。”凤凰笑地说着,也不给谢归慈拒绝的机会:“人我领过来了,至于怎么安排随你自己。” 话音一落,转身就走,剩下谢归慈和薛照微四目相对。 ……总不可能真把薛照微关在门外。谢归慈了眉心,垂眼叹气:“你先进来吧。” “失火是怎么一回事?”谢归慈不抱什么希望地问。 “取剑的时候出了点问题,剑气暴动,凤凰前辈以为出事,才用了凤凰火。”薛照微解释道。 这样说来还真是一场意外了。他不动声地想,旋即自然从薛照微手中接过这柄通体布细细密密裂纹的佩剑。 “那你先暂时住在我这边的偏殿……这柄剑的损毁比我想得要严重。”他细细打量过剑身,“若想修复如初几乎是不可能了,不知藏雪君是否介意将它重新锻造?如此道还能挽救一二。” “可。” 薛照微颔首。 本也是谢归慈自己的东西,别说重新锻造,就算是谢归慈说要毁掉这把剑,也完全有这个资格。 “好。我会尽力修复它。” “无事,不急。” 薛照微嗓音轻淡。 谢归慈想了想,还是又对薛照微提起:“你也能看出来我师父想要促成这桩婚事,我虽不知你如何想,但老实说我并不希望轻率将我一生和其他人绑定,所以我应当不就会离开。” 既然劝不动,那他走。 薛照微眼眸动了动,垂眼望着他,忽而问:“你不愿意和我成婚,是因为你还记着鹤月君么?” 谢归慈一愣,没想到薛照微会这么说,但是这确实是送上门来的现成的好理由,果断调整好表情,顺着他的说辞:“你这样想……也的确……” 他故意说得含糊不清,任凭旁人猜测。若是薛照微不知道,他这副样子确实很容易将人糊过去。 末了,谢归慈抬眼,问薛照微:“其实我很还是很好奇藏雪君答应留下来成亲的理由。像你我早已订婚,成亲也理所当然之类的话就不用说了,我们都心知肚明当订婚是如何一回事。” ——完全就是薛照微拿剑抵着他脖子,着他答应的。 听见他的问题,薛照微笑了一声,很轻的一个笑容,像是风雪过后的雪原,无声、安静,甚至有罕见的温柔。 “你想知道我真正的理由?” 谢归慈乍见还不习惯这样的他,半晌才神识回笼,点了点头。 下一刻,薛照微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因为我倾慕你。” 能让他心甘情愿留下的,从来只有一个人。 他一字一句,咬字清晰有力,令谢归慈错愕抬眼,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视野被面前的青年尽数占据。 是一个近到危险的距离。 —— 情人再近一分就能拥吻,生仇死敌再近一分就能把刀扎进对方的心脏。 而他与薛照微,分明哪一种都不是,薛照微却在这样的咫尺之遥里认真地看着他,也将选择权递给了他。 刀锋还是.? 作者有话要说: [艰难爬回来,好久没有得过这么严重的冒了,多喝热水的万能方法居然不起作用(x),希望大家冬天都要注意身体呀。接下来更新我努力恢复正常,但暂时还是不定时,我写完就发,争取少咕咕一点。] 第43章 蓬山去01 太猝不及防。 如果是正常的循序渐进的程,在谢归慈察觉到苗头之初,他就会想好应对的办法与拒绝的说辞,让大家体面地结束这一时的糊涂。 但薛照微他不按常理出牌。 打了谢归慈一个措手不及,他甚至还没有受到薛照微口中“倾慕”的苗头,就被全部的“倾慕”浇了一脸,浇得他神志不清。 他甚至开始觉得是他出现了幻觉幻听,不然为什么一向对他不假以辞的藏雪君会说出这种荒唐的话来? 又可能薛照微被人夺舍了?摇摇头将这个想法排出脑海,谁有本事对薛照微下黑手啊?总不会是薛照微脑子坏掉了吧? 他一瞬间的脸变得极为古怪,薛照微看着他脸上表情几经变化,大约猜得到他在想些什么。 谢归慈没有从前的那些记忆,突兀说出这些话的薛照微,在他眼里恐怕未必比疯子好上多少。 可是失而复得,如何自抑? 他已经等待了太久,也已经抑了太久,如今告诉他,他一直触及不到的那泓天边月光,早已经悄悄落在他的手心。 如何能不抓紧。 薛照微低声道:“我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确实倾慕你。” 这个词从薛照微口中说出,竟然莫名地有一点温柔虔诚的意味。 谢归慈一时竟然犹疑了片刻,因为他的话产生了动摇。 这是罕见的情况,起码发生在谢归慈身上是很罕见的。理智告诉他薛照微说的话实在毫无据,可是心底深处又有某个声音在对他说,薛照微不会骗你。 ——无论世情如何变化,沧海桑田,薛照微都会始终如一。 他值得被付信任。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谢归慈随即笑了笑。 “我倒是不知道藏雪君居然喜开这样的玩笑。” 轻描淡写,将薛照微的心意揭过——同时,他避开了薛照微的视线。 “不是玩笑。”薛照微认真地望着他,低声再度重复了一遍,“不是玩笑。” 但这可比玩笑要严重多了,谢归慈倒宁可它是个玩笑。他蝶翼似的纤长眼睫扇了扇,颤动时似有若无抚过眼睑,旋即睁开。 “那藏雪君是因为什么缘故喜我?” 他看似冷静,姿态寻常,但织锦广袖下微微蜷缩的指尖代表他不是全然无动于衷。 鹤月君江灯年少年风,引动无数年少慕艾,也不是没有人向他热烈地吐过情思,但他从来都是一笑置之,从来没有如今这般心绪不宁。 他轻轻吐了口气。 薛照微定定地望着他:“……我们从前见过。” 只是你忘记了而已。 听到这话谢归慈讶然地眨了眨眼睛,刹那间意识到薛照微这句话背后隐藏的惊涛骇浪——他从前见过的绝不是渡越山上无名无姓的谢归慈,而是鹤月君江灯年。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