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月收回目光后不知在想什么。 她怔怔看着俯身悬于半空的虞绒绒,看着她被风吹拂而起的发,再 受着那边一阵又一阵的符意,只情不自 握紧了自己 侧的剑。 如此许久,她突然道:“我要和你们一起去南边。” 任半烟愣了愣:“嗯?” “我执剑不是为了被困在梅梢之中。”十六月的眼眸中已经仿佛有剑火在烧,越来越明亮,她 侧的长剑应声而出,载着她御剑起身:“我这就去找我师尊说,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断山青宗,我也想……见见那座阵。” 剑载着少女瞬息而去,阮铁怔然看着她的背影,再猛地回头看向傅时画,有些小心道:“傅师兄……我们能带上十六月师妹吗?” 傅时画打了个哈欠:“别问我,去问我七师叔。反正剑舟够大,多个人也没什么区别。” …… 七师叔还在那座阵中,他靠在自己的歪脖子树上,抬头看着虞绒绒一道道地修补这处世间最浩然的剑阵,这样抬头的时间长了,他的树是歪的,自己的脖子却极直,多年的颈椎病都快要治好了。 有人自雪林中走来,掠过耿惊花身侧,向着密林更深处走去。 耿惊花收回看虞绒绒的目光,落在那袭深紫袈裟上:“就算这样,你也不愿意把那棵树移回来?” 净幽脚步不停, 角却勾了勾:“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入 虚?” 耿惊花噎了噎,心道这世间多少人卡在化神这一步,再难见长生,结果你个死和尚轻描淡写入 虚,却说自己是因为这种破念头。 啧,死和尚就是死和尚,他果然还是看他不顺眼。 瘦小老头错开了眼,所以没有人看到,垂眸立于天际的少女眼中,有悄然的碧 光芒明灭不定。 修缮符阵是一种很奇妙的事情 当全身心都沉浸其中的时候,其实是 觉不到时间 逝的,就像是当初和执棋的糟老头子对弈时一样,会忘记岁月。 但有那么一个瞬间,虞绒绒觉得自己好像短暂地失神了刹那。 她仿佛再次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像是某种来自地心的声音,像是一些挣扎,更像是一些只有她能听见的心跳。 ——有点像是此前她与梅掌门 谈时,听见了那些过于石破天惊的秘辛时,心底猛然的震动。 但很快,她又回过神来,还没细想,便又 受到了一些奇异。 她看向掌心手下,轻轻“咦”了一声。 松梢 山是树,所有这些松树一并构成了这方世间最浩然的剑阵。 然而此刻,却有一袭紫衣站在了某块突然的空缺之中。 虞绒绒其实此前就已经注意到那儿了。 因为 山的符意都是连贯的,却唯独那一处,徒有剑意却无树。 此前她还在想怎么办,但要解决的剑阵大大小小的问题很多,所以她本打算等所有的符都修好,再来处理这一块。 此刻她的修缮确实已经到了尾声,却不料竟然已经有人先一步站在了那里。 她眯了眯眼,心中写 了疑惑。 站在那儿的紫衣乃是一袭袈裟,而天下佛修都自东年城菩提宗,而紫衣更是真正悟道的僧人才能被赐予的僧袍。 难道菩提宗的佛修也会来剑宗磨……磨佛珠? 却见那位紫衣和尚似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抬头很是温和地冲她笑了笑, 出了一张俊秀白皙的脸,再轻声宣了声佛号。 虞绒绒愣了愣。 因为那样的笑意和目光……带着和蔼与亲切,就像是当初在浮玉山的大阵中,汲罗看她时的目光,也像是任半烟第一次见到她时,笑眯眯的模样。 ……他们认识吗? 还是说,她的某位师伯,竟然是个和尚? 虞绒绒还在胡思 想,紫衣和尚的身上却倏而散发出了过分锐利的剑意! 空气中有某道悬浮而无所溯源的剑意符线轻轻震动,再自然而然地向着那个方向探去。 虞绒绒猛地回过神,虽然不是很能理解这是怎么回事,却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见画轻轻拉出一道符线轨迹,将那道剑意轻柔地疏导过来,再连接在了紫衣和尚 身绽放的剑气之中。 最后这一条无 无缘的符线终于重新连接,整个松梢剑阵轻轻一震 ,仿佛在雀跃自己在这么久之后的重归完美。 “好奇怪,为什么站在那儿的那位大师……明明是个人,却好像是一棵松树?”虞绒绒的目光却还没有从那里移开,只喃喃道。 净幽沉默地站在原地,慢慢闭上了眼,有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 下,但他的嘴角却轻轻勾了起来。 他这一生,修得最好的,本就是闭口禅。 可却有人太过突兀地闯入了他的禅修之中。 那个喜穿红衣的少女太过张扬明媚,笑也大声,骂也肆意,她红纱轻摆, 出白皙手臂,曼妙 肢,她从来不在乎世间对她的评价,便是被骂“妖女”,她也只会挑挑眉道“是啊,我就是妖女怎样?你奈我何?”。 不仅如此,她竟然还继承了这天下在净幽眼中最荒唐的宗门——三宿门。 这里是无数男人的销金窟,却也是他们的魂断之处,曾经更是净幽最不齿不屑的地方。 可那个少女就这么笑意盎然地坐在三宿门口,伸出一只脚,拦住他的路,非要 着他进去,看他面红耳赤,再放声大笑。 她似乎格外 看他脸红的模样。 所以她故意让三宿门的女修们在他面前轻歌曼舞, 天红粉之中,她强迫他睁着眼睛,看她在莲池中红纱翩翩,连转三十六周,再故意体力不支,导入他的怀中。 所以她故意在他耳边轻轻吹气,天真好奇地问他是不是真的坐怀不 。 …… 他曾经觉得她是这世上最可怖的红粉骷髅。 他避她如避妖魔,只盼有一天,她能放过自己。 直到有一 ,她纵马连夜入菩提宗,在无数梵音与 寺震怒中,扣响了他的禅室。 他又羞又恼,只觉得自己简直在 寺面前丢了脸,犯了戒律,自然不肯开门。 往 便是拆了门框屋瓦也要进来的少女却一反常态地停在了门口。 她说:“我的好和尚哥哥,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他猛地睁开眼。 她的声音依然与平时一样轻松又明快:“你会想我吗?如果会,你就开门来见我最后一面,好吗?” 净幽哪里会相信这个平素里 口胡言 语的妖女,只当她又是要骗自己,心中不断默念清心咒。 “我还有这一夜时间,我在门口等你一夜。”她也不恼,边说,边这样真的在他的门口坐了下来,靠在门上,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他不知那天的星光如何,是否有月 。 但她却告诉了他,月 很美,很灿烂,她靠着门说了很多话,她说自己是怎么长大的,说自己还有个亲生妹妹叫任半烟,是梅梢派的剑修,而她们姐妹俩的名字出自一首诗。 半烟半雨西桥畔,渔翁醉着无人唤。 她说了一夜,似是有些困了,逐渐安静下来,直到第一缕天光亮起时,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原来你真的不想见我呀。”她的笑声依然清脆,“没关系,我会一直想你的。再见了,净幽。” “对了,我有一棵树在三宿门,如果……我是说如果,你……” 她倏而安静下去,半晌再笑道:“算了,哪有什么如果。” 门外恢复了一片寂静。 如此许久,再许久,他终于站起了身,迟疑地打开了门,心道她八成又是在骗自己,她肯定还在门外。 可门外空空如也。 他的心底一跳,有些茫然,却不知道这种茫然来源于什么。 但他很快就被之后的许多繁忙淹没了,几乎没有时间想起她。 因为梅梢派的松梢剑阵出了些问题,被镇 在剑阵之下的魔神四肢溢散出了无边魔意,虽然据说有梅梢剑修以身殉阵,硬是 住了剑阵的暴动,但溢散出的那些魔气已经形成了巨大的弃世域,三百里不得有人入内,且还在扩大中。 菩提宗倾宗而出,念了足足十年的镇魔经。 净幽也是在这期间终于修 了二十八年闭口禅,言出法随,硬生生阻止了那一片弃世域继续的外扩,一夕悟道再紫袍加身。 有梅梢剑修前来致谢,闲聊之时,其中一人倏而叹气道:“谁能想到我半雨师姐竟然真的以身魂饲阵,只留下了一柄剑,再将半烟师姐的魂魄 进了剑里,变成了剑灵呢?她……恐怕从一开始就存了死志啊。” “她若不死,死的就是半烟师姐了。”又有人眼角已经带了泪,不忍道:“也不知等半烟师姐从剑里醒来……会有多伤心。” 净幽愣了愣。 他倏而抬眼:“你说……谁?” “唉,净幽大师有所不知,此次松梢剑阵松动,是我梅梢的任半雨与任半烟两位师姐……” 后面的话,净幽已经听不到了。 他怔然站在原地,只觉得面前的人嘴 在动,说出来的话……自己却一个字都听不懂。 她不是三宿门的妖女吗?怎会是梅梢派的剑修? 松梢剑阵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她们这样的妖女不是应该最是自私自利,这样的天下大义,怎么会与她有关?! 净幽倏而呕出了一口血,再深深地蜷下了身体,时隔了十年的钝痛汹涌而来,将他整个人都彻底淹没。 他……竟希望,她永远是那个自己以为“妖女”,永远无忧无虑。 甚至哪怕,她只是厌倦了他,所以编了个借口彻底离开他。 可怎么会。 怎么会。 为什么偏偏是她? 他在痛极中,突然有些茫然地想起来,那 他开门后,看了一眼天象。 那一夜其实极黑, 本没有月 。 而他的门前,从此以后,当真永远,空空如也。 那一 。 紫袍僧净幽大师禅心尽破,出菩提宗,入三宿门。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