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偌大鲛人族的前途系在他一人身上,事务繁杂,他往往得不到正常的休息。 而那群老头子还隔三差五地想法子把雌鲛人送到他的殿,宁逾好不容易处理完政务,回去看见上躺一个陌生人,气都气炸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君王颜面。 他通过血腥手段上位,但古老族系盘虬海底,不是一时能够拔除的。他暂时没办法动那群长老,也不可能把气撒在那些女孩子身上。无奈之下,摔东西也就成为常态。 到后来真的大权在握,整个海底被控制于股掌之间,几乎无人敢冒犯他时,这个习惯才稍稍好了些。 但他还是厌恶被人忤逆。 厌恶一切不被控制的走向。 生气了? 沈浮桥把宁逾抱起来,扶着他坐在另一张木椅上。 宁逾脸更冷了,语气难以控制地透些委屈:没有。 那就好。 宁逾指甲都刺出来了。 你看你,自己坐不也好的吗?沈浮桥放了手,拍了拍宁逾的肩,多吃点。 你就是想让我早点走! 宁逾将勺子放进碗里,砰地一声砸在桌上,蛋羹一点没洒出来,看着任蛮横,其实是装腔作势。 沈浮桥不吃这一套。 他心里也烦躁,宁逾发小孩子脾气与他无关,他没有义务去管。 那你可以选择不吃,挨饿的又不是我。沈浮桥语气冷淡,距离午餐还有近三个时辰,之后你再想吃,我也不会给你准备了。 宁逾抿紧线,后槽牙狠狠磨了磨,指甲刺出来刮过桌面,发出尖锐的摩擦音。 哥哥净会欺负我。 沈浮桥:我对你还不够仁至义尽么,哪里欺负你了? 宁逾偏开头,暗红的辫子滑到肩侧,双手撑在椅子上,垂着尾巴不说话。 沈浮桥没觉得自己话说重了。 他们的关系确实没必要更进一步。 他大限将至,多一个会伤心的人是罪过。 他这辈子的罪过还少吗? 再这样下去,地狱十八层都不够他下的。 宁逾。 沈浮桥难得有这样严肃的时候,他看着眼前生闷气的鱼团子,忽然深深叹了一口气。 别靠近我了,会拖垮气运的。 你是主角啊。 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丧失了攻击,安居山野,甘心做一条家养的鱼如果是因为我,我很难过。沈浮桥缓声道,你的命运不该是这样的,你属于大海,你不能忘了自由和来处。 而且我也养不起你,你知道吗?也许就在明天,后天,某个普通的子,你照例等着我给你送来食物,但是我永远也来不了了。 那时候你要怎么办呢? 第13章 言笑晏晏 自那天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奇怪。 宁逾好像单方面开启了冷战模式,但又不是完全不理沈浮桥。 沈浮桥不再抱他,他便上绷带,重新回到水里,虽然还是幼年鲛人的形态,但那张脸比当初沈浮桥刚捡到他时还要冷。 好像被沈浮桥说服了似的,不再做多余之事。 只是每天的饭量越来越大,有时候甚至把圈里的蛋一餐全部吃完后还说饿,沈浮桥看他这个架势,猜想这进食恐怕与恢复力量有关,于是也算任劳任怨,他想吃什么,想吃多少,沈浮桥都给他做。 而沈浮桥愈是任劳任怨,宁逾就越是怒火焚心。 至于吗这么盼着他走。 他偏不走。 宁逾盯着沈浮桥下山归来必经之路,心中恨恨想道。 然而今天沈浮桥不是一个人回来。 前几族中一些傻孩子不懂事,多有冒犯。 楚怜不紧不慢地跟在沈浮桥身边,微微俯首以示歉意。 沈浮桥背着背篓,看了眼楚怜头顶上的狐耳,又想起了前几天那两只傻兮兮偷东西的狐狸,觉得有些新奇。 阁下是白狐? 正是。楚怜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有些羞赧,这些年山中灵气不足,大多数都供给了没有灵识的草木虫鱼,我们这些妖修便很难保持人形,最近才好了些,但有时候仍旧控制不住,沈公子见谅。 无妨。沈浮桥温声笑道,原来这座山真有妖啊。 前些子您不是见过了吗? 我还以为是梦呢。 楚怜沉默了一下,也淡淡地笑了起来:是啊,太久了,我也以为是梦呢。 沈浮桥直觉他话里有话,却不好再问。 那阁下今来,所为何事? 前些子族中杂事繁忙,我便没有专程过来,倒被阮白那家伙抢了先,今补上见面礼,还望沈兄莫嫌礼薄。 沈浮桥都快忘了阮白这一号人物,那筐胡萝卜还在厨房搁着,倒是可以给宁逾做胡萝卜酥。 想起宁逾这些天一直在使子,他知道他生气,每次看过来的眼神看起来冰冷凶狠,实际上那委屈劲儿抑制不住地往外冒,差点就明说我生气了,你快过来哄哄我。 沈浮桥不可能哄他。不是他不愿意,宁逾给他的印象总体来说不错,如今又是小孩子的样子,他不至于连这点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 但是他不能。 宁逾的情绪和选择太容易受外界影响了,他对他越好,宁逾就越是偏离他原来的轨道。归结底他们之间不是一个生气另一个就要哄的关系,况且这样相安无事才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至少这几天真的很清净。 沈浮桥轻轻叹了声,及时收回了思绪。 而眼前简陋的木屋已然变成了坚固结实的平层建筑,看起来占地面积大了不少,外围直栏横槛雕着细的百草百兽纹,梨花落窗前挂了纱帷,随着山风轻轻摆动,门口还摆放了两尊白狐镇像。 沈兄金屋藏娇? 楚怜受到一股莫名的阻力,来自某种暴嗜血的凶兽,但他不好明说,人族的话术也不怎么通,于是便问得有些怪异。 沈浮桥怔了怔,面沉了下去。 虽然知道阁下是好意,但烦请以后不要未经允许擅自改动别人的住处。沈某陋室里住着什么人,也与阁下无关。 他想让楚怜改回来,又担心他妖力无眼,伤害到盥洗室的宁逾。 沈兄不必惊慌,今之事,我不会与外人说。 惊慌? 沈浮桥蹙了蹙眉。 这白狐是不会用词吧那种烈又愚蠢的情绪他早就丧失了,他怎么可能因为宁逾惊慌? 至于这屋子,外观如何都是附着,顶多让沈兄住得舒服些罢了,比不上阮白送的那一亩三分良田好地,我真正想送的是门前那两尊白狐镇像。 楚怜顿了顿,接着说道:山中近年祟横生,多有不平,这镇像能护佑沈兄及内子平安,只要对方妖力在我白狐一族之下,便无法靠近一分。 原来那些蔬菜家禽长得那么快,是因为那位兔妖倒是托了他的福,不然自己真的养不起宁逾。 可是他们缘何要给自己送见面礼? 沈浮桥没想通,只能先无奈纠正些他话里的错:他不是我娘子,就算是,阁下的谦敬称也用错了。 无伤大雅。楚怜笑起来有两颗犬牙,眼睛眯起来显得可,我只是一只山野小妖,不必学太多人间话术。 沈浮桥喜这种潇洒恣肆的态度。 无功不受禄,但是他此时又确实需要一张护身符。他自己出事没什么,宁逾要是有个什么意外,这书中世界还要怎么运转下去? 沈浮桥朝着楚怜笑了笑,温声道:我名岚,字浮桥。今之礼,沈某一介村夫,无以为报,以后若是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尽管来这里找我。若我还在世,必将竭力去做。 楚怜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眯着狐狸眼,笑得更开心了。 沈兄莫要说笑,你是有大福报的人,又怎会轻易丧命?今之事就当沈兄欠我一个人情,来我定是要讨回来的。 那便等来了。 宁逾看着屋外言笑晏晏的两个人,尾巴都气红了。 盥洗室突然变大了些,浴桶也比以前大了一倍,宁逾却不舒服极了,一想到沈浮桥居然让别人改他的房子,心里那股酸劲儿就汩汩地往上冒。 混蛋沈浮桥。 这几天把他晾在浴桶里,除了喂饭,其余时间都不闻不问,自己倒好,出去跟长着耳朵的狐狸私会。 臭狐狸。 喜臭狐狸的混蛋沈浮桥。 宁逾气狠了,尾巴就不住地拍水。浴桶大了,水便浅了,他如今尾巴又小,连水花都溅不出去,不由得更郁闷了。 老远就听见你拍水,又怎么了? 跟臭狐狸说话就温柔得不像话,一到他这里就是又怎么了。 混蛋沈浮桥。 宁逾没理他,埋头趴在桶沿生闷气。 沈浮桥被他冷惯了,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他不经意朝盥洗室瞥了一眼,浴桶里的红发鱼团子变成了成年态鲛人,长辫依旧搭在肩侧,只是肩膀长开了,致漂亮的锁骨和凝腻畅的肩颈几乎是白得晃眼。 宁逾沈浮桥的心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他下意识低低地唤了一声,你变回来了? 其实没有必要问这一句,但他就是问了,好像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连他自己也没有懂。 变回来了就差不多该离开了。 也好。 沈浮桥放下手中的药,打算先把眼前这宁逾的事给解决了。 你能变回来,我就放心了。这些子委屈你了,待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还遇上我这样一个病秧子,没办法给你提供更好的条件你既能变回来,身上伤口也愈合,想必是恢复得差不多了 沈浮桥一边走着一边说,当看到浴桶里鲛人的全貌时,声音戛然而止,深黑的瞳仁猝然缩了一瞬。 你 宁逾依旧埋着头,没有搭理沈浮桥。 本该出现在浴桶里的浅蓝鲛尾毫无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修长白皙的双腿,左脚踝和右腿各自浮亮着一圈蓝莹剔透的鲛鳞,带有某种无声引的意味。 沈浮桥及时撇开了眼,站在原地懵了好一会儿,才匆匆夺门而出。想从木柜里先找一套自己的衣服给他,卧室里的光景却已然大变。 软榻香帘边是紫檀木凳,上面依次摆放着各种花烛熏料和书籍,右侧是一个颇大的沉木衣橱,左侧铺着柔垫,初隔着镂花窗洒下细碎漂亮的光影。 沈浮桥嘴角了,来不及腹诽这个奇怪的布置,径直拉开了沉木衣橱的门。 然后更离谱的景象出现了。 衣橱从左至右挂着夏秋冬四季的衣裳,材质样式不一,看起来眼花缭,很有楚怜的风格。 沈浮桥选择困难,纠结了一阵又想起浴桶里突然长出双腿的鱼,山中秋风冷,水也寒凉。 而宁逾说过他怕冷。 以前一直觉得宁逾是在为了撒娇没事找事,但今他却突然长出双腿来,所以鲛人不是鱼而是人么? 既然是人,那么怕冷好像也很正常。 沈浮桥扶额低低叹了一声,从衣橱里随便拿了一件窄袖内衫,又觉得红衬他,于是选了件斜衽绛袍。 他横了横心,拿着衣服走进盥洗室,在浴桶边蹲身而下,但无论他怎么叫宁逾,宁逾都没反应。 他埋着头一动不动的,呼声微弱得快要听不见。沈浮桥抬指轻轻戳了戳他柔软的头发,最后一次肃声问道:宁逾你怎么了? 宁逾还是不回答。 沈浮桥心里莫名有些慌。 他不了解鲛人这个种族,但小时候听爷爷讲过美人鱼的故事,知道长出双腿并不是什么好事。 宁逾他也会变成泡沫吗? 第14章 人妖殊途 沈浮桥忽然有种失重。 和从前被孤立、被遗弃的觉不同,不单单是一种忧郁和伤痛,更强烈的是一种想伸手去抓的望。 那种愚蠢的、自私的、只会给别人带去苦难的望。 犯过那么多错,沈浮桥以为自己早就学聪明了。 原来还没有吗? 可是他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沈浮桥的薄都抿得发白,将衣服放在地板上,扣住宁逾的胳膊便将他提了起来,意外的是宁逾看起来没有任何不适,湖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沈浮桥一口气哽在喉咙半上不下,他竭力遏制住手中的力道,但宁逾的胳膊还是被他捏红了一圈:我叫你,为什么没反应? 宁逾偏开头,白皙漂亮的下颔展无遗,尖锐儋耳转着晶莹的光泽:我不想应就不应,你管我? 你又在闹什么别扭? 我没闹别扭! 沈浮桥跟他聊不下去,索先把人固定住,拿起地上的窄袖内衫给他套上。 宁逾生气归生气,穿衣服时倒是很配合,手臂抬着抬着就想往沈浮桥肩上放,被沈浮桥不由分说地推开了。 别动。沈浮桥垂眸,沉默了一瞬,沉声问道,家里没有多余的亵,先穿我的行不行? 哼。 沈浮桥听他冷哼,糟糟的心情莫名变好了些。 那你等我一下。沈浮桥想放手,却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太过久远的童话故事,颇为多余地问了一句,你腿疼吗?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