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月生冷笑一声,屠汝陵不安地抬头看她。然而燕月生神情自若,半点没有之前嗤笑时的冷漠。 “那你要跟我走吗?我现在要出城,今晚应该在野外过夜。如果你当真想和我走,马上就得离开乌鹭。” 到这个时候,城门早就落了锁。燕月生浑不在意。她径寻了偏僻小道,带着屠汝陵到城墙下。城中热闹无比,城下四顾寂然。燕月生抬头估计一下城墙高矮,大约五六丈高矮。 “害怕的话就回去,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燕月生摸了摸城墙,回头看向屠汝陵。 “我不害怕,”屠汝陵拉着燕月生的手,“姐姐不要丢下我。” 燕月生也不再问下去。她抬头看向城楼,原本静静洒在城墙上的月光忽然 动起来,化作一条极长的白 布匹。绳索一端拴在城楼上,另一端垂在燕月生手边。燕月生先将绳子绑在屠汝陵 间,随后将裙角扎在腿上,顺顺利利地拉着绳子爬到城楼上。 “姐姐。”屠汝陵在城下小声叫道。 燕月生从城上探出头来。屠汝陵有一瞬觉得燕月生神情古怪,仿佛想要把她丢在城下不管。然而燕月生最后还是伸出了手,像是打水一般,均匀有力地将屠汝陵提到城楼上。 城外并无一人,燕月生故技重施,将月光所化绳索绑在城楼上,顺着城墙一路滑下去。二人顺利地离开了乌鹭城,在月 中相携走远。 颜令仪回到府中,只见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人。只颜广闻身上是血红绳索,其余人皆被白 布条捆得严严实实。她一剑劈开颜广闻周身绳索。颜广闻被缚许久,几乎被燕月生的减字桃花绞成几段,浑身上下皆是绳子勒出的血痕,疼痛难忍。颜令仪慌忙为父亲捶背顺气,另取了镇痛止血的药丸喂父亲服下。 “秋庭谱呢?”颜广闻缓过来后第一时间问。 “女儿无能,没能擒住那燕月生。”颜令仪低声道,“她说……” “她说什么?”颜广闻见女儿踌躇,急忙问道。 颜令仪犹豫半刻,还是决定坦白:“她说想要秋庭谱,就拿七 断肠散的解药去换。” “换?”颜广闻气急反笑,“棋谱本来就是我家的东西,取回来反倒要再拿一件东西才能换回来?” 颜令仪不敢再说,只得用浮言劝 。她见师兄也被白布 着摔在地下,想为他解困。然而剑锋劈在白布之上,只见火花四 ,诤然有声。那仿佛不是一条布,而是比剑锋更加坚硬的金属。 “别再试了,没用的。”颜广闻勉强扶墙站起身来,“去请葛老先生来看,或许还有救。” “这我可救不了。”葛洪 朗的笑声从背后响起。颜广闻一惊,慌忙转身行礼。因为转身太急,一个趔趄险些跪在地上。 葛洪虚扶一扶:“颜城主不必行此大礼。这布匹乃是月光所化,今 又是 月,正是它们力量最强盛的时候,任凭你们用什么兵器都难破开。” “难道就只能一直这样吗?”颜广闻看着 地的仆人,疲倦得只能叹气,“他们这样一直被捆着也不是办法,饿都能把他们饿死。” “城主想到哪里去了,”葛洪摆摆手,“月圆之夜固然是它们最强盛的时候,但等月亮落下去到了白天,这些布匹没有力量来源自会消散。城主不必担心。” “原来如此。”颜广闻松了口气,随之又皱起了眉,“一个人族郡主,为何能掌握这般奇异的力量?” 他对睿郡主燕月生的来历略知一二。摄政王燕霁云是当今人族皇帝姜佚君的表叔,没道理有妖族血统。王妃丁幼微也是铁板钉钉的人族,据说和明夷剑宗的二长老还有些亲缘关系。如果丁雁月当真是燕月生,为何会掌握减字百花诀这种妖族术法,甚至还能 纵月光? 葛洪看出了颜广闻的疑虑,只做不知。他看了一眼月 :“今 天 也不早了,想来颜城主还有许多事要料理,我也不在这里叨扰,就此别过。” 颜广闻将葛洪请来, 心只想求得不死灵药,哪里肯放他走?他待要想个法子将葛洪留在府上,又恨府上一片火起,招待不得客人。葛洪举足要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府上的文管事原是妖族,方才试图从我身上强抢不死药,已被我杀了。好叫颜城主得知,找不着人的时候别太着急。” “什么?!” 颜广闻与颜令仪俱是一惊,然而这父女俩关注的重点并不相同。颜令仪早年丧母,幼年颇得文老伯照料,再想不到他竟也是妖族 细,一时间惊得呆了。而颜广闻只在意“不死药”三字。 “葛老先生当真有不死灵药?”他试探地问。 “早年我炼丹时偶然得到一颗不死药,自己吃了一半,另一半留着。”葛洪“呵呵”笑起来,“后来我收了明渊这个徒弟,承他一句‘师父’,自然是将不死药传给他了。我虽不知究竟是何人将消息通报给颜城主,但想来和妖族总 不了干系,因此特意和颜城主说一声。老身身上如今不死药的 都没一 ,颜城主不必费心了。” 颜广闻今夜受了不轻的伤,家业又被火烧去大半,如今听得抱朴子葛洪此言,情知自己百般谋划皆成泡影,一时间气急攻心。他只觉咽喉一甜,随即一口鲜血 了出来,仰面便倒了下去。 颜令仪在一旁哭叫的声音,他也没有听到。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混元一气 天还没亮, 圆月依旧挂在树梢上。燕月生拣几 干柴扔进篝火,一旁的屠汝陵裹着几片月光睡在枯叶里,睁大眼睛看着燕月生的一举一动。 “你先睡吧。”燕月生说, “我在这守着。” “姐姐不睡吗?”屠汝陵眼睛漆黑如墨。 “我得守夜, 不然火堆半途熄灭了容易着凉。”燕月生戳了戳火堆,“等我困了再把你叫醒。” 屠汝陵似懂非懂地点头, 脸往下埋了埋,不一会儿便传来均匀悠长的呼 声。燕月生又等一会儿,确定阿陵已经睡着之后才起身。她绕去一棵树后, 取出怀中的芥子镯并几个药瓶。 她先从瓷瓶倒出药丸, 每颗都闻了闻。然而燕月生不通药理, 闻不出其中有无七 断肠散的解药, 只能勉强分辨出几种气味浓烈的药材。她又将发带绑在眼上, 从芥子镯中取出秋庭谱, 确保眼睛看不见盘上黑白二子争锋, 不会为棋谱牵动心机耗损命数, 正是所谓的“不视不伤”。 棋盘乃是用磁石制成, 盘上黑白棋子都是铁石,二者相 ,倒不必担心失手打翻了棋盘,扰 盘上局势。燕月生失去视觉,其他 官反而越发灵 。在她的 知中,棋盘散发着淡淡的杀气。但再仔细分辨, 在这杀气之下还牵 了故主布阵时残留的些许记忆和 情,被杀气掩盖留存至今。 少女清澈如溪水的声音在燕月生耳畔响起, 仿佛是另一个她, 正在谆谆教导未来的自己。 “四象破杀阵, 北斗破军所创阵法,裁取混元一气阵其四门而成,杀气极为幽微,不易为人所察觉。将此阵法融于武器中,寻常物件亦可伤人。只是若将其用在凡人之上,难免收效过于显著,极易为人发觉。若天帝知道我动了手脚,必定会加快姜河南下的脚步,到时悔之无及。” “为今之计,只有对四象破杀阵另做改动,再裁取其中二门,以黑白二子为兵,慢慢耗损明渊的寿命,令他重病 身,渐渐虚弱垂危……” 听到此,燕月生忽然心中一动。她之前一味想从棋盘上所附着的记忆中习得神术,好借此斩杀姜佚君。但她竟然忽略了,能在无形中令前朝末代君王李秋庭早早病死的秋庭谱本身,便是一件再厉害不过的杀器。 燕月生身后,原本已经 睡的屠汝陵睁开眼睛。她见火堆旁已经没了燕月生的踪影,匆忙从树叶堆里爬出来,发现远远树下 出一片衣角。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竟没发出半点声音。只见燕月生倚树坐着,上半张脸皆为发带所缚,三千青丝自肩头垂落,卷曲起伏,让人想起盛夏时大海泛起的雪白浪涛。在她面前,一张漆黑的棋盘盈着银白月光,尘埃在光圈中飞舞。 屠汝陵久久注视燕月生的脸,忽然伸手去摸燕月生眼上发带。手刚伸至半路,空气中骤然亮起一团金红火苗。屠汝陵猛地 手,连退几步方才稳住身形。 没有任何预兆,明渊身形突兀浮现在燕月生身边。身材颀长的黑衣青年掀开眼皮,冷冷地看屠汝陵一眼。那一眼没有任何情绪,却令屠汝陵心头一寒。 “你是谁?”屠汝陵鼓起勇气问。 明渊没有回答,只是将手指竖在嘴前,是个“噤声”的手势。屠汝陵不敢再说话,可又不愿意抛下燕月生独自离去。最后她跑去将燕月生为她裁剪的月光白缎裹在身上,发着抖跑到燕月生对面睡下,仿佛一只不愿意远离母亲的幼兽。 明渊也不再留意她,低下头去看燕月生。他极少有机会能在燕月生身边现身,这样居高临下的俯视视角更是少见。他忽然记起身为李秋庭的那一世,尚未长成的皇子总是仰视着燕月生,总觉得青衣神女随时可能离他而去,缥缈得仿佛一个幻影。 而他现在终于有能力将幻影留在视线中,再也不会让她逃离。 燕月生牢牢记住四象破杀的布阵,才从棋盘幻境中挣扎而出。这次没有身心沉浸在秋庭谱中,燕月生只是受了一些杀气的影响,气血翻涌了一阵。她缩在树下平复呼 ,忽然察觉到屠汝陵的气息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身前! 她心跳漏了一拍,匆忙睁眼,映入眼帘的是蜷缩睡着的阿陵。燕月生正要起身,面前投下一片 影。黑衣青年手掌宽大,明渊沉默地站在燕月生身前。 “你居然还在?”燕月生拽着明渊的手站起身来。因为坐的时间太长,她的小腿有些发麻。 “我一直都在。” “听上去有些恐怖,”燕月生嘀咕,“所以我讨厌你这种人。” 习惯一切人事尽在掌握,燕月生不喜 明渊这种无法为她所 知的存在,会让她觉得危险。而明渊又总是神出鬼没,时常令燕月生疑心明渊是不是知道了前世杀身之仇,今世要和姜佚君一般来讨债。 “你很讨厌我?”明渊声音很轻。 “也没有非常讨厌,”燕月生觉出方才所言有些过分,赶紧找补,“但确实有一点讨厌。” 她不会忘记梅林初见那一天,燕月生在看清明渊那张脸之后,心头忽然涌出的酸苦和厌倦。几乎是直觉,燕月生不该和明渊扯上关系,更不应该和他太过亲近。 只是事与愿违,明渊总是出现在燕月生身边。 明渊不再说话,燕月生侧过脸偷偷瞥他一眼,只见明渊抿着嘴。明明脸上毫无表情,燕月生却下意识觉得他是在生闷气,竟然觉出几分可 。于是她情不自 地笑起来,下意识去拉明渊的手。 “你笑什么?”明渊皱眉,但是并没有挣 燕月生的手。 “我笑你怎么这么不经逗,”燕月生眉眼弯弯,“像个小孩一样。” “你才是小孩吧,”明渊忽然伸出手捏住燕月生的脸颊,眼睛难得![](//www.xtjidian.com/ig/liu.png) 些许笑意,“生 快乐,十六岁的燕月生。” 被捏成小鸭子的燕月生一愣。青年指肚微微 糙,却比她的脸温暖一些。 颜广闻从昏 中醒来,隐约听到颜令仪喜悦的叫声,同时闻到一股极浓的钩藤气息。原来颜令仪看出颜广闻是气急攻心,眼看半夜一时半会儿请不来大夫,一叠声命人去厨房煎了一碗钩藤汤来,暂时止住颜广闻的肝火。颜广闻挣扎着睁开眼睛,便看见憔悴的女儿跪坐在 前。窗外天光微亮,黎明即将到来。 “火,火灭了吗?”颜广闻挣扎着要坐起来。 “已经全部熄灭了。”颜令仪握着父亲的手,含泪回答,“爹你放心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颜广闻松了口气,一下子倒在靠枕上。这一倒,颜广闻几乎万念俱灰,脸上隐隐现出死气,仿佛方才一切只是回光返照。 “爹!”颜令仪眼泪滴落被褥,“大夫马上就到了!” “别嚷嚷,吵得我头疼,”颜广闻虚弱地回答,“我哪里就快病死了,叫你哭成这样?” 和女儿说着话,颜广闻气 好了些。颜令仪擦了一把眼泪,方才破涕为笑。 “葛先生走了吗?” “早走了,”颜令仪愤愤,“爹爹百般礼遇将他请来,他却将爹爹戏 成这样,爹爹还要尊他一句先生吗?” “有求于人,也只能这样了。”颜广闻叹气,“到底是我仙缘不够,以致颜家有了今 之祸。” “仙缘……”颜令仪迟疑。 “怎么了?” 颜令仪谨慎道:“燕月生临走前对我说了一番话,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骗我。” “她说了什么?”颜广闻警觉,“你把她说的一字字告诉我,不许遗漏。” 东方的天空孕出鱼肚白,太 破开沉重夜幕而出,月光悄然散去。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夜的家丁终于重获自由,互相扶持着回房歇息,如果他们的房间还没被烧干净的话。宋阙 着手腕,自地上捡起他的长剑。 他本想也回房中休息一会儿,只是他心中对颜令仪微有怨气,一时间有些犹豫。颜广闻昏 之后,颜令仪一颗心都扑在她爹身上,半点也没分给同样躺在地上的宋阙。宋阙被冻了一夜,越发怀念先前对他万般柔情的小师妹。 人 本 。颜令仪先前对宋阙诸般讨好,宋阙只觉得她应付起来麻烦。这次颜令仪眼里看不见他,叫他和府里下仆一般躺在地上,又令宋阙心生不悦。他见冯大夫被仆人引着进门,便悄悄跟上前,想听听颜广闻病情如何,还能活多长时间。 冯大夫为颜广闻诊脉,神 凝重,出去开了方子。颜令仪知道父亲病情不妙,忙命人去煎药。宋阙隐在屋外,也没人瞧见。 只听屋里颜广闻一声长叹,颜令仪宽 他:“这也只是燕月生的一面之词罢了,也许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就是为了让我们放弃秋庭谱。” 宋阙 锐捕捉到“秋庭谱”三字,只是不知道父女俩在说什么。 “我也希望是这样,不然我这么多年苦心经营,岂不是成了一场笑话?”颜广闻声音低沉,“可她所说,确实回答了我心头诸般疑惑。如果秋庭谱当真不过如此,也的确说得通。” 宋阙越发焦急,不明白这对父女在打什么哑谜。 “可她还说,爹爹在秋庭谱上耗费太多心力,如今已是药石无医。”颜令仪声音越来越轻,“难道这也是真的?” 颜广闻不语,半晌点点头。颜令仪捂着脸颊,一时间泪如雨下。 “这么说,爹爹以前不愿给我和师兄看秋庭谱,也是为了……” “我一开始还不能确定,只是心存疑虑,所以叫你师兄去寻访抱朴子葛洪求取续命金丹。”颜广闻轻轻拍打颜令仪的手背,安抚女儿的情绪,“恰恰在你师兄回来之前,我确定了一件事。” 他的 子吕娴,死因并不只是难产。 吕娴生前棋艺了得,时常 着颜广闻,叫丈夫把秋庭谱拿出来给她参详。颜广闻只是不允。碰壁的次数多了,吕娴也不再提这话。后来吕娴因为难产去世,颜广闻颇为后悔,将秋庭谱抄录一份供在 子灵前,以弥补他昔 的过错。 “事实上,你娘早就偷偷将秋庭谱复制一份在手。她的天赋比我更高,自然也更能触及到秋庭谱的本质,以致体虚多病,生产那 又耗费了太多气血,血崩而亡。”颜广闻喟叹,“我自诩 察世情,自己竟被枕边人摆了一道,到底意难平。” 颜令仪面 惨白:“照这么说,即便是秋庭谱的抄本,也能杀人于无形?”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