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慈笑了一声,道:“你怎么不说当拟试题慢了一些,本该在寅时末结束,却意外拖到了卯时初?孤每卯时初和父皇请安,如此,当为何又要例外?你又怎么不说当拟试题为何慢了一些,是因为段延德的马车半路上坏了,迟到了一刻钟?” 那内阁学士拱手垂头道:“殿下恕罪,微臣惶恐,微臣只是口述亲眼所见,并不曾注意时辰,也不知段寺卿还有此等事故。” 他声音发颤,显得分外惊恐,越发显得铁慈咄咄人。 前来作证的那几位书生中有人忍不住冷笑一声,道:“殿下倒也不必以势人。谁又知道意外一定是意外呢?毕竟段主考也算是贺主考的弟子,和您是一家人呐。” 铁慈不动气,注视着他,点点头道:“阁下如此义愤填膺,可是也要来作证的?” 那几位书生便上前,道:“确实。方才沈谧的问题,学生等可以作证,当沈谧其实是和贺主考接触过的。” 沈谧眉头一皱,他想起是哪回事了。 书生道:“当考官们进贡院,我等都在一侧围观,就站在沈谧旁边,其间沈谧忽然跌倒,正跌在贺主考面前,贺主考亲手将他扶起,此事我等亲眼所见,愿以前程作誓。” 当围观人等人山人海,大多都看见这一幕,闻言很多人点头。 李少卿道:“沈谧摔跌于贺梓面前何处?耽搁了多久?确定是贺梓亲手搀扶吗?” “跌于正前方,沈谧似乎因为疼痛略有停留,贺主考亲手搀扶。” 都察院副都御史道:“想必是在那时私相授受了。” 众人变。 沈谧道:“我并没有让贺主考搀扶,且当时有人在背后大力推我!” 那书生道:“那么你抓住他了或者看见是谁了吗?” “在下跌了出去,又如何去抓?” 那书生嗤地一笑,一脸轻蔑。 慕容翊忽然道:“说不定是你因妒生恨,在背后推人,此刻又来作证呢?否则你为何态度如此恶劣,一脸刻薄,如已便秘三?” 人群:“噗。” 那书生然大怒,“阁下何人,即未亲见,怎可胡言编造,血口人!” “哦,既未亲见,不能血口人。”慕容翊点点头,“那方才承乾殿内事你也未亲见,你怎么就能血口皇太女呢?” 书生窒住。 “我说这一句,就是要你知道,被人随口定罪的冤屈是哪般滋味!”慕容翊道,“皇太女纤纤弱质,情宽容,不和你计较,在下却是听不得的!” 众人看看“纤纤弱质”的皇太女。 “哦——” 阁下好一双狗眼,却原来竟瞎了。 “纤纤弱质”的皇太女:……呕。 书生给怼得不说话了,人群的情绪却被煽动起来,刑部那位侍郎一直不说话,李少卿和副都御史换了个眼,一脸为难地道:“这似乎涉及舞弊案审理了,殿下方才说咱们尚未接旨,不得审理此案……” 铁慈听得好笑,方才上证人的时候怎么不说是关系舞弊案? 这不是把不利于她的证据摆出来后然后堵她的嘴? “倒也不必如此作态。”她淡淡道,“孤的三状,首状就是告萧立衡罗织罪名,构陷考官考生,诬陷皇储,如今这一堆堆的人跳出来,这不正好是帮孤列出他当面构陷的证据了么?” 副都御史咳嗽一声,道:“殿下,恕臣提醒一句,方才证人都是亲眼所见,后者更是无数人证明,您不能以此为萧大学士罪名佐证。” 铁慈看也不看他一眼,挥挥手。 丹霜从身后骑兵群中,揪出一个人来,掼在地下。 “来,把你如何收受贿赂,故意不提醒殿下,并在承乾殿前主动给殿下开门的事儿说出来!” 那人蓝衣皂靴,皇低等太监装扮,缩在地下瑟瑟发抖,好半天才抬起脸来,李少卿等人眼眸一缩,铁慈慢条斯理道:“诸位卿都是重臣,常出入承乾殿,应该认得这位专门负责给诸位通报推殿门的小黄门吧?” 李少卿干笑一声,道:“略眼。” 那小太监在地上缩成一团,颤声道:“奴才……奴才是承乾殿三等门太监王喜……奴才,奴才曾得了承乾殿二等管事太监刘大通的银子,让奴才在定试题那,看见太女进门不要通报,立刻开门……” 丹霜又砸出一个人,这回是刘大通,“……奴才和萧府里主管西街店铺的牛管事有亲,得他嘱咐,安排了王喜不必通报,牛管事管着车马铺,段大人的马车也是他安排人坏的……” “明白这连环局么?让人坏了段大人的马车,延迟了定试题的时间,算准了孤卯时请安,安排这小太监守门口,不通报急开门,不提醒孤考题尚未送走,目的就是要孤撞上,好坐实孤‘窥见试题’的可能。方便事后把污水往孤头上泼。”铁慈一指沈谧,“之后的手段是不是觉得眼,推人跌跤,放送盘查,安排好号房,处处事事为优待佐证,好坐实作弊指控……如出一辙是不是?” “但是,”她道,“真要科场舞弊,便当事机隐秘。如此作态,盖弥彰。” 有人道:“您说得虽然有道理,但是却没有证据。” 慕容翊忽然走出来,挥挥手,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被扔在地上。 “这是考官入贡院那,我抓到的背后推人者。”慕容翊道,“我和沈谧认识,当时看见他背后背着猫,就想和他开个玩笑,想把他的猫偷走,但我靠近偷猫时,看见这个人,在背后推了他一把。” 慕四将那人拎起来,大家看见这人虽然穿着儒服,但是身形壮,衣衫污浊,神萎靡,指甲里都是泥垢,脸上还有疤痕,毫无书卷气息,怎么看都像一个街头混混而不像个读书人。 这人被慕容翊抓住之后就被关了起来,关了都快一个月了,每饿饭,不见天,狈不堪,此刻被拎出来对质,如蒙大赦,急忙道:“是是是,是我,有人给我钱让我推这个人……” 众人听着,这人果然是个闲汉混混,有钱什么事都干的那种,据他说一个戴兜帽的人给了他银子,让他办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对他们这种闲汉来说,这种事很常见,雇主们藏头尾也不稀奇,问都不会问一句,拿钱办事就行。 铁慈看了慕容翊一眼,没想到他还藏了这一手。沈谧被推这事,原以为出手的人定然推了走人,大海捞针无处寻,却给慕容翊碰上了。 这人无聊的,但无聊得往往有用。 这个闲汉气质实在太闲汉,他那么猥琐油滑地一说,众人大多信了。 此时又有几个书生犹犹豫豫地探头,道:“我们想起来了,那沈谧虽然跌倒在贺主考面前,但是他爬得很快,且让开了贺主考的搀扶,两人并没有真正触及。” 马和通震惊地看着那几个书生,悲愤地道:“诸位同年,你们也被高位者收买了吗!” “马兄说的这什么话!不利于你的供词你便要张嘴就诬陷吗!”书生们怫然不悦,“我们同情你的遭遇,但我等读书人当心如明镜,风骨耿介,所见既所言。岂是为人作伪证之私苟狗之辈!” 刑部侍郎道:“如此说来。沈谧跌倒一事是被设计,那所谓故意跌跤私相授受一说便值得商榷。” “话不是这么说。”忽然有人接口。 众人回首,俱都脸复杂,但不管什么脸,都赶紧起身行礼,“次辅。” 人群散开,前呼后拥的萧立衡走了进来。 铁慈看见他,目光一闪,心想父皇应该会想法子留他,但显然还是没留住这老狐狸太久。 萧立衡在人前站定,对着铁慈一丝不苟地行礼,笑道:“没想到殿下居然在这里。” 铁慈抬手,也微笑:“没想到次辅来这么快。” “这不是听说有人告我,就赶紧过来了么。”萧立衡转身往三大员那里走,“哎……不用不用,那不是我该坐的位置,没见殿下还站着呢……给我个小凳子,我就坐旁边……我说殿下,您站那里,做什么啊?” 铁慈一直站着,不是公堂不给她凳子,而是一来坐下后,举动人群就看不见;二是她站着,就能给三法司迫,好让他们坐得更不安心些。 她淡淡一笑,道:“孤站着,才好将某些人的嘴脸看清楚些。” 萧立衡仿佛没听懂,笑道:“坐着舒坦,才能笑看风云啊。” “那可不一定。”铁慈道,“坐牢就不舒坦,您说是不是?” 萧立衡眼角的皱纹慢慢堆积起来,长声道:“这老臣可不知道,难道太女知道?” “次辅问问您老家族人就知道了。”铁慈曼声道。 众人:“……” 不是说朝堂人物都长袖善舞和光同尘吗?哪怕背后恨得咬牙互相捅刀,当面都言笑晏晏把酒言? 这两位怎么见面就针尖麦芒,火药气上冲云霄。 但了解一些朝堂情况的人都晓得,这两人你来我往太正常了。 东明萧家族人被告,证据确凿下了狱,萧四老爷等好几人现在还在牢里呢。 虽然听说扯皮得厉害,坐牢待遇也不差,但是总归还没出来不是? 皇太女当面揭疮疤,够狠。 萧立衡过了一会又笑了,淡淡问:“殿下大清早的这是做什么呢。” “告你呀。” “……” 第308章 状纸情书 就,每句话都让人窒息。 大概就慕容翊不觉得窒息了,他觉得好啊,啊,我们家十八文可作诗,武可群灭,吵架不怵,骂人词多,聊天都能句句都把天聊死,真不愧是皇太女! 萧立衡显然终于被噎着了,第一万次恨自己当初怎么就没看出这小傀儡就是个披着羊皮的呢? 他默了半晌,终于维持不住那虚假的笑,冷冷道:“老臣忠心为国,每殚竭虑,都想着如何维持住陛下这万里江山,如何令百姓安居乐业,令我大乾国力盛。殿下却想着如何争权,如何经营,如何固权,如何踩下我们这些臣子的脸面,殿下如此,不觉得欺心么?” “次辅舌灿莲花,今却不是你我应对之朝堂。如今三司会审,孤为原告,你为被告,所言所行,都只应和案件本身有关……次辅,你一个被告,坐那里做甚,下来,孤允许你和孤并立。” 萧立衡:“……” 好想拎起小板凳,砸对面这丫头一个脑袋开花。 铁慈才不会给他机会坐在三法司面前施加力,对他一脸恩典地招手。 萧立衡装聋不动,铁慈又道:“哦对了,孤应该尊老。虽然你是被告,但孤允许你坐在孤身边。” 说着伸脚踢过一个小凳子,对萧立衡风度翩翩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众目睽睽,萧立衡在三法司旁边再坐不住,但走到铁慈身边,一来不敢,二来发现她站着,自己坐着,看她要仰头看,实在太没气势了。 他准备不理她。 结果他坐着不动,铁慈就对身边百姓哀叹,道:“看,孤这个傀儡皇储,就是这么地没排面。” 萧立衡:“……” 很好,你还不要脸。 他只得端起笑,道:“殿下说的是,国家法度,人人都应遵从。毕竟王子犯法也与民同罪嘛。” “是啊,断龙台哪朝不砍一堆官员脑袋。”铁慈深有同点头。 周围百姓学生都在低低发笑。 太女真是个妙人。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