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结束,孟笃安送走宾客要去一趟赵家,唐霜秦楚也要回学校去,赵一如一时无处可去,便漫无目的地坐车到了海边。 自从叁点后,天就无可救药地晦暗下去。深秋的天黑的又早,她到海边的时候,已经全无明媚的海景可看。海边风四起,海水也略显灰浑,看得人一点也不开怀。 这些天每每从广场套房看去,大桥下涛声拍岸、浪花如雪,是相当壮观的景致。但真的靠近了看,涛声混着咸腥味,浪花白中卷着泡沫和灰绿的不明物质,并非她坐在窗前设想的样子。 或许,在白天光和华灯初上之间,总会有这么一小段不明不暗的混沌。 也或许,这片海始终都是这样,只是在孟笃安的套房里,看起来不一样罢了。 回到套房,孟笃安已经换好衣服在等她了。 “赵家没留你吃饭?”这不太符合他们的习惯,赵家人对孟家人,向来是十分礼遇的。 “我就猜你自己会忘了吃饭”,他没有直接回答她。 从蒸箱里拿出点点居的烧腊和点心,米已经了,锅里煮着开水准备烫青菜。 赵一如想起“孟总”第一次和她联系的情形,打趣他道: “这可不对啊,少了卤大肠和卤羊怎么行?”她记得那是秦楚自作主张为她点的。 “那当然不行”,孟笃安转身打开烤箱,取出盛着下水的烤盘,“我也不会别的,只是想试试加点香料烤干一点”。 赵一如尝了一下,烤干的羊不太好吃,但大肠因为本身有油,烤的过程相当于煸干,也算别有风味。 “赵家跟你聊什么了?”她边吃边问。 孟笃安却沉默了。 “不想说也没事的”,她本来就是随口问问,没想到恰好踩着雷区。 “你毕竟是赵家人,也没事吗?”他似乎不放心。 “我觉得吧,姓氏和血缘的意义很多时候被高估了”,她其实在心里并不觉得自己是赵家人,非要定义的话,她觉得自己是个姓赵、和赵子尧有血缘关系的人吧,仅此而已。 “说到这个”,孟笃安放下筷子,“我觉得你今天做的很”。 很?哦,他是说赵子尧要骨灰那件事吧。 “谢谢,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太冷淡”。 她早有耳闻,孟家人是出了名的孝亲友,叔伯堂亲、兄弟子侄之间非常和谐——看他们怎么对待赵子尧这个外来人就知道了,孟笃安又是他爷爷抚养大的长孙,应该是个把亲伦人情看得很重的人才对。 她今天的行为,几乎是不顾父亲的威权了,以为赵家找他,也是在抱怨这件事。 “我很赞同你说的话”,他继续解决她不喜的羊,“家人可以自己选择,不一定要靠血缘绑在一起”。 这话能从孟笃安嘴里说出来,足以惊到赵一如。 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失去双亲,是靠着爷爷的恩情、堂亲的善待才好好长大,所以有此叹? 也或者,看到赵家因为赵子尧的风,不得不几房各立、生出隔阂,所以觉得惋惜? “对了,温睿今天来了,给你留了东西”,他指了指沙发边的茶几,上面放着一个白纸袋,手掌大小,看着并不厚。 “可惜没见到他”,她对温睿的印象极好。 “他去找了你母系的亲属,袋子里可能就是”。 赵一如赶紧过去打开袋子——事实让她失望了,里面只有几张赵鹤笛年轻时的照片,背景似乎是在片场,都是抓拍。 照片里的赵鹤笛与后来的她不同,脸上挂着烂漫的笑容,仿佛什么心事也没有。 有谁能想到,一年多之后,这位无忧无虑的少女将会遇上一生的劫数,生下女儿,开始漫长的笼中雀生涯。 最后一张照片的背面,留有温睿的手记: 一个人,也是一个家庭。 赵一如把这句话念给孟笃安听,回到中岛边继续吃饭。 今晚难得换成了孟笃安收拾——是他坚持的——赵一如不好意思去和室待着,就坐在中岛边陪他说话。 “你今天有没有看到,我爸好像老了很多”,她一边递餐具给他一边问。 “你终于不叫他赵先生了”,孟笃安接过碗筷盘子,放在水槽里泡上,开始用洗洁起泡。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他确实看起来老的很快”,孟笃安也不为难她,“不过赵家人没有明说,我也不好问”。 “也是…”,赵一如看他练地转洗盘子,“你说,他老了之后,养老的事谁负责?我大哥谁照顾?” “一鸿哥有我和大哥,不会没人照顾”,孟笃安口中的大哥是他的堂哥孟笃实,也和赵一鸿是表亲。 “你爸的话,应该还是现在的太太照顾,但我听说她身体不太好,可能还得子女帮忙”。 “潘若云不管吗?” “她怕是已经在甄选自己的后了吧”,孟笃安把洗好的餐具放在中岛上,重新放水漂清,“在嫖客身上受的苦,自己当嫖客补回来”。 “嗯…我从来没在你嘴里听到过这么毒的话”,一时之间,她甚至不知道他是骂赵子尧嫖客更狠,还是骂潘若云娼更狠。 如果让赵一如选,那还是前者吧。 可惜孟笃安没有说更多,递给她一条干巾,让她帮忙擦餐具。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