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秋早,许是斩落人头染血 ,催得草木有情而泣红。诸人谈资除却河东薛氏被诬谋逆,那本是寒门出身,三朝为相的张德润直接落得抄家灭族,更津津乐道者,西京内又 平远公主府,据地甚广,糜费兴众。更造定坤池,以山石垒迭作险峻之态,飞瀑如下,辟清溪饰以珊瑚金银为底,玉石珠宝为岸,罔不毕萃。有谣歌“山南乌鹊巢,山北琉璃犀,可怜罩锦袍,不知玉碎否。” 深宅院内,暖阁引 乏,赵蕴抚 手边书卷,恹恹 睡,忽又觉眼前少了何物。已至未时,慕容隐今 竟是没来扰过她清闲。问过左右,近侍者不是旁人,与她同出 来的澄星轻声道,“回殿下,慕容参军去嘉善坊祆祠,今 有泼寒胡戏。” “他又跑出去作甚,不是教你们看着他些,见天地抛头 面。” “参军他说,今 是陛下之请,诸王并百官都去观戏,自该去的…”澄星面 难 ,自知未拦下慕容隐是己之过,幸在赵蕴嘴上不饶人,确是好糊 的主。 提及这慕容隐,九死一生再得造化。平远公主比照亲王府制,教李瑛一剑提携他,官至府中参军。赵蕴只道,若是晾着此人不管,李瑛真寻个法子治罪 死,她见不得这惨案。心下却也直犯嘀咕,她 与慕容隐只见过两面,便被冠上个“私宠”佞幸之名。便只拘着他,令他离府须得报备请示。初时规矩遵循,后经慕容隐恳切求情,准他每月十五自可上街打马闲逛。及至初冬,俨然摸透她 子,愈发猖狂无度,斗 、走马、蹴鞠等荒嬉不断。 而漫西京则传言,定北侯虽要如愿娶得公主,天家贵女仍是骄纵霸道,未及行礼册封,先纳红 猫儿一只入府,其人可谓行事嚣张,仗宠横行。据闻李将军捉 二人私会, 要怒斩慕容,却被公主拦下,愤恨难忍,掷刃而去。天子抚恤其心,召至入 ,进封定国公、上柱国、检校太常卿,赐以金帛珠玉,门列棨戟。一时风光无两,国公府拜谒甚多,名帖绣纸繁盛如雪。 “那李瑛却整 恕不见客,躲进稚川阁内读书练剑,不知 秋。”尚不知慕容隐野去何处,来者亦不让赵蕴觅得清净。风雪未停,赵起手仍是凉的,俯身摩挲她脸庞,“可叹他娇女伺侧,心若止水,莫不是被北地严寒冻坏脑子耶。” “够了。”赵蕴倚坐软塌,听得徒生恼意,“来了便是说风凉话,我这炭盆都不够烧祛你,差人送你回 才是。” 若是早先赵蕴放肆出言,该被他好好整治一番。却不料赵起和颜悦 ,命侍婢呈玄墨狐皮裘一件,更亲手披饰,亲昵地直让赵蕴后背发 ,“许些 子未来,在 中听闻你惧冷,炭火开销是往常两倍。这裘衣以终南山上的玄狐制成,先皇所赐,特意赠予你,莫要冻着。” “二哥,你可是烧糊涂了不曾。” “看你这嘴上不饶人,哥哥再气也念着蕴儿的好,关心你还不行?”赵起装个片刻也够,双手揽起她入怀,吻在额角鬓边,细碎 人,“你都不知我心中有何 喜,别与我垮着脸,笑一笑。” 她被 锢两臂,毫无推拒之力,“你作什么,这里是我府上,况且我的婚约在身,不怕李瑛见着砍了你我。” “你竟是在意这个的。”他笑容稍减,虚拢着她肩头,赵蕴便借机坐起身,不再看他。 若说赵起改头换面不作禽兽之举是假,雀跃欣喜却非伪意。他直要 谢赵蕴,李瑛此举急切,夤夜兵甲随行,惹朝野上下非议数 。于天子眼中,无论他真心假意,已然是为大不敬。紧盯那几十万凉州兵马者且不止赵起一人,撒了钩饵又怎会空手而归?一不做二不休,索 让慕容隐成了赵蕴“私宠”,教天子难生嫌隙,又不得不防,事成两端。每思至此,赵起便想仰天大笑,要冲进隔壁先谢过妹夫他 馈赠之恩。 只道李瑛是真心,赵蕴彼时情思难解,又不似简三远赴扬州时,能痛彻地哭上一场。她尚不觉所谓 只是残酷又纯质的 藉,是溺水之人攀住漂浮朽木,一瞬即生,一瞬即死。她将李瑛当作哪块顺 而下的浮木,任他浸 腐烂,被庸扰蠹虫细密 噬,却不想教他受尽 磨,难持真心。 “ 作壁上观,却忘了他再如何,无有分身周旋。任凭他三头六臂,凉州千里之远也鞭长莫及。”赵起不乏嗤笑,想到那李瑛终是不敌妇人之手,何足忌惮。指间青丝潺潺,他一寸寸抚过赵蕴莲纹金钏绕着的纤臂,玉鱼儿般温软细腻,是味不可多得的情药,治淘他浑噩不知朽烂的病。 寓在含英殿数 只觉冷清,他难舍白 暖衾,赵蕴却机警,高声问院外道,“天渐昏了,若还未归,就去将他捉回来,罚他十笞。” 此意编排赵起不谈,他发作之前便听乖觉的一句,“殿下,我在这儿呢。” “是我又疏漏了,蕴儿不愿理我,自有苦衷。”听他口吻便语气不善,她却置若罔闻要唤慕容隐入内,意下执拗着要怪他鸳鸯 错。近来赵蕴几多推 入 ,想来久存怅恨之心。他转念仔细思量,未再多言,那揣摩着而将沸腾的心火,自然无法觉察她渐微冰凉的躯壳。 末了她却 着嗓子,还似懵懂无知年岁,问他为何逐影无踪,他回她“若一心追着影子去,便与之合而一体,何见踪迹”时,她低声道,“哥哥,何至于此。” 赵起掀起帘下紫绡帐走得远了,皑皑积雪被扑簌踩出响来,那慕容隐识趣地躲进来,目不斜视与她道,“殿下,我刚回来,听澄星说安王殿下来看你,便在外候了会儿。殿下找我有何事?” 言罢,他 下 漉漉黏着在身的绵袍,凑近铜炉袅袅烟气,西凉进贡的瑞炭铺设白檀木上,教慕容隐着实贪恋这府中无拘无束的暖香。惊魂夜后置死地而复生,既是已被安王顺水推舟,不敢再稍有差池,唯恐在他面前走错一步,脑袋搬家。 再言平远公主姿容光 ,若真为她裙下之臣,何不快哉。今 见其兄妹狎昵亲近,又教他浑身冷过的身子炽热,两股气息相战 融。他只得俯首称臣,甘愿倾倒,不见其容,听她轻悠悠却咬字清晰的号令。 “你既是我的面首,便是我妾,为我臣子,岂敢违背君意。”赵蕴冷眼看他。慕容隐半身赤 ,初冬寒气未散,他发丝眉睫沾染冰珠,炭火烧落淌至 间,起伏时 软肤白,屋内 莫不如是。 他接过婢女递来巾衫,跪行至榻旁,“殿下此言差矣。若教天下人知你所想,自此丈夫卧榻之侧不能安睡,只怕自家娘子尽学了你的浑话去。” “若真有这 ,我该立一铜匦于府前,搜集女子作何言使人不能眠。” “好殿下,你少说两句,我还能多活两 。”慕容隐未得她允令,作势要捂着她嘴,笑道,“那物件可提不得,你父兄再疼你,知道了也得发怒。” 她袖下熏炉捧着,做样子要扔他 脸,半点愠意似新桃出 ,玉面薄红,去了些埋没在玄狐皮 里的苍白清减。说来奇也,她服过解药愈发怕冷,终 宿在炉旁取暖。往岁大寒时节,深庭雪净,足足能闹腾上三五 。今 不过见着慕容隐身上快消解的雪水,便觉齿酸 痛。 “偏要瞎说。近 若再违抗我令,便以律法处置。都先退下。”赵蕴疲倦,慕容隐再俊秀的皮囊也看得乏味,便屏退众人。 偌大一座府邸竟不比从前能令她 欣雀跃。慕容隐通晓蕃语胡乐,擅乐舞歌技,能 夜变着花样博她 心,她虽未生厌,却难将他视作一件新奇有趣的玩物。他惧死胆怯,心思浅显,他们又有何不同,落在无形的陷阱里作困兽之斗。 新雪纷落,掩去庭院芳草萋萋,因得赵蕴准允,当 无差者便可缩回自己房中取暖。慕容隐闲着亦无事可做,赖去府内后厨热汽蒸腾,与婢子小奴们胡天说地。 “李将军是 情中人,殿下无心 柳的三脚猫花招竟让他伤了心,实在有趣。”慕容隐毫不见外,宿在这平远公主府内已然月余,撵了块澄星食盒里的酥皮点心,吃得兴起,又与她胡说道,“殿下贵为公主,终究女 之质,肩不能抗刀,谋不足构害。真不知,他是计较儿女情长的人。” “参军自重,你背后编排殿下与将军,不怕将军真真地一剑斩了你。”澄星拨开他 摸 手,心道这吃食丢出去打发乞子,都不该于此驻足半刻,听红 猫儿胡扯。 “澄星娘子也知,殿下心疼我那 挨了打,怎还能让将军斩我。”他哈哈大笑,将面上一层全搜罗腹中,拍拍肚子潇洒而去。待他远去,零碎几人绕来,都是些十三四岁的小女子。 “你说慕容参军究竟是殿下何处觅来?从未见过他夜间侍奉,显得殿下避嫌似的。” “嚼烂你的舌 子,这种事也是你能随意妄论,近 西京里入了奴籍、又被随意发卖的人还算少?小心殿下卖了你,换个听话懂事的。” “澄星姐姐骗我才是,先前你那堂姐不是被免出 去,足见殿下是心疼的…” “噤声。”澄星顾着刚 模具的五 福饼,俱饰以禽兽吉瑞纹路, 糖合一斗饤,高门公卿时兴的钉 盛式样,糕点垒成小山状,需得上心摆 侍奉。她只听小婢子还痴痴道,“未至腊月,这 盘未免不美,杏炙酥酪这些好用的,姐姐何不令厨房多备一些。” “你等且管好自己,殿下之事,圣人都关切万分,我们是 阶下的草,岂还长出嘴来…” 大雪初霁,小婢子落在后首,唯见澄星缀花碧绿小衫垂下的丝绦飘忽。她旁若能据此描摹出从未见过的殿下容颜,那是口口相传里天女下凡似的福祥之兆,西京风闻里倩影生辉的一道光华。她再想,公主时年不过将 十七,数些 前,她外出采买,亦听得国公府外有一花白老妪叹道,“见其行坐处,我等虚生浪死。” 元贞二十一年腊月乙丑,皇后崩于长生殿,谥曰昭德皇后。天子惊忧不已,罢朝三 ,缟素七 ,其时西京内王孙公主皆需服丧至期 ,不得逾制。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