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那胡人信誓旦旦,而赵蕴心中积郁难消,过了一 就将偶遇慕容隐这事抛之脑后。 眨眼两天后便是宁妃寿辰, 城内已然悬灯挂彩,喜气洋洋。天子设宴赐酺,更与万民同乐,今夜不设宵 ,各坊市皆可叁更以后再关。 自她回 住下,只与宁妃见过一面。宁妃嘴上未有怪罪她,然还是不快于她从简府奔马而出,成了他人谈资。 说这九公主教养不佳,竟是当街抛头 面,纵马惊扰百姓。捕风捉影者亦推测是九公主要和简家闹翻,不然怎会大清早就气得孤身一人回了娘家。 “听说细软家当的,都还撂在简府,要等简驸马亲自送回 里,给她赔罪呢。” “哎呀,宝莲你整天就 说这些个劳什子。” 安乐坊,定北侯府内,今 侯府老夫人早早便入 ,留这两名婢子宝莲与金鹊闲赋在家,偷得半 浮生。 “我这可是一手的消息,不带假的。”宝莲手头攥一把焦糖瓜子,眉飞 舞地与府内年纪小的大曰特曰,“也就侯爷成 板着个脸,以为自己是没戏唱了。” “就是就是,依我看侯爷年少有为,九公主岂有瞧不上他的道理。”“死丫头,我看是你在打侯爷主意。”“你们还别说,侯爷就是不 笑。有回我看见他坐在书房里,对着个盆景竟然笑了,那俊的,简直是潘安再世。” 金鹊倒不忙反驳,听她们七嘴八舌许久,得了屋外那人眼神默示,才面 讪讪道,“颜将军……” 颜彪本是随李瑛行至望仙门,然李瑛倏而想起,落了个东西在侯府里,便吩咐他回来取。 路经婢女小厮的门房,居然还意外收获不少李瑛的小道消息,这 气回肠的一片痴心,是连铁骨铮铮的颜大将军都驻足聆听。 颜彪听得心里发笑,却摆出他们西凉军最擅长不过的冷脸。 一群叽喳婢女被吓得噤声,那宝莲差点便跪下,牙 打颤道,“颜将军,我……” “侯爷私事,岂可擅议?今 我当没听见,若有下次。” “宝莲知错了,宝莲知错了,再无下次的。” 宝莲听他口风便懂是饶得她一命,千恩万谢地送走颜彪,是无人再敢闲谈李瑛对赵蕴的拳拳 慕之心了。 若说是何贵重物什,还需定北侯从凉州一手提拔的颜彪将军亲自来拿,倒也不是特别稀奇的宝贝,一株较之赵蕴在甘棠阁拍下的,较小些的彩宝珊瑚盆景。 没成想李瑛仍直愣愣候在望仙门下,面有惆怅之 ,遥望鳞次栉比的 城,确是不可多见的模样。 “侯爷,东西往承 殿送去了。” 颜彪以肘捅捅他 窝,李瑛不作声,默默点了个头,两人下马往麟德殿旁的仙居楼走。因有各式杂戏助兴等,宴席设在楼下 天处,也便于百官纳凉解热。 “也不知……她喜不喜 ,七年多未见,实不懂她现在喜好。” 这闷葫芦锯开了嘴,颜彪思忖片刻道,“四郎啊……你送她那猫,听说人可是养到今天了,可见你李大将军,送礼还是很对她胃口的。” “嗯。” 就是他这个人,讨不到她的喜 罢了。 可除此之外,李瑛本就不解风情,也不愿 足于赵蕴与简涬之间。 “谁去见心上人臭着张脸,嗨,笑一笑。” 私下他们不以职位尊卑来论,那群婢子嘴碎,却是说对了,这李老四成 没个笑脸,谁家姑娘敢在他面前放肆,更别提是心悦于他。 “笑不出来。” 李瑛实话实说,朝堂之上使绊子的、 外窜伏的胡人他都能不放在眼里,可一想到赵蕴,苦涩酸痛齐齐涌上心头,当是思之难寐,见之难忘。 “你若是校场练兵,不笑还有几分道理。听闻这九公主天 活泼 玩,若还这般,只觉你和她不是一路人咯。” 颜彪是点到为止,心说李瑛也不傻,要在男女之事上开窍,非一朝一夕之功,还需他自个儿慢慢琢磨。 李瑛勉强笑道,“多谢提点,只怕她……” 略有耳闻赵蕴与那简涬不 而散,大病数 ,担忧她身体康健,又心痛她耽溺于情 ,许是眼里再容不下他了。 这事在京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反正连侯府的婢女都知晓了,颜彪摇摇头叹气,只和李瑛勾肩搭背地说起近 军务。 他心猿意马,半听半应,至 渐西沉,褪去白天燥热,花灯彩绸映亮重重 闱,羯鼓胡琴声起,此夜贺寿筵席将开。 太常寺各卿率乐师百人,先奏《拓枝》铿锵嘹亮,响彻云霄,兼教坊胡姬、俳优等,数百 人衣诀飘飘。若有误闯此地之人,亮若白昼,熏香缭绕,怕只以为乃是仙境。 高楼之上便是盛装浓抹的宁妃,与天子执手并立,红裙迤逦,七尾凤簪璀璨生辉,眉心一点鹅黄。 虽不能以皇后礼制相待,天子无疑是对她极上心的,拿出千秋节才有的威仪阵仗*,左右金吾卫分列数骑,皆是金甲绣袍,气度轩昂。 百余马匹被牵引入内,与舞乐同席出演,更有象、豹、虎、鹰等奇珍异兽,献宝般供在座者一睹其真面目。 一曲终了,身姿窈窕的胡姬独立于中央,罗衫水袖,踩着鼓点跳起胡旋蓬舞。教坊舞女鱼贯而入,似飞天壁画,薄纱披帛甩如游蛇, 肢细弱行似垂柳。 皆言当今天子宠 宁氏,今朝盛况,是如烈火烹油,繁华似锦。此等荣宠之下,只可惜宁妃久无所出,否则不谈赵起,赵揭都难高枕无忧。 时兴胡风,宁妃却不大喜好,目视这一派载歌载舞,轻蹙细细远山眉,小声与天子道,“陛下,臣妾想听《 莺啭》。” 天子本是也随着鼓声,面带惬意轻晃着头哼曲,闻言只愣了下,旋即笑道,“今 是你生辰,自然以你为大,朕都听你的。” 待眼里总算没些个胡人身影,宁妃倍觉清净,笑道,“这话岂能 说,难不成还真都听臣妾的。” “你呀,又想和我诓什么?”天子一把年纪,却是还像个顽劣少年,伸手刮她鼻尖,“瑶瑶还像初见那般漂亮。” “陛下就别总说这些,没羞没躁的。再说我这些 子,是越发倦怠,这脸上都有皱纹了。” “是有何烦心事吗?” “说是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别过眼神,一捋晚风拂 的鬓发,言语 吐,“无非就是蕴儿,她、她近 病这一场,看着让人心里难受罢了。” “病可曾好些?”天子面上不显,心下计较,“往年秋猎,都属她最 去打那马球。淋了次雨,就如此弱不 风?” 宁妃眼见天子反要她先开口,只得无奈道,“还不是她这桩婚事,与简家断的不干不净,又不 意我为她分说的,教人为难极了。” “哦?你之前说的,李瑛,她不喜 ?” 宴正盛,吵嚷哄笑声阵阵。这等节 里倒不设男女大防,不少大臣携亲眷同席而坐,互敬酒水。 赵起酒过叁巡,已然眼前 冒金星,但他强撑着走到李瑛跟前,虚举着酒杯,“来来来,文正,敬你。” 他大着舌头还要喝,李瑛见不得别人自作刁难,更何况是总角之 的安王殿下,同他客套寒暄两句,便让身旁内侍撤了赵起酒杯。 醉汉百来斤身子仰倒在身上,李瑛只听他胡话道,“你上次那事儿,还要、要多亏我妹夫,才回了京中,便给你昭雪,我父皇……嗝……” 阿史那沙蒂诬陷他杀害突厥王子,虽是个实打实的王子,但西突厥部落里,这个样的王子几十位,实不稀罕。 简潼前些 子甫一回京,便立刻上报朝廷,是遭贼人掳掠至凉州府内, 差 错间失手杀了这小王子。 且此人死有余辜,在西凉一带和中原拍花子的合伙,将汉人女子贩卖至关外,惹上简潼和追他踪迹而来的居鞘,这回讨不到好果子吃,还断送了 命。 “这么说,席逊一事,和九公主被绑,都可破案?”李瑛又皱眉道,“恐非如此简单。” “你想这么多,明儿就去大理寺当值吧。”赵起拈了颗他案几上未动过的梅子,被酸得头皮发麻,“这玩意,酸得吓人,也不知小九怎就 吃的。” “正是青梅季节,还望殿下转告,让九公主切莫贪吃。” 他知晓赵蕴嗜酸甜,以前都是小孩,一个五六岁,一个十一二岁, 里做的 渍梅干,她说是想吃,他就由着她吃了叁五碟,撑得饭都吃不下。 后果自然是赵蕴吃上了火,嘴里水泡口疮,胃也遭罪直泛酸水,害李瑛自责难受不提,还被押在侯府祠堂里跪了一天。 现下看来,人的癖好确是本 难移,可他已和赵蕴亲疏有别,与赵起提个醒,才不算唐突。 赵起却只扫兴道,“你自个儿和她说去,她现在可不听我的话了。”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掸了掸下袍并不存在的浮灰,“她啊,脾气越发蛮横,也不知和谁学的。” 这话别有意指,李瑛一点即通,难免暗叹,赵蕴还这般行事大咧,和简涬私通竟闹得快人尽皆知。若不是倚靠着父兄宠 、宁家势大,早成了众矢之的。 他抬眼望向赵蕴所在位置,远了些仍是能看出她鹌鹑孵蛋般,蔫蔫地坐着。 “殿下赤子之心,是显得稚拙些。” “得了得了,李四,不和你废话了,回见。” 此间寥寥数语,高台之上的氛围亦是不容乐观,宁妃眼圈通红,“陛下,臣妾惟愿蕴儿能一生平安喜乐,怎可有这等荒唐事。” “依你的意思?” “和离,让郑天师择良辰吉 ,速即完婚。” 她攥紧了拳,十指掐进掌心,旁人窥看,只道她不掩悲戚,为这九公主是 碎了心。 “这,也好,让李文正此后便安心呆着。给蕴儿在他定北侯府隔壁,再造平远公主府。” 天子一锤定音,宁妃总算松口气,点头称好。两人便再叙闲话,渐渐有说有笑起来。 婢适时呈上长命面,白瓷小碗里辅以虾皮、冬瓜碎、葱花,作为 轴祝贺之意,分量不大,若嫌干吃难咽,还备着一碗撇去油花的乌雌 汤。 “殿下,这面这汤,还是请的 外酒楼里的厨子特意做的,与 里口味大不一样呢。” 为显同喜之意,上至皇亲贵胄,下至诸臣 卫,此碗长命面是来者都有,取个好彩头。 “为宁妃娘娘 寿呢。”钦月替她将面与佐料拌匀了,赵蕴 略尝了一口,便搁下筷子捡梅干吃。 今夜她沉默寡言得反常,陆续来了秦婕妤、叁公主赵芊等人喊她投壶斗草的,都没 打采,一并推拒了。 “你们也有这面吃吗?” 她望向帷幕后的一对身影,心知宁妃下了楼正在那处,候着一众人等前去道贺。 被她没头没脑问住了,钦月愣了下笑道,“自然有的,稍晚点各 都有的。” “你现再去拿两例炙虾、一份拌波斯菜,给 萤与玉桂送去,顺便看看她病可好了。” 赵蕴是没胃口,却还惦念着她阔别良久的小姐妹。 钦月听到这“ 萤”二字,只觉是道催命符,又不敢忤逆,应声后忙走了,还不晓得如何编谎圆场。 这碗面都吃完了,紧随其后是乏陈可善的献礼、贺词、回礼,那株蓬莱玉树,不说抢尽风头,也是独树一帜。 宁妃喜笑颜开地谢过,拉着赵蕴与她道,“晚些去关雎 ,有话与你说。” “好。” 母亲大寿,岂能伤了她的心,赵蕴亦觉饭如嚼蜡,便要退下离席。 她心心念念之人,远在天涯,于李瑛而言,是近在咫尺。 目光追随她纤细的背影,连颜彪都觉着没由来一股醋味泛开,打趣道,“怎地?这佳人失魂落魄,光吃飞醋哪有用,情敌都出了关中几百里,还不快追上去?” “颜彪。”李瑛沉声,还道他是生气了,反而又说,“可能,你说的没错。” 假若要评出颜彪此生最难忍受的场面,绝非是铁骑下沙场血汗、伏尸百万,而是—— 李瑛想笑,运足力气卯足劲,只像在苦笑,还稍带些用力过度的紧绷。 “算了算了,别笑了,不想笑就不笑吧。” 李瑛:“…………” “你这么笑只怕鬼都给你吓跑咯。别笑了,侯爷,算我求你了。” 李瑛:“……………………” “快追去吧你,再远了就追不上了。” 颜彪忍无可忍,狠推了他一把。 将这呆子吆走后, 目是传杯 盏、笑语 腾,方才幽幽叹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啊。” *千秋节:唐玄宗生辰时的节 名称,文中天子并非以其为原型,宴会 程略有参考。 本文首发?请多支持正版(〃'▽'〃)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