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实稳稳当当地盘膝坐在驴背上,三两下连人带驴消失在街角的尽头。 越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他转过头去望,正是姬姝的车驾。 他以为姬姝是来追寻张实的,笑道:“阿姊来得晚,仙长算准了时间先走一步了。” 侍女掀开一角车帘,姬姝回道:“早一步晚一步不要紧,总归都要去司天台的。” 翰林院距离各部太近,张实最近携李隶在司天台与司天监一同观测星象。 去那儿逮张实最是便捷。 越王失笑:“弟弟听说陛下要给二姊授官,难不成就是司天台?阿姊何必逮着仙长不放手,他说到底也是个男人,阿姊这也太过了。” 为了情小事,闹得鼎都风风雨雨。对于一位皇室淑女来说,这实在是太不体面了。 越王府的幕僚说得多了,越王心中对这个任的二姊也有不。 年长者对年幼的人有着天然的说教权力,时至今,越王也有了当街说教姬姝的底气。 姬羲元勒令侍女打开车帘,透过车窗冷冷注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弟弟,“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只要是我妹妹想要的,是我这个做阿姊的能解决的,都会双手奉上。不过是个男人罢了,竟也值得你这个做弟弟的指责亲阿姊。” “若非今我恰巧坐在这里,还不知道你平里对待阿姝是这般模样。” 多年以来,嘴上的功夫越王一向是比不过姬羲元的,因此,他立刻从马上下来,向姬姝作揖告饶道:“弟弟只是玩笑两句,切实没有冒犯阿姊的意思。还请阿姊勿怪。” 和从前相较,越王的进步不小。 毕竟是亲弟弟,姬姝自是宽容的,她笑道:“弟弟若是真心与我致歉,又是无心之言,我做阿姊的当然不会加以责怪。只有一点请弟弟教我。” 越王与姬姝隔窗相望,面上真诚实则警惕,:“阿姊请说。” “在你看来何谓‘玩笑’?你刚才的话又有哪里好笑?”姬姝一本正经。 越王不能答。 任他是什么样的答案都无法令眼前两个刁钻的女人意,不如不答。 长久的静默之后,车帘被侍女放下,马车缓缓驶离。 独留越王立于此地,面上挂着和善的笑,眼中鸷不散。 他近又得了一批得力干将,本是心情极为松快的。而今,那一点轻快已经无影无踪,留下的是深切的不甘。 他绝不能容忍一生一世地跪服姬羲元,永远做一人之下的人。 “大王,今是大朝会,不能再耽搁了。”长随自看见长善公主后就一直低着头,大王在大公主面前吃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谁瞧见谁倒霉。 若非时间紧迫,他是绝不会在越王气头上凑到面前来的。 “去,当然要去。” 越王重新上马,目视前方,“你就不必去了,回府一趟,让长史带人去再核实张实的底细。如果真是个山野隐士,能够为我所用最好。如若不能,就让他在离京之真死一回,替我出了这口气。”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宣仪公主的婚期定在清平二十一年二月十三,这是皇室近期唯一一件喜事,礼部在皇帝的嘱咐下牟足了劲要办的盛大。 红绸沿街铺排,路边一排排的火把点亮了鼎都的夜晚。 宽大婚车内新人言笑晏晏,车外围观的臣民脸喜。 张实受邀饮了一杯酒,语气欣地恭贺公主驸马百年长。 里里外外围着的人太多,人人都看得出宣仪公主不死心,姬姝的目光从张实出现开始,就黏在他的身上。只有貌美的驸马乐呵呵地品鉴杯中美酒,完全隔绝在暧昧氛围之外。 昏黄的灯火将人包围,李隶生怕自家貌美的先生被凶悍的公主做下什么了不得的事故,带人早早地离开。 一轮明月挂在天际,照亮两人回府的路途。 漫天星子下,张实难得正骑驴,他与牵着驴的李隶说:“今夜天象很好,是我改命的时。” 这段时间类似的话李隶听得太多,以为他在说宣仪公主成婚后不会再纠,附和道:“今后老师就松快了。” 人与人之间讲究缘分,他们俩短暂的缘分就要走到尽头了。 张实笑道:“你今夜米粒未尽,留在我院子里吃了再走吧。” 李隶最近经常住宿张实家宅,便饭也成了常事,“难道先生不留我再休息一晚吗?” “留还是要留的,”张实摇了摇头,“但你很难在我院中看见明的天光啊。” “那明天该是个沉天。”李隶道。 暂住的家宅实在是与宣仪公主府太近,只两句话,便已经走到家门口。 两个小童已经睡下,此时院中只有两个小厮在留守。 张实饮过酒便不会再用饭,就坐看李隶吃完一顿羊豆饭。李隶刚放下筷子,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小厮从门后搬出一个人宽的木圆筒,将昏睡的李隶进去,抬到院子中央的水井边。他们挪开水井上着石板,将装有李隶的木桶小心地放入水井,再把石板放回。 隔壁的歌舞乐声隐隐在耳边回响,张实没有让人守夜的习惯,小厮们收拾碗筷后下去休息。 事毕,张实写下一纸批命,独自自回到主卧酣睡。 乐声渐熄、灯火暗淡,小院的一角冒出两个人。 小院的厨房是由一个雇来的老婆子负责,早晨来准备三餐傍晚便归了,照理说应该无人,此时却走出一女一男。 男人蹑手蹑脚地进入主屋,确认榻上躺着的人确实是张实,而后将手里的粉末吹入张实的鼻腔。 张实猛地咳嗽两声,打了一个嚏,翻了个身沉沉睡去了。 趴在边等候的男人等人睡死,又悄无声息地走到下一间房。 张实嚼碎舌下藏着的甘草咽下,昏沉的神志清明了些许。翻身榻外滚去,揭开底的木板,里面接应的人接住他滚落的身体。 前不久拒绝了越王招揽,张实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浑身被黑布裹住,通过密道前往宣仪公主府,明早就会有人秘密送他回恒山。 对每个人都施过药后,男人向同伙打了个手势。 确认男人得手,老婆子用火石点燃火把,推开厨房门,将火把抛落在厨房外的柴堆上。 柴堆不知何时被泼上羊油,迅猛地燃起火焰,浓烟窜起,没临近的厨房、偏房,燃烧至主卧。 两人准备离去,墙头发出两道冷箭,扎穿了女人的喉咙,男人的心脏。 放冷箭的人完成任务撤退,还没走出崇德坊便被另一伙人抹了脖子,丢回火焰中。 别样的火光引发了守夜人的注意。 “咚咚咚——”“起火了,快来救火——”宣仪公主府中还剩一批亲近的客人未离开,姬羲元与越王都在此列。 姬羲元一向能做妹妹们的主,直接令下人们全员去救火,若是火势蔓延开,半个城也不够烧的。姬姝则强撑着脸安排剩下的客人紧急离开,避开危险。 越王不急不缓地站起身,“看地方好似是通玄先生所居,也不知老先生如何了。” 新上任的驸马对白发白须的先生印象深刻,闻言立刻道:“得先救人啊。” 越王对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二姊夫再是看不上眼,也给他一个笑,别有深意道:“火光冲天,人轻易不能近,还是等火焰熄灭一些,我们再说道此事不急。” 无论是张实神话的破灭,还是姬姝即将到来的失魂落魄,都让他愉悦。 在众人的奔忙下火势渐小,越王一马当先带人冲进小院。 火势虽大,却只烧了小院中的几间屋子,墙面只燎几道黑雾。 毕竟是公主府的小院,用料结实,屋子的大体模样还保持不变,梁柱也没有倒塌的迹象。 院子里摆着三具烧得不成样子的尸体,下人辨认半天,也只能确认是两男一女。小院的小厮和灶上的婆子都是公主府拨的人,管事将此事一五一十报于姬姝。 姬姝听完,只说:“好生安葬,抚恤家人。” 反倒是两个小童被人在院墙另一面的墙找见了,找他们来问,俩小童瞪瞪:“我们下午在这儿玩,不知怎么就睡着了,醒来怎么天都黑了。” 公主府的医师来看,直叹气:“这是药效没过,让他们再去睡吧。” 这些都是小事,令人意外的是一个身皱纹的陌生老人,以盘膝的姿态坐在烧成黑炭的榻上,身上具是黑灰。 他身上发衣物被火烧尽,身躯无伤,人已经咽气了。 仵作还未来,医师上前仔细打量,认为这是昨夜刚刚死去的人,令人掰开他的嘴,掉下一角黄符。 口中含过的东西,贵人是绝不会用手去碰的,因此管事便自己捧着。 医师仔细检查了老人的口鼻,发现其中竟无一丝烟尘,是自然死亡的老人。 她用仆婢送来的水细细洗过手,斟酌词句向姬姝禀告:“殿下,这位老丈是寿尽而死,与烟火无咎。” 姬羲元让仆从用清水洗去老人脸上的灰尘,出本来的面目。 院中的人皆大惊失,竟与张实有五分相似。 发觉事情失控的越王来到后院检查。他原本是有意灭口,顺便警告,才留下了杀手与内应的人命,没想到死的人远比他所以为的少的多。 没想到的是自己布置在院外的侍卫反而消失不见了。 跟着他来的有不少能人异士,其中一人对紧紧被封住的水井起疑,与越王的长随一起搬开了石板,里面沉睡的李隶得见天。 李隶木讷,却有个长于治事的叔父,越王对李千以及他手中的兵权垂涎不已,正好借机教好其家人。 越王让长随带着昏睡不醒的李隶回越王府,自己走到前院,正碰上出真面目的老人,不由后退半步。 难道世上真有这等奇人不成? 姬姝仿佛早有所料,平静地让属官为张实备下棺椁,“不必厚葬,一切从简。送往城郊选一颗常青树,埋在树下。” 她像是一夜间失了对张实的狂热,连张实唯一的遗物也懒得打开看,“那一角黄符他临死也要藏在嘴中,就随他下葬吧。” 冷漠的表现令越王吃惊,他故意在驸马曾献面前说:“阿姊前些子还对通玄先生关照有加、常去拜访,怎么今连半分伤心也没有?” 曾献全然没听出越王的言外之意,致的脸上三分惋惜,“原来通玄先生真是有神异在身的,怪不得公主敬重非常,若是我早一入京也该去拜见才是。失之臂,真是可惜。” 他又与越王说道:“老先生定是已经料到今的意外了,他这样的仙人不染凡尘,何必用凡俗情揣度。我来前祖母与我嘱咐过,公主是道门中人,与常人总有几分不同的。两个非凡之人间的事情,大王也不能用凡人的目光来看待。” 越王定定地看着认真梳理原因的曾献,终于明白了何为对牛弹琴、同鸭讲,放弃了与曾献的。 他没想到,世上真有这种脑稻草、对女人唯命是从的男人。 姬姝对曾献的表现额外意,笨一些不要紧,笨美人更惹人心怜。曾献认真为她解释的模样,真是可怜又可,让姬姝一下子就忘却了越王带来的恶心。 她柔声支开曾献,“你说得对,那人就由你主持下葬吧。若是晚了,传扬开来就要有熙熙攘攘的信徒上门祭拜,反而不美。”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