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旧人虽已不在,可 子自然也是要过的。 山中天暗的早,尤其是在冬天,我回到宅子里收拾不到一会儿,外边已是漆黑一片。 我刚把灯笼掛上,他便喊着我跑了过来。 与他一起去至厨房里,徐伯早把灶火生了起来,烧得正旺。 他奇怪我为何到这儿来,愣愣地问我缘故;知道是为了做饭而来,便惊讶的睁大了眼。 「…做饭也没什么,当你饿到不行,也没人给你做的时候,自然就会了。」我同他道。 这话,说得半点儿也不夸张。 往昔上山习艺,师父第一件让我做得事儿,便是做饭。他老人家吃得随意,做得自然也随意,我不过一个孩子,那点儿东西 本吃不够。 吃不够的时候,又饿得不行,那也只能自个儿动手。后来在江湖行走,有时要 宿荒郊野外,更是得自食其力。 这会儿,他在旁想帮忙。 我知他的心意,不过未免 ,还是让他去到外边。 看他不太情愿的出去了,实在教人好笑又无奈。 一顿饭做起来不过一会儿,徐伯来问我预备摆在哪儿。 我稍想了一下,让他将饭菜端去东院那头的起居室里。 那儿有面窗台,整个儿打开来,能见着山中最好的夜景。 徐伯听了,先一怔,才赶紧应是。 我明白徐伯的意外。 那处是从前娘亲最喜 的地方。她去后,除了我以外,平时也只有姨母能进到里头;不过姨母却也鲜少去到那儿。 可方一动念,我只想到了那里。 不得不承认,有些…沉潜在心底,许久不曾触及的东西,慢慢地松动,慢慢地不再难受。 ——原来,是能过去的。 这样的话,我现在才能想了。 倒也不能说全是他的缘故… 但他必然,是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晚些待在起居室里,他端了茶来,与我说今儿个是除夕,得要守岁。 是了,是除夕——今次过得太平淡,一点儿年的气氛也没有,差点儿就要忘了。 可其实,也不只今 ,往年倒也没特意热闹,不过那时候姨母在,她有心思,宅子里会佈置一番,气氛便有些不同。 今 着实是冷清得很… 他问我借那 墙的书。 我随他自个儿取来读。不过那些书于他,必不会觉得有趣儿;那里面甚至有些是珍贵的拓本或初本。 他倒真的寻到了一本能看的。 那一本书里夹了东西,是窗花的剪纸。 我取过来,细细的看了看,脑海里 是印象。作出这些的,是娘亲,那时候她初初搬来这边,我央求师父让自个儿下山探望。 那时亦是白梅正开… 「先生,这是谁剪的呀?怎么夹在书里了?」 耳边听他问起,我按下心绪,往他看去,一时居然不知怎么开口。他若知道这些得来歷,心里会如何想法? 我琢磨半晌,没有照实说,便道这是姨母所作。但也是才想起来,往昔姨母确实会贴上一些窗花的。 「那…先生要贴么?今天才除夕呀。」他 口,又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便摇了摇头,「唔,还是不贴了,万一贴坏就没了,先生你赶紧收好。」 我听了,心中不由地一暖。 没了…就没了吧,我口中便与他道了一段合理的讲词。 「这些是去年原来剪好要贴的,不过姨母太忘事儿,记不起来放哪儿了,当时还重剪了新的,不过匆忙之下,就也没这些好。」 他惋惜:「当时没贴出来,真可惜。」 我静默,但想着又有什么可惜的?也没什么好执着。 「来贴吧。」我道。 他怔住,模样有些反应不过来。 「快点儿。」 我催促,便去寻了东西来贴。 他作得很高兴,许是勾动了什么,便讲起他自个儿小时的一些事儿,以及过年的印象。 他讲述着,多说些开心的事儿,但偶尔提到的是不好的,语气便不经意的会有些埋怨,可这样的时候很短暂。 他在王家过得是什么 子,我是早知晓的,因此听他几句称呼,不由奇怪。 他的娘亲改嫁,他称王老爷一声爹不为过,没想喊得却是… 方才知道,他的生身父亲在他出生时便过世。 而他对他的娘亲,居然要尊为夫人。 我心中沉沉。 看着他,有些说不上的情绪。 在这样刻薄对待下,他是有埋怨,却很快忘却,也不对谁愤恨… 我觉得不捨。 他已扯开了话题,我便也不再说。 反正,总有的是机会。 姨母以往身子好时,时常上附近的一座寺里,我陪同了不少次,与那儿的住持至清师父便也有些 情。 姨母逝去时,对方帮了不少忙,但我一时 不出心神去致谢,后头又回了书院,就拖到了这个时候。 过了一晚上,又更冷一些,外边已结了霜,要再冷一点儿,便要下雪。 他生长的地方从不下雪,因此很是兴奋,又听我说寺里池塘中的鱼群,越冷活得越好, 脸都是期待的笑意。 我看着,便也觉得高兴。 去到寺中,当我与至清师父说完话,出来时便见他站在拱桥中间,两手往下方的池塘拍了拍,然后呵呵的笑。 许是在外太久,他的脸被冻得红通通的,那一笑就显得…动人。 心头有股蠢动… 想知道,那些能教他开怀的所有事情,即便是微不足道。我静静站着,好半晌才向他走去。 他似乎很喜 那些鱼群,我听他乐陶陶的讲着,一点儿也不想打断。 后头,飘了雪,然后逐渐地下得大了。 不过他没如愿的欣赏这一阵初雪,从寺中回去后,他便病了,后头还发起高热。 宅子里备有袪寒的药,我让徐伯去熬来。他 茫茫的喝了,皱着眉说苦,眼睛都没睁开,一副难受的模样。 他闷哼着,下意地将被子推开了好几次。我伸手抚过他汗溼的前额及脸颊,依旧极烫。 「公子,这有我的,您快去歇着。」徐伯拧了帕子,上前道:「这一身的汗,衣裳得换了才成。」 「我来。」我开口。 徐伯怔了怔,不过仍将手里的帕子递上来。 「你去歇了吧。」我道。 「是。」 等屋门关上,我将他身上的被子揭开,除去他身上衣物。 我轻轻的帮他擦身。 帕子过得水自然是热的,但比起他来,还是要凉一些,约莫如此,他眉头缓缓一舒,然后眼睛半张了开来。 我自然心无旁鶩的,可对上那有些 濛的目光时,驀然一顿。 我轻沉了口气。 「你身上的衣裳都教汗给 了,得换下才行,一会儿就好。」我道,又动作,便看他闭了眼。 我很快的做好。 大约换过衣物,加上身子乾 了,他安静的睡了好一会儿,不过一阵子后又开始发汗。 如此,便折腾了大半夜… 我坐到 边,伸手探了一探他额上温度; 收回时,忽被一手给拽住。我怔了怔,这一迟疑,手就被他的给捉得牢实。 我 了一 ,他握得更紧。 他嘴里喃喃囈语:「不要离开…」 我一顿,只能任由了自个儿的手躺在他的掌心里。我低下目光,看他眉间再紧皱了起来。 我不由探出另一手。 指尖拂过他的眉心,我微俯下身。他的吐息有些急促,有些…滚烫。 我吻上他的眉心。 ——我不会离开。 心底一片寧静,只馀这一句。 自然是早已清楚,无法再以寻常心思来待他… 于是,在那时候,目光触及的一瞬间,更分外的分明,分外的不能自己。 彼此挨得极近,相互都能 觉到彼此的温度… 比之前 他病着的 濛恍惚,他这时是清醒的,直接而澄澈的望着我。我不想移开目光。 第一次毫不遮掩,任由心中情 放肆… 而他望着我,亦是一眼也不眨。 「先生…」他说:「你生得真好。」 这样的话,我从前听得多了,可从没有像是这一刻的喜悦悸动。 我朝他欺近,问着他:「如何好?」 「都——」 我没让他说完,吻住了他的 。 我再不想那些应不应该顾虑的,拋去踌躇。他不识何谓喜 ,我教他理解便是。他并不需懂得太多,只要懂得我即好。 他未曾闭眼,始终与我相望。 他问,语气神情皆是困惑:先生为何亲我呀? 我不是无以解释,但却不言,只又亲吻了他。这一次不再浅尝即止,他的 气急促了起来。 我扶住他轻颤的身子,缓缓退开。我与他凝视,只问:「讨厌么?」 但,我知道他不会的。 果然,他毫无犹豫,摇头道着不讨厌。 如此真率,我不 笑了,再问他:「喜 么?」 他怔了怔,但细声说了喜 两个字,神情隐微 困惑。他喃喃出声,问:「那先生到底为什么要亲我?」 不想他这样执意答案,我以为他其实心里有着抗拒。他急忙否认,模样显得着急又委屈。 他只是…想要知道个究竟。 或许,他并不是完全的不能明白… 不过我已是决意,不管他懂不懂得这样的情 ,都是不会松开手。 我看着他,便一笑,掌心轻捂了捂他的后脑。 「因为你很好。」我这么说。 好到足够教我全无所谓的待你。 十八 林子復的来到,并不教人意外。 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加诸一些缘故,虽仍是年节,林子復与我仍会碰面,一同查看汇整过的帐目,以便相商。 不过,这些事情向来都是在月照楼里办的;而林子復也从没有来得这样早,甚至未说一声便逕直过来。 那会儿尚未走进屋内,我便觉气氛不对。 他的事情,林子復一直是知晓的,初时也帮了许多,而他与林子復虽不至于亲近,但也未曾 过怯意。 可此时,他的模样却隐约…似是惊怕。 我不 皱眉。 林子復好似对他出现在这儿,觉得不能理解,见到我时才神 略隐,彷若无事儿的言笑。 我没有意思留客,林子復便拿他来当说词,终是问起来了,口吻咄咄,颇有相 之意。 「他不会正好这几天都住在这儿吧?」 与我相 几年下来,林子復自然要摸懂了我的脾 ;我一向都不是太热心的,多次问及他的事儿,其心中如何没有猜想。 林子復何等聪明人。但有时候,心思太聪 并不是一件好事儿。 我如何没看出来林子復眼底下的意思,分明的不以为然。 这已不是第一次, 好,真是好得很——从来我想做的,都不须谁同意,亦不许谁来干预。 我呵呵地笑出声。 「是又如何?」 林子復当即变了神 。看来,再多说都是话不投机,我心中冷然,遂地发话送客,转身出了屋子。 没想到林子復却追了来。 「我没有什么意思,我不是要责问,我只是没想到,我以为你会——」 我心中微蹙,霎时停下回过身。 大约没有料到,林子復脚步一滞,脸上顿了顿,才把话说下去:「我以为你会——你心里会明白,他与你不是合适的,你们差距太多了。」 这话十足可笑——我便 转头,却被一把拽住。 林子復神情严正,近乎一字一句:「我担心的不是他会害了你!而是你要害了他。他的出身平凡,与我们都不同,尤其是与你。」 我不作声,只与林子復对视。 林子復眉头深蹙,「到时候,宁家若要对他做些什么,他 本无从招架。」 宁家…是了,宁家。 放眼天下,没什么不能为的那个宁家。 若有那样的一天… 不,不会有的。 绝不会允许——我微微一笑。 林子復还说着声音便停了一停。 「你…」 「我以为,你要拿那些世俗礼教来说事儿。」我平淡道:「倒想不到,你是这样关心他的。」 林子復面 变了一变,彷若尷尬。 我继续道:「无论如何,自有我护他周全。」 林子復一阵张口结舌,才咬牙切齿似的说出了句:「你真的是…自负。」 呵,这个我倒是承认,便道:「确实如此。」 林子復默然,只实实在在的叹出一口气。 言尽于此。 我不再多讲,林子復自也未再多说,直到要离开时才又提起。 「…为什么会是他?」林子復问。 为什么?是呀,为什么——我没有犹豫的回答:「我也不知道。」 这个问题想了很久,这时被问了,仍旧只有一个答案。 不知道,没有原因,没有为什么。 正是恰好,有个人来到了身边。这个人毫无心机,单纯的掛念,单纯的担忧,单纯的开心。 单纯的教我眷恋。 因而才发觉,原来自个儿也会有想绑住一个人的念头。 送了林子復离开后,我去寻他。 一整个下午,他很是安静。 吃饭那会儿,他便一句话也没有,后面忙里忙外的,与徐伯抢着事情做,大冷天里,出了一身的汗。 见到我时,他的目光隐约有些闪躲的意思。 我心里其实也没恼,但看他忽然这样生分,是有一些说不上什么的滋味儿。 倒是才知道,他以为我生气了。他说着话时,低垂着头,声音颇为委屈,似有那么点儿怪我冷淡了他的意思。 还以为,他真是什么都不想的,居然兀自纠结了好半天。我才明白,他忙乎一下午的原由是为了什么,不 到好笑。 坦白说,若要说生气,自然也不会是因为他。 听我的回答,他似有点儿迟疑。 我瞧他鬱鬱的神 ,便问他说一个缘故。他望着我,口中支吾一阵,说出的答案这才教我着恼了。 他的语气透着一股沮丧,以及…似是自觉的不如。 他是真的以为教我 了麻烦。 林子復并未对他多讲了什么,不过忽来的质问,以及骤变的态度,兴许便让他不由错想了意思。 我一时沉默。 林子復所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即便没了宁家,我与他之间的确仍有着一层差距。今 林子復的质疑,是出于担心他,若换了旁的人,与他来说些间话… 我知晓, 后这样的事儿并不会少。 「以后,若不是我亲口说出来的,就全都不算数,知道么?」 我便这么的与他道,他怔了一怔。 他大约不明白这话里隐含了什么深意,但望来的目光,却丝毫未有一丝迟疑。 看他点头了,我才驀然轻松。 方知道,自个儿的心情竟不 忐忑着… 原来我不过是寻了藉口,喊他到一块儿而已,但驀地就浮现了个念头。 本以为尚不是时候,却自然而然的,心中毫无抗拒… 他问我打算做什么时,我便说出口。 「去了你就知道。给你看一样东西而已。」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