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又是一个让人提不起劲的早晨。 雨从窗帘间的 隙透进来,把这五坪大小的套房照 得很单调,一切都石化了、死得沉甸甸。 阿树缓缓睁开了眼,看见 垫和墙面间的夹 微微映上了帘外的光影,虽然还没到应该要起 的时候,天 大概也仍是一片灰濛吧? 思绪还没有沉淀下来,身体上的痠痛让他无法从前两天的折磨之中 身而出。 他记得自己被许多人 制在地上,很丢脸地闹出了一场大风波。 后来,被带到警局里去,来了很多人,叶大哥、报社记者、和一些西装笔 的谈判人员。 接着又签了一些文件,什么违约金、赔偿金......等等的,已经忘了,反正不太重要,就只是身上多了一串数字罢了。 没有人来领他、也没有谁想留下他。 事情结束后,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彷彿还没有从宿醉之中清醒过来。 不知不觉地,当脚步终于停下时,抬头一看,发现自己正身处于 悉的大楼底下。 一样的大门、一样的警卫、一样的大厅、一样安稳的铁箱子、从背包里掏出一样的那把钥匙。 在轻薄的门扇靠上后,一切回归昏暗,只有城市的微光从帘外瀰漫了进来。 他忽略掉空![](//www.xtjidian.com/ig/dang.png) 的房间,仅仅依着 悉的路径、拖着步伐,在走进浴室之前,抬起了无力的手掌将一旁的开关 下,令暖黄的光线从门 底下 出。 热水唰地一声落下,冲在他黏腻的头发上、从那张无神的表情上滚落、带走默默 淌的眼泪,画面惨不忍睹。 之后,他就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在这张没有被单的 垫上睡着的了、到底睡了多久,也没有概念了。 破碎的回忆片段落幕,他稍稍找回了自己游离的四肢,想了想,果然还是得离开这吧?死皮赖脸 麻烦什么的,他不希望再继续下去了,于是丧气过后,只好将身子给撑起。 这时,一件轻薄的外套,便从他的身上缓缓滑落。 米灰 的、单调的款式、连着帽、尺寸恰好适合一个体型标緻的女孩子。 如果只是需要下楼倒个垃圾、或是去对街买点东西时,它才会被穿上,其馀时间都吊在大门后方的掛鉤上,他过去每每从这张 上起身时,睁开眼的第一幕构图里都有它的参与。 只是没想到,这不起眼的存在却成了此刻唯一的温暖,让他在这冷漠的房里,不至于使那千疮百孔的心脏又继续 失掉温度,但在情绪还没有足够的动力能够掀起波澜之前,他也只是默默地低着头。 「你醒了。」 于是,她决定轻轻地唤声。 阿树怔了一下。 他以为自己还在梦境里头、还在那间酒吧里,以为耳边会听见她的声音,是因为神明不准他懈怠肩上的罪恶、即便身心灵已经破损成疲惫不堪的模样,也不被允许偷得任何一丝 息的馀地。 但在失焦的视线里,随着僵硬的肩颈缓缓转动,冷清的套房被他一点一滴地蚕食。 似乎还留有衣柜印子的单调墙面、紧紧闔上的浴室塑胶门、静止垂摆的门帘、窗外灰蓝 的微光、空无一物的桌椅、 和自己身上,这件米灰 外套的主人。 她静静地坐着、侧身向着阿树,那束黑发自肩上 落、倚靠在 前。 她没有像平时那样穿妥整齐的套装、也不像平时那样仅搭着朴素的居家服。 她穿着纯白 的贴身上衣,和一件恰好修饰双腿的天空蓝牛仔 。 她不像是平时的她、也不像是阿树记忆里的她。 但,她是又心。 是那个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 逐渐加急的心跳声,在镜头定格时亦戞然停止,然后他才领悟了过来,在这突然变得空盪的房里,有了她以后,好像也不算少掉了什么。 「......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思绪还没来得及整理出一段话之前,他 口而出的只是最纯粹的惊愕,即便在那之下包含着难以计数的涵义。 「这里是我家。」她理所当然地回应道。「还没卖出以前,都还是我家。」 「是、是这样......」 「房仲打了通电话来,说在带看时发现有奇怪的人睡在 上,怎么样都叫不醒。」 「啊、呃......」阿树低下了头。「对不起......」 「为什么要那么做?」一边从包包里找出一支润 膏、 开了盖,又心接着问道,语气里头没有任何的责备,有的就只是疑问,亦如同她的动作一般轻描淡写。「那不是你的梦想吗?」 阿树没有接着回应,只是愣愣地看着又心手上的动作,那管肤 的圆头在她细緻的薄 上缓缓拖曳,一点声响都不见。 轻轻抿了几回,她盖上盖,将之收进了包里。 许久后,两人之间仍是没有任何对谈。 阿树的视线也回到了自己的怀里,只是一直盯着那件米灰 的外套。 这清晨,只剩窗外的雨滴稀哩稀哩地下。 「......那么,离开以前再麻烦你锁上门,钥匙一样放在地垫下就可以了。」 又心站了起来,将椅子给靠了回去,转过身时,选择了背向阿树的那侧。 外套怎么办呢?之后再回来拿吧,如果他没带走的话。 「我、」 但步伐才刚跨了出去,阿树突然之间夸张的动作喊停了她。 「我拜託他们把照片撤下来......我拜託了,但他们不肯。」一字一字地说,头一吋一吋地低下。「我想跟你道歉、想跟你说对不起、但我找不到你......」 又心皱起了眉间。 「报社的人来了,他们想要把照片刊在报纸上,所以我、」他抬起头,发现又心正看着他,即使只是片刻,也令他心虚得别过脸去。「......我就想,这样做的话,他们就没有办法拍照了......这件事也一定会上新闻、你就也可以看见了......」 「......是吗。」 而面对这微弱的告解,又心也仅仅只是回以一份平淡。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像具空壳尸体,阿树将外套放下。「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接我的电话、再也不会回我的讯息、再也不愿意见我了,所以......谢谢你、谢谢你来这里......我有好多好多的对不起想跟你说,虽然你可能一点也不会想听......也有好多好多的谢谢你、还有、还有、好多好多的、对不起......」 听到了最后,又心叹了一口吁。「那天在展场,薇妮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昨天又看见了新闻、又接到了电话,怎么说呢?至少还是会担心一下的。」她眨了眨眼,打算继续往门外走去。「如果只是想道歉,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毕竟、也不是多严重的事。」 「......你不生气吗?」在又心温柔带点暖意的嗓音下,阿树似乎 觉到自己的 口轻了起来。「......我以为你是在生我的气?所以才、」 「我在生气?」 当手将要碰触到门把的前一刻,脚步声顿然停下。 和门扇过近的距离,她甚至都能 受到自己呼出的鼻息。 「......我、怎么可能不生气?」 纤细的指头握紧了拳,颤抖、吃力地放在急促起伏的 前。 「你怎么会有这样子的想法?是认为这种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吗?是薇妮反应过度把事情给搞砸了吗?......还是说、我、不过就是我、没有资格对你生气呢?」 「......是的,我们之间的关係不过就只是各取所需而已,就像你之前所说的那样,我只能付得起那一点点的钱, 本就是糟蹋你了,事到如今怎么还能够对你多要求些什么呢?怎么还能够对你生气呢?」 「我知道、我知道这两年来硬是把你给留在身边、强迫你非得要看着我身上那么丑陋的伤疤、 得你非得要碰触这副骯脏的身体......害你只能够将就在这么糟糕、这么破烂、这么噁心的我......又老、又丑、又麻烦、让你都没有办法好好地去专心在那个年轻可 的女孩子身上,我知道、我知道这全部都是我不好、」 「......但是、但是、但是我也是人呀!我也是个女孩子呀!」 她始终都不让人看见表情,只是不断地对着生冷的门扇大哭、大喊。 斗大的泪珠一滴滴滑过晕红的脸颊,在颤抖的下頜匯集、而承受不住重量、而掉落。 落在斑驳的木质地板上,每一下,都溅起了撕心裂肺。 「......我已经不敢再去 谁了,连现在只是想要能得到一点点的体贴,这样子都不行吗?为什么?为什么呢?这一切明明就都不是我自愿的......我才不想要去学那些项目和数字、不想被处罚、也不希望被谁拯救、更不愿意和人偷偷共用一个男朋友......对别的女生来说,想要普普通通的过活、想要有一个人陪伴、只不过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而已,为什么呢?为什么我却只能够用钱来买呢?我 本一点也不希望把自己搞成这样子的呀!」 「都已经......都已经这么可怜了......为什么......为什么连这样子的事,都不能够像对待别的女孩子一样,认为她们一定正闹着脾气、认为自己无论如何就是必须要死 烂打的道歉到底才行呢?」 「就不能像哄一般的女孩子那样哄我吗?我连这一点点任 的机会都不被允许吗?」 她不敢打开眼前这扇门、不敢离开这里。 外头的世界太过残忍,所以只得留在这个至少能令她稍 安心的小套房。 而她也明白,自己这份终于失控的怒吼,就像一路走来那样的,最后还是只得由自己慢慢结痂起来。 「我、我是真的很难过......真的......是真的有好好地大哭了一场......我是真的生气了呀......呜......」 但是,都已经这样子了,想要稍微休息一下,也是可以的吧? 一下下就好,让她、可以稍微不勉强一下、先不要、先不要那么坚强。 「对不起、」 在身体放弃了支撑,往下坠落时,她比预期的还要早停下。 她的双腿已经失去了力气,垂摆在空中。 她的双手已经放弃了脾气,被人紧紧地抱在 口。 她的眼泪继续继续滴落,一点也没有要停止的打算,还有太多、太多的份量、这些 子以来积累下来的、需要继续倾洩。 全部都落在阿树的手臂上。 在每个夜晚里搂住她、将她搂进怀里的那双手上。 「对不起......对不起......」 阿树轻易地撑起了又心的重量,像对待一个会不断往下坠的宝物,拼命地想要留在自己 口上。 「对不起......我 本......因为我 本就不敢喜 你啊!」 他把脸靠上柔顺的黑发,就像那时在堤防一样地大哭。 「像你这么好的对象,我完全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出现在自己身上,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这么烂的我, 口都是梦想、 口都是谎话、一天到晚只会找藉口让自己好过一点,不可能会有女生喜 我的。」 「所以、所以当你第一次拿钱给我的时候,我才终于可以安心下来,明白了我们之间的关係以后,我才终于可以好好地说服自己有资格享受你。」 「所以、所以我其实一直都很忌妒你的啊!有伤疤又怎样?你的过去又怎样?那些对我来说 本就完全都不重要啊!所以我是真的很羡慕你啊!觉得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为什么你可以这么的好,长得漂亮、有能力赚很多的钱、又温柔、又愿意接受这么烂的我,这些都让我超级忌妒的啊!」 「在酒吧里说的那些话......是、对、那些是我当时的心理话,因为我 本就不敢喜 你、因为我真的很害怕你,你对我来说......就跟女神一样的啊?真的真的就是很好、很 、很......唔、所以你不要把自己说成那样、也不要 脑子只想当个普通的女生......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因为我、我 本就不会哄一般的女孩子啊?那种东西,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啊!我知道你在生气啊......我知道你一定会生气的啊......但我又不瞭解你,我要怎么知道......反正、反正你、你......」 「你到底在说什么呢......」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停下眼泪的又心,在一声啜泣后,轻轻地勾起了双手、将环绕在她 前那 壮的双臂给抱牢。「我全部都听不懂呀,你好好地、再重新说一次......好吗?」 缓缓蹲下,阿树轻靠在又心背上,累着、累着。 而一丝也不敢松懈的是,他仍紧紧地将这失而復得的宝物困在 口。 隔着单薄的布料,能 到得到如那些夜里般炙热的温度、颤抖的气息、和那 悉不已的身型,仅仅抱在怀里,那如今才察觉到的安全 ,便令他渴望能就这么永不放手。 「......我想说的是,现在你已经离职了。」 闷着脸,他尽力地说道。 而怀里的那人,即便施加在身上的力道已经过重,但她仍没有任何反抗,只是虚弱地轻轻回应。 「......嗯,我离职了。」 「我会好好地去找份工作,我可以养你......」 「哎......」掛着眼泪,又心一时之间还无法理解这个意思。「在说什么呢?」 「你的病,我愿意一起共生、你的过去,我一点也不介意、如果、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你渴望的 情、也可以试试看我啊......」 「突然莫名其妙的说些什么呀......」 「对不起、我、我会一直一直道歉的,但是不趁现在说出来的话,我、我怕又再见不到你了。」 「还是一样、都没在替人着想......还是一样都只顾着自说自话呀,你这个人,真是太过份、太糟糕了......」 「对不起......对不起......」 「......你的梦想呢?就这样放弃了,一定会很不甘心的吧?」 「梦想、还是什么的,怎样都好,那些都等之后再说吧......没有先好好珍惜身边的人, 本就没有谈梦想的资格。」 「......那个女孩呢?她很年轻、又很漂亮。」 「蔓婷?我 本就配不上她,她值得更好的人。」 「听起来,我的条件似乎比她还要差上许多呢?」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会后悔做出这个承诺的,现在的你不过就只是被罪恶 给冲昏头了而已。」 但,她依旧不希望他松手。 「就算没有罪恶 ,你也是我的女神。」 「我也会后悔答应你的,我走不出自己的过去、又亲手毁掉了自己的未来。」 但,他依旧没有打算放开她。 「只是将就也可以,我没关係的。」 「......你爸妈不会喜 我的。」 「我爸也不喜 我。」 「......薇妮还是很讨厌你。」 「我也很讨厌她。」 「......我 本就还没有原谅你。」 「我会一直死 烂打一直道歉的。」 「......我会气上很久。」 「对不起......」 「......我还没有原谅你。」 「对不起。」 「我可没有那么好哄。」 「对不起。」 「我是一个麻烦又随便的女人。」 「才没有。」 「说谎。」 「真的......真的。」 「再道歉一次......好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许久后,窗外的细雨仍一丝丝地下着,令人平静、令人提不起劲。 空冷的套房里,构图无聊、 彩单调。 他只是抱着她,彷彿这世界只剩下她。 她继续依偎在他怀里,彷彿这世界只剩他们俩。 当这场雨季过去、当乌云随着时间的微风消散、当城市再一次地放晴,那些纷纷扰扰的 惑,会重新绽放成鲜 的模样、点缀着每一道梦想。 在这扇门、那扇窗之外,会是一个讨人喜 的世界,会令人在不知不觉之间,搞得遍体鳞伤、搞得面目 狈,却仍死不甘心地说服着自己,得快点告诉别人--自己现在过得很好了、体会到了活着的意义了、有很努力地向前迈进了哦。 然后,又一次、一次,麻痺、逞强、笑得灿烂。 一次、一次,甘之如飴、无怨无悔。 直到最后,什么也没能留下。 【end】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