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央发足狂奔。 他谨记洛媱的话语,捏开一张前往霞安的传送符,冲上神虚门。 神虚门立于霞安万仞山巅。 暮向晚,山间忽而下起细密如银毫的小雨。雨丝淅淅沥沥,如轻纱薄烟笼罩远黛千山。 越靠近山门,灵力越不起作用。 珩央被雨淋得狈,脚踩石板隙间的青苔一路打滑,磕磕绊绊来到神虚门拜谒。 神虚门外守门的弟子,瞧见是他,也不敢阻拦,恭敬将他引入会客花厅,递上热腾腾的灵茶。得知珩央要见掌门,那弟子一脸为难,“不赶巧,掌门今早早离开宗门,不知去往何处。” 他们这些通天彻地的巨擘前辈,岂是门下弟子能窥见去向的。 珩央正发着愁,花厅外走来一位银发老者。老者瘦骨嶙峋,一身布短打,红光面神抖擞。 他朗声笑道:“十叁太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珩央认得老者,乃是神虚门叁大长老之一的天河。 他放下手中茶盏,简略寒暄一番,禀明来意。天河长老一听是攻打相思屿的大事,不敢怠慢,详询好些问题,珩央不耐烦地一一回答,末了还补充一句:“你女儿好像也被抓去了。” 天河长老惊然。 怪不得他这些时联系不上方岚齐致延等人。 想到这点,天河长老立即允诺:“十叁太子放心,掌门归来我立即向他禀报此事。” 纵然没有掌门允许,为了救方岚,他也要走一遭的。 神虚门游说比想象中顺利。 珩央与天河长老说定时间,马不停蹄奔去灵丘。 抱朴道人一介散修,行踪飘忽不定。好在珩央财大气,在灵丘疯狂撒钱,买来抱朴道人的府地址。 鸟语花香的山林之间,嵌着一汪澄碧镜湖。岸边蓼花苇叶参差,散布翠荇香菱,湖心孤零零伫立着一间雅致小筑。 小筑外,一个七八岁的道童弯修剪花圃枝叶。见珩央来了,冷冷说:“道人不在,阁下请回吧。”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 “那你务必告诉道人,十叁太子前来求见过她。” 珩央递出留声玉简。 玉简里罗列姽命姬种种罪行,阐述大义,相当于一篇声讨相思屿的檄文。 小道童不认识什么十叁太子十四太保,手上剪花枝的动作不停,稚声道:“搁窗台上吧,道人回来,自会看见。” 珩央循他手指方向一看,窗台上垒迭大堆玉简信笺。 他嘴都气歪了。 怕这小道童忘事儿坏菜,珩央从储物袋里找来一支灵笔,沾朱砂,将玉简内容写湖心小筑的外墙。 道童已来不及阻拦,又惊又怒,“你你你岂有此理!” 珩央按着小道童脑袋,飞快写完,长舒一口气。 灵笔加朱砂,也不怕这小道童将字迹擦除。 珩央摸摸下巴,一边欣赏墙龙飞凤舞的大字,一边暗叹自己急中生智。 做完这些,他意地回到皇,准备面见帝君。 然而令珩央意想不到的是,常年深居简出的父皇,破天荒离开了御京郡! 点背成这样吗?每到一个地方都扑空? 珩央肚子火气,寻来帝君身边的心腹太监,揪起衣襟,厉声问:“我父皇呢?他去哪儿了?” 太监诧异失踪的太子怎么突然回来,面对他的横眉冷对的问,抖如筛糠,尖声尖气地答:“十叁太子,你忘了吗?每隔十年的寒衣节,浮云四大泰斗都要相约堕天论道啊。帝君天不亮便离开,恐得叁方归。” “什么?” 珩央如遭雷击,呆呆立在原地。 大脑绷紧弦,太过匆忙急迫,他都忘记了这茬。 叁百年前,天生异象,最大的一颗火球砸裂地面,形成无底深渊,被世人称为“堕天”。 五杰合力将万千祟妖魔封印在堕天崖底,保全浮云界百年太平。 堕天翻腾着最浓郁可怕的浊魔气,催生出的妖物不知凡几,平时连鸟都不敢从上空飞过。道心但凡不稳,站在崖边,都会受浊气影响,变得疯疯癫癫。 除了四大泰斗,谁也无法踏足。 珩央了气。 他靠着定钧就跟拄了拐似的,喃喃自语:“……再等两吧。” 两后,父皇若还不归,休怪他使用非常手段了。 * 堕天。 高约万丈的峡谷断崖,在漆黑夜里投出浓重翳。苦寒的月光,将蜿蜒山路小径照得白亮,如洒泠泠银霜。 葱茏暗淡的树丛旁,立着两道恣意的黑影。 左侧那人身穿明黄五爪金龙袍,垂着珠链的毓冕,周身萦绕森冷气息,看不清神表情;右侧那人面朝断崖负手而立,夜风吹鼓起他紫袖袍,衣袂翻飞,竟是一位芝兰玉树的俊雅公子。 两人并肩,沉默无语,似乎不怎么稔。 不多时,远处有一容颜端丽、手持拂尘的坤道腾云驾雾而来。 “帝君,白掌门。久等了。” 抱朴道人淡笑,略揖一礼。 她络地攀谈:“白掌门,尊夫人的身子可好些?” 白柳相俊朗的面孔爬忧愁,“还是老样子。” “我这几寻到一株百年冰凌花,对尊夫人痼疾有益,过几遣个道童给你送去。” “多谢道人。” 抱朴道人转而又和帝君寒暄。 她的到来,打破龙玺和白柳相之间沉闷的气氛,森森的堕天多出些生气。 白柳相看了眼天边远处,蹙额问:“凌盟主还未出关?” “他在紧要关头,还得闭关一年半载。东西托我带来了。” 抱朴道人摊开手掌,展一个半透明的血玉瓶。瓶中蓝紫光晕浮动,一闪一闪,犹如装进了漫天星辰,煞是好看。 龙玺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左手双指慢捋垂在脸侧的一缕发丝,“下次朕也闭关。” 抱朴道人:“随便你。” 白柳相见状,率先走到堕天的边缘,做了个“请”的手势,“事不宜迟,开始问卜吧。” 几人心知肚明,不是他们封印堕天,而是祟妖魔只能在堕天里存活。 他们杀不死这些妖魔,妖魔也无法离开。 每隔十年四人相聚此地,所谓论道,乃是对外界的托词。 实际目的,是“问卜”。 他们要问堕天最古老渊博的妖魔,如何化解浮云界的寿数已尽的劫难,庇护天下万千生灵。 叁百年前,已立于浮云巅峰的几位高手,协力斩杀了当时最强大的一只魔物——剑魔。 从剑魔口中,几人第一次知道,花草有寿数、修士有寿数、世界也有寿数。他们赖以生存的浮云界,已到耄耋之年,正逐渐走向消亡。 待浮云界寿命已尽,一切将会消失,永不复存。 问卜要付出筹码。 低端的妖魔喜鲜血、活人。而堕天的古老魔,却渴望蚕食高阶修士的记忆,那才是最纯粹肥美的养分。 四大泰斗商议后,共同选择舍弃掉一段记忆。 一段叁百年前,和刀修有关的记忆。 抱朴道人和龙玺、白柳相,抬手施法,各自从脑海中出一道蓝紫的光晕。抱朴道人“啪”的捏碎手中血玉瓶,将属于九州盟主的那份记忆糅合成一颗光球,掷入深不见底的山崖。 记忆光球落下的瞬间,深渊之下,乌黑如墨的妖魔气澎湃翻腾。 诡风阵阵,鬼哭嚎。 山崖下,男人暴的喝骂声中夹杂着婴儿啼哭和女人尖笑,又有妖物的嘶吼和咆哮,宛如无间地狱。 抱朴眯着被风吹痛的眼,拂尘挡在额前,扬声问:“十年前,你们说会有化解浮云界劫数的人,他是谁?出现了吗?” “出现了,出现了。” 深渊下,争先恐后响起一片诡异怪声。 “他在哪里?” “在浮云界呀!” 崖底的妖魔们嘻嘻哈哈。 抱朴一听就知道这些妖魔在故意捉。帝君抢上前来,冷然道:“说,浮云界还有多久寿数?” “四百九十年……” “呸!五十年。” “啊?不对不对,一年。浮云界只有一年寿数啦!” 龙玺身形微晃。 抱朴道人脸惨白,难以置信。 白柳相指着崖底,沉声指责:“你们这些妖魔信口雌黄!十年前我们问过同样的问题,你们当时回答说还有五百年!” 堕天狂风大作。 崖底翻滚的乌黑魔气,凝实出一只只青紫锋利的鬼爪,在空中胡挥舞、抓握。 “命盘变化,天道规则,气数将尽。” “浮云界,哈哈。哈哈。” “一年以后,便没有浮云界了……” 妖魔们诡谲妖异的声音,渐渐隐没。 任凭白柳相如何呼喊质问,不再作答复。 他踉跄几步,愁云惨淡。借着冷白月光,他摊开的双手,低头凝视,难掩脸的失落与惶然,“枉我几人立于浮云之巅,却在天道规则面前如蝼蚁低。费尽心思修炼,又有何益呢?” “故此天下修士才会踏上仙路,逆天改命。” 抱朴道人长长叹息。 她走上前,轻拍了拍白柳相的肩,以示安。 冷彻的夜风轻拂,树影飒飒云影重重。 龙玺低头,摇晃的毓冕敛去他眸中闪烁的光芒,闭紧嘴巴,不发一言。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