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吱呀吱呀地转着 ,车上的人静默了片刻,许久才温声应了一句,“这样啊……那还真是多谢了。” 少年语气柔和,就像寻常的书生那样斯文有礼,简直挑不出半点瑕疵。 可紧接着,那假装出来的笑意,就在无人可见的暗夜里褪了个一干二净。 体虚乏力的他显然不想再多做一个表情,就连声音也微弱得一如路边忽明忽暗的灯火。 “说起来……姑娘今 是认错人了吧?” 沈青棠微微一愣,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后,又不好意思地笑了,“哦,那是有个小兄弟从山上摔到了,我原本是要去医治他的,结果走错了路就撞见你了。” “……你不用去看看?”少年似乎有些疑惑。 沈青棠刚要开口,便见不远处的两盏灯笼随风轻晃,已然照亮了回家前的几步路。 她不经意笑弯了嘴角,摇了摇头,“不用,他家应该去请别的大夫了,眼下我只照顾你便好。” 她继续赶着路,可车上的少年却安静地躺着,许久都没有再出声。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立即将推车停在了门口,提着衣裙跑去看了看。 幸好幸好,看到她跑过来时,少年半垂的眼帘还掀动了一下。 只是半死,还没至于不活。 “哎,醒一醒,咱们到了。”她俯身拍了拍他的面颊,随即又揭开盖在他 前的袄衫,忙抬起了他的手臂往肩上扛,“你还能起来吗?” 少年挣扎了两下,勉力撑着另一只手臂,缓缓支起了身。 “一、二、三——”沈青棠使出全力去揽他的后背,意 帮他一把,谁知他猛一向前,那结实如墙的 膛直接便冲她脑袋撞了上来,撞得生疼。 “嘶……”沈青棠忍痛 着凉气,一睁眼看到那轮廓 畅、线条起伏的健壮身躯就近在咫尺时,顿时便吓得躲开了视线。 苍天,方才她只顾着施针倒没仔细看,原来她以为的体弱斯文的小夫君,身体竟这般健硕硬朗的么? “撞到你了?”少年皱着眉,眼皮微垂,说话没什么力气,显然也被撞得有些吃痛了,可语气却依旧轻柔,不失礼度。 “哦我没、我没事,我先扶你起来吧。”沈青棠紧张地笑了笑,心跳都快要蹦出来了,也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 可殊不知,她种种羞怯的神态,甚至那一路被汗水浸透了的发丝,都尽数落入了少年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沈青棠一手抓着他的臂腕,一手揽上他的后背,打算支撑着站起来。 他的背后几乎不着寸缕,触及之处尽是滚烫的肌肤。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后,因他比她高出许多,她又下意识去揽住了他的 腹以维持两人的平衡。 然而,手碰到 间的一瞬,她十分清楚地 受到少年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 “……” 时间仿若静止了,砰砰的心跳声在夏夜里不断被放大,就连清凉的晚风,也无法再让烧红的面颊平静下来了。 “我……没想趁机占你便宜的。”她声音小小的,有些抱歉地看向他笑了笑,一双水灵的眸子忽闪忽闪,像极了今晚明亮的星子,“要不,进了屋我给你寻件衣裳吧?” 第4章 魏公子 子夜,石圩村的每一户人家都与夜风相拥而眠,唯有偏角上依旧亮着灯的草堂是个例外,仔细一听,还有不少清脆的磕碰声。 “哐当!” 滚烫的陶盖被沈青棠失手打落在木桌上,她迅速吹了两下被烫红的手指,也不顾手上还 着渗血的布条,抓起旁边的 布巾就赶紧将沸腾的汤药倒入碗里。 不大不小的药房里可谓一片 藉,药柜中的药材因被仓促翻找过,大小 屉还七零八落地大开着。木桌上除了咕咚冒泡的陶罐外,还横陈着剪刀、布巾、捣过的石臼和上了年纪的药秤。 沈青棠忙得像屋里着了火,也顾不上收拾,立刻小跑着将药碗捧到了前院的内室去。 内室的 头亮着一 矮蜡烛,光线微弱且朦胧。 少年盖着寝衣躺在干 的榻上,痛苦地锁着眉头,虽然周身的血污早已被她小心擦拭过,但还是很快又出了 身薄汗。 沈青棠心下一慌,原先在外头只是稍加抑制了毒 ,没想到反扑过来时,竟会变得这般凶猛霸道。 这施毒人是真想要他的 命啊? 她赶紧走到 沿坐下,舀了一勺汤药,吹了几下送到他的嘴边,奈何他就是喝不进去,汤水一直从嘴角溢到了枕头边。 她拿布巾替他擦了擦,又掐了掐他的人中,心急如焚,“公子,哎,喝点儿药啊”。 少年没有反应,似乎已失去了意识,只挣扎地锁着眉头,仿佛仍在忍受体内的煎熬。 再这样耗下去可就难办了,沈青棠犹豫片刻,干脆一口饮下汤药,直接捏着他的颔骨,覆上了他泛紫的薄 …… 头灯火朦胧轻颤,一直到微亮的天光洒进屋内,才尽数燃尽。 意识逐渐清明之时,魏珩只觉身体好像有千斤重。 但万幸的是,那股刀子在五脏翻搅的刺痛 终于褪了去,取而代之的,则是风平浪静一般的和缓与安宁。 他勉力睁开眼睛,先是看到了破陋的房梁顶,视线转而下移,又看到了 地的 藉和趴在他 边睡着了的小姑娘。 她的左手不知何时竟受了伤, 着的布条上还渗出了两点血印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咬破的。 饶是如此,她也依旧枕着右臂,用受伤的左手握着他的手,仿佛在累得昏睡去之前,还一直在为他诊脉。 枕边的 头柜上, 布巾半搭在水盆里,空药碗和燃尽的蜡烛相依为伴。 可以想见,昨夜为了照顾他,这位小大夫究竟是忙到了多晚,甚至连衣物都忘记了要盖,就稀里糊涂地在他旁边睡着了。 细碎的刘海掩在女孩疲惫的眼睛上,她整个人都因畏寒而下意识的缩成了一团,看着就像一只纯善可欺的小兔子,既乖巧又惹人怜。 少年眸光幽黯,垂下眼帘,将视线转向了房梁顶,有些许不解、迟疑,还有几丝连他也不曾觉察到的心软。 他本想试着 回被握着的手,可才稍微一动,便惊醒了旁边浅眠的女孩。 她抬头看向他,反应了一下,朦胧的睡眼里立即有了欣喜之气。 “你醒了,有没有 觉好些啊?”她习惯 替他诊了一番脉象,见气息平稳,才放心松了一口大气。 魏珩全看在眼里,轻轻扬起了嘴角,“咳,好很多了,还要多谢姑娘昨夜的照拂。” 沈青棠也抿 笑了笑,不好意思地看向他,“那个是应该的,总得把你医好了,才有人给我做伴呀。” 许是还没见过像她这样单纯得没边的,魏珩不动声 地挑了下眉,忽然笑着问,“你就不怕我跑了?” “嗯?”沈青棠眨着水灵的杏眼,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可你不是说,已经无处可去了么?” “……” 魏珩一时语 住了,旋即又乏力地笑了一声,无奈道,“开个玩笑。” “还未告诉姑娘吧,咳咳……敝姓魏,沧州人士。因祖上积怨,一夜间被仇家灭了 门,这才不得身负重伤,一路奔逃至此。” 他说得云淡风轻,好像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后,也看开了许多坎坷磋磨。 “突逢变故,家破人亡,自是哪儿也去不了了。往后也只打算这样活着,好好偿还姑娘的恩情。” 他转向她,言辞恳切,哀而不伤,一身清绝 俗之气,令沈青棠的呼 险些都漏掉了半拍。 她其实到现在还不太敢相信,这般品 端方、气质绝佳的公子, 后竟要成了她的准夫君。 走了这么大一个运,会不会把她所有的好福气都用光了啊? 沈青棠喜不自 地笑了,颊边的小梨涡或隐或现,“魏公子,我姓沈名唤青棠,你叫我青棠就可以了。” “不过,你当真想好了么,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啊。”她煞有介事地拔高了嗓音,一双不安的小眼神仔细瞅着他,似乎是在问他要不要再慎重考虑一下。 见少年默然不语,好像还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沈青棠又含蓄地看了看家中清贫的模样,意思不言而喻。 “那个……你品相出众,若是做了我的夫君,我自然是很 喜的。可我也不想你是为了报恩才委曲求全,那样 子过得也会很不痛快的。” 她抿着嘴 冲他笑笑,手指不安分地 着被角,还有些许局促。 魏珩微微皱起了眉,静静看着她,似是真的在考虑,片刻后,又轻勾起了 角,口风依旧不变,“君子无虚言。” 女孩眸光一亮,喜不自 地拍了两下手,“好哎!” 见少年面不改 地默默看着她,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忙收了正拍着的手,掩住了笑开了的嘴角,“不好意思……有点儿太开心了。” 魏珩倒没什么介意,只是偏过头,视线久久落在了她 着布条的左手上,“你这手是如何伤的?” “哦,这个啊。”沈青棠还浸在捡到宝的 喜里,不以为意地盖住了伤口,解释道,“你中的毒太凶险了,本该要研磨一条草蜈蚣入药用的,可我只养了一条活的小蜈蚣,直接烘了就太糟蹋了。” “那你就让它咬了?”魏珩直接接过话,表情里还透着几丝不可置信。 “嗯,就是作药引而已,公子你知道啊?”沈青棠见怪不怪,示意他也放宽心,“这个法子是医家常用的,没什么大碍,你瞧。” 她转着手给他看,一双清澈的眸子里好像什么心眼都没有。 “……好吧。”魏珩勉强笑了笑,“那我欠姑娘的人情可真是大了。” “哪儿的话,”女孩一把覆上了他的手,已然不将他当外人,面上还带着点浅浅的羞 ,“往后的 子还长着,我铁定也是要靠夫君过活的嘛,互相帮衬着也算不得什么。” 她语笑嫣然,眼里眼外都是直击人心口的真挚和依赖。 终 在刀光剑影里奔走的少年,何曾被人这样热切地注视和 拨过。 “咳咳……”他偏过视线清咳了几声,缓了一缓,有些拘谨地转了话锋,“在下快两 没吃东西了,有什么可以吃的么?” “哦,有的有的。”沈青棠笑着点了点头,“你等我收拾一下,马上就来。” 她快速拾走了 头的药碗和蜡烛,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临走前又指着墙角的一摊血衣唤他,“对了魏公子,你的东西都放在这儿了,可别忘了拿呀。” 小姑娘留下恬恬一笑后,转身便去了偏院用草棚搭出的简陋厨房。 看着她轻快远去的背影,魏珩面上温和的表情渐渐冷却了下来,好似一张重又被抚平了褶皱的苍白宣纸,任何情绪都被掩藏得干干净净。 直到外面再也看不见人影了,他才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不过视线转到墙角的那堆衣物时,还是在那块刻着“魏”字的铜牌上稍稍顿了顿。 大抵是人逢喜事 神 ,趁着锅里煮粥的功夫,沈青棠很快便将杂 的药房整理了个七七八八。 药房的后门通向的是一片毗邻山林的苍绿荒野,不过她娘亲原先还在的时候,便圈出一块地围上了篱笆,现在她也就用来种种草药和小菜,比如萝卜、韭菜什么的。 茂密的草叶在 光下挤得密不透风,沈青棠弯下 扫过去,倒像是发现宝贝一般,在叶隙间找到了一 冒了头的胖萝卜。 拔完泥萝卜,她又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篱笆架。初夏 热多雨,丝瓜藤吃 了养分,自是结出了大大小小的翡翠丝瓜。沈青棠跳起摘了一个最肥美鲜 的,左右掂量了一番,总 觉还是差了点什么。 忽然,窸窸窣窣的咯咯声隐约从东面传了来,她抬眼一望,正巧看到了那安在厨房墙角的矮 窝。算起时 来,她今天应该也是有蛋可以取的。 早年她娘亲还在的时候,便买了两只 苗回来养着,不过有一只在前年寒冬 不住冻死了,还有一只也老迈昏聩,下不动蛋了。她觉得可怜,这才在去年新买了两只雏 给它作伴。 不过现在看来,倒是可以在不久之后的成婚之 ,将老母 养肥了,给他的小夫君来补身体用。 沈青棠 喜地遥想着,伏下了身子,正打算不声不响地拿走 窝里的那两颗蛋。 忽然,门外响起了一阵猛烈的捶门声,哐里哐当的,惊得 群都尖叫着扑起了翅膀!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