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望向他,笑容似乎带着眷恋,“若我走了,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看看这太平盛世,看看百姓安乐的景象。” 顾云嵩后知后觉地明白—— 没有归隐乡野,没有功成身退,崔锦之早就做好了献身于大燕的准备。似飞蛾扑火般,举出一位明君,而后熊熊燃烧,化作一捧微热的余烬。 他才惊觉当年琼林宴上,少女的灼灼目光,竟在此刻成了他这一生都躲不过去的劫难。 顾云嵩准备了很久、想对她说的话,全都凝涩在舌尖,再吐不出半分来了,他慌忙低下头,遮住眼眸中的一点水光,将这段时 里所有翻涌热烈的情愫一点一点 碎,藏进自己的骨 里。 沉寂良久,他终于重新抬起头,眸中无数情愫杂糅在一起,既有缱绻的悸动,也有深沉的悲伤,最终化作一个释然的笑。 “好。” 第六十三章 窥破 崔锦之被顾云嵩送回丞相府时,河倾月落,寂静无声。 原本喧闹嘈杂的街道早已人群尽散,只留寒风卷裹起几分枯叶,又飒飒落下。 清贵端方的丞相大人,在定远将军的协助下,平生第一次体验了一把——怎么翻墙进自家府邸。 她蹑手蹑脚地扶住墙头,看顾云嵩先她一步落于庭院内的地面,正张开双臂等着崔锦之跳下来。 等两个人终于手忙脚 地在院中站好时,崔锦之才重重 了口气,抚了抚自己受惊的 口,她这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臣,哪里能跟他们这种脚踏飞檐还如履平地的武将比呢? 顾云嵩倒没多停顿,又轻轻一跃,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夜幕中。 崔锦之独自在庭院里站了好一会儿,仰头看向那棵梅树,不过一夜未见,枝头原本含苞 放的骨朵竟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然悄悄开放了。 在凛风中微微 出花 ,散着清香,在月光下更显晶莹。 想起今 那未曾料想到的碰面,心下却微微柔软。 崔锦之轻轻推开房门,脑海中还惦记着明 祁宥来,要吩咐厨房做些什么吃食。 她疲乏地踏了进去,又正对着庭院准备关门—— 心底却不知为何,在此刻升起了些微的不安与恐惧来。 她站在原地,总觉得背后那看不见的 影中,像是有一只蛰伏于黑暗的野兽,带着 冷的气息,静静地窥伺着属于自己的猎物。 一股寒意顺着后脊缓慢地爬上来,似一条冰凉的毒蛇,蜿蜒盘旋在她的周身,嘶嘶地吐着蛇信。 崔锦之强 下这股不安,缓缓地转过身来,一瞬间瞳孔紧缩—— 昏暗无光的紫檀木桌前,安静地坐着一个 拔的身影。 屋外清冷的月光洒入,映照出他半边脸部轮廓,显得那样幽冷凌厉,另一半脸藏于黑暗中,让人看不清神 ,更 几分森寒。 那清隽的脸庞上始终覆盖着一层霜寒之意,挟裹着风雨 来的极致平静。 他就这样沉默无声地等候在 影里,带着没有一丝温度的双眸,无悲无喜地看着崔锦之的动作。 崔锦之的手抑制不住地发抖,想要转身 逃! 可才刚刚转过身,手腕就被那黑暗中横生过来的大掌狠狠握住,整个人被用力的 上木门,发出剧烈的碰撞之声。 明明带着怒意,却在崔锦之撞上门框上,将手稳稳地垫在她的额头下,避免她受伤。 少年轻松地 制住崔锦之所有的反抗,双手将她牢牢地 锢住怀中,带着不容反抗的气场 近她的颈窝,缓慢地嗅着她身上常年萦绕的药香。 他近乎讥讽地弯了弯 角,嗓音轻柔无比:“瞧我,等到了什么?” 从街头分别开始,一个疯魔的念头在他心底不管不顾地疯狂滋生着,他反复告诉自己绝不可能,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前往丞相府。 凄清安静的府内,只有下人的耳房掌着微弱的烛火。 祁宥就这样像一座木雕般枯坐在崔锦之的房内,将这些年她的点滴举动,一一在心中呈现。 船上的血迹,娇弱的身量……太多太多破绽,在此刻汇聚成一条清晰的线,让祁宥在心底生成一个再明了不过的猜测。 终于在此刻被她亲手印证成真。 连祁宥都分不清楚自己此时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是委屈她到头来还是不信他,独自坚守着这样一个秘密,留他这些年反复在心底灼烧惦念,克制隐忍。 还是嫉妒顾云嵩能这样与她亲密无间,知晓她所有的隐事,默契地好像世间再无人能 足他们的 情。 祁宥想起自己可笑至极的真挚祝福, 鸷的星眸闪过一丝杀意,森寒可怖的脸上却在低头时带上点点柔意。 他微眯眼眸,亲昵地蹭了蹭崔锦之的侧颈,察觉到怀中之人变得更加僵硬,缓缓勾起一抹笑来。 “为什么不说话?”他的双 温热 软,灼热的气息在她颈边 吐,“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我的老师。”他低声呢喃着唤她,二人的影子在身下纠 迭,酥麻的 意在空气中淡淡弥漫。 崔锦之心跳飞快,耳边亦嗡鸣作响,震得她此刻快要站不住,手还在微微颤抖着,她知道,如今再狡辩什么,都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她低声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祁宥细细摩挲着崔锦之软玉般的腕骨,听着二人 错杂 的心跳声,视线在崔锦之故作镇定的面容上一寸一寸逡巡着,眼眸中带着深不见底的情愫和 恋。 想起夜风拂动过她的帷幕, 出她一点面容,他自嘲般轻勾起一个锋利的弧度—— 无人知道,他到底在暗无天光的深渊中默默窥伺她多久。 他太 悉她的一颦一笑了,哪怕只是 出一角,他也能 准无误地辨认出她来。 “老师记不记得,临别前你向我行的那个福礼?” 他紧紧将人锢在怀里,不舍得放开,浓密的睫 垂下,遮住双目中的柔意:“顾将军当时说,西北民风彪悍,他的那位夫人世家才学皆不如京城贵女。” “可是老师的福礼,却挑不出任何错处。” 只有崔锦之这样的人,为了不让自己 出破绽,才会事事追求完 。 可越是没有错处,显得处处都可疑。 崔锦之眸光深沉,没想到自己在这儿 出了马脚,她整个人被圈在狭窄 仄的空间里,却又似乎恢复了往 的从容不迫。 她清冷的双眸看向近在咫尺的雕花木门,指尖微微用力,“所以呢?殿下打算如何处置臣?” “在天下人面前揭 臣的身份,告诉他们,其实大燕仰仗的丞相,不过是个挟势 权,妄图祸 朝纲的女子?” 她垂下眼眸,看似带着沉寂的冷静,“可是殿下有没有想过,臣教导您多年,又有多少人会信您是真的被蒙在鼓里的呢?” 此话一出口,崔锦之就后悔了。 明晃晃的威胁意味,并不是她真正想要表达出来。 多年筹谋,步步为营,她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地活着,但在此刻,她小心翼翼藏好的秘密就这样毫不遮掩地摊开在祁宥面前。 她承认,自己在这一瞬间确实慌了。 前世病死于 暗地牢,头颅被高高挂于城墙上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系统告诉她任务失败,那就说明,祁旭 本没能够做好这个皇帝。 崔锦之拼命告诉自己,祁宥并非那样的人。 可多疑的天 却在此刻疯狂地诘问自己,祁宥真的能毫无顾忌地接受她是个女子的事实吗? 还是恐惧她将天下人和皇帝都能玩 于股掌前的心机呢? 他可以在登上帝位后忌惮她,也可以铲除她,只要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牺牲她一个,不算牺牲。 可绝对不是现在。 现在的大燕还不能没有她。 少年却先一步松开了手,错愕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无言地站在 影里,觉得心脏都被崔锦之狠狠地攥在手里,倏然间捏的四分五裂。 腔中像似破开一个裂 ,往外汩汩地 动着血 。 垂在身侧的手握得死紧,手背都绷得发白,他重重地咬上舌尖,咸涩的血腥气在口腔内弥漫开,才让他 抑到酸 发痛的下颚微微放松。 原来崔锦之是这样看他的。 原来她……从来都不信自己。 崔锦之转过身来,看清楚少年脸上的神情,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伸出手拉他。 祁宥却再次往后退一步,身形全部没入夜 中,他强行 制住心头 的痛意,喉间干涩,暗哑着嗓音:“……在你眼中,我到底算什么?” 尾音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我以为……”少年的眼睛翻涌上一片晦涩,却努力着笑了笑,“我以为,六年的光 ,我们早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信任彼此了。” 崔锦之无声地张了张 ,想要解释什么。 他的心脏被一点一点绞成碎片,沉痛在四肢百骸中缓慢地寸寸碾 。 “你可以信清蕴,信顾云嵩,甚至能信同你只见过几面的荣娘。” “可你始终不信我,你在怕我,怕我会同祁旭一样,为权势所惑,对你下手。” “不是的。”崔锦之望向祁宥,二人的目光直直地 汇在一起,她纤弱的背脊如修竹般 的笔直,“哪怕你为了大燕舍弃臣,臣也不会在意,殿下,只要你能成为明君。” “所以你还是不信我!”少年像是暴起的猛兽,紧咬牙关,脆弱倔强的样子暴 无遗,双目赤红着问她,“我对你来说,只是稳固大燕,安抚民生的工具,对吗?” 什么圣君明主、千古一帝,他通通不在乎! 他想要的,不过同她执手相立罢了。 崔锦之于万劫不复的深渊中将他救起,祁宥以为终于遇见了属于自己的光,到头来不过是徒劳。 他的每一寸骨头,都被人 了冰凉刺骨的寒意,低下头,心头涌起深深的无力之 ,“都是一样的,对吗?” “无论是谁,只要对大燕有益,你都能毫无顾忌地相伴相护,是不是?” 多么讽刺啊。 他以为崔锦之害怕落得个前世一样,尸骨无存的下场,原来她只是怕没有人能护住天下苍生罢了。 祁宥用力闭了闭发红的双目, 出一抹轻松的笑—— 他怎么就将耳边的谆谆教诲,听成了粉饰得无比完美的铮铮誓言呢? 崔锦之被他的笑看得发慌,指尖抑制不住地颤动,她想说不是这样的,可却怎样也反驳不出口。 扪心自问,如果祁宥昏聩庸懦,没有半点才干学识,她还会这样尽心尽力地教导辅佐吗?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