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言送走洛水,没有立即收拾。 宝室中,媾后特有的腥甜味道同挂剑草的青气杂糅在一起,靡而鲜活,他舍不得将之尽数驱散。 忆起那刻,青言身下隐隐发烫,心中想的却是:幸好她最后出声制止他了,不然他可能真的会吓到她。她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大约以为只是一场有些过于烈的。 就在方才临走前,洛水恢复了些力,还天真地问他,说今匆忙,可否明再同他说山下的事。 “毕竟答应了前辈。”她说话时,耳还透着薄薄的粉。 “……自然。”他读懂了她未出口的意思。 青言深一口气,清理了地面与宝架,又要焚了那块已经尽数烂了的挂剑草垫。然火光刚起,便觉神识触动。 他顺着遍布府的白藤探去,就见那个让他颇棘手的时任掌门。 灵虚真人白微正捏着一张符纸,饶有兴致地折成了纸鹤,送入府传讯于他,显是到了有一小会儿了。 青言本不愿深想,然白微这时机来得有些巧。 他犹豫片刻,还是撤去所有布置。原先的绿茵藤蔓尽数枯萎又被焚去,再以“避尘”净过,待得府回到原先空的模样,那只纸鹤恰好悠悠晃到了他的面前。 青言垂眸,不阅即焚,引了白微进来。 他不主动开口,白微也不介意,打量了几眼府,面惊异:“几不见,前辈这府竟是洁净许多,连片绿苔草叶也不见了。” 寻常修仙之人伐髓后本就耳清目明,可这天玄掌门五锐更是远胜寻常,堪比天生地养的神兽。 青言晓得自己行事匆忙,留了痕迹,只作没听懂他的试探。 他问:“今又是何事?” 白微亦好似没听懂他的不耐,笑道:“今来此,是想同前辈讨个恩典。山海之会在即,凤鸣儿有心冲击‘淬体’之境,我这做师傅的不好一直这般懒惫下去。便来问问前辈,近可否让小公子与她一同留在闻天峰修行?” 青言直觉想要拒绝。可想起与洛水的明之约,到底还是点了头。 他说:“一道修行可以,但每酉时前需得回来。” 此话已是巨大的让步,从前他虽勉强同意青俊同凤鸣儿一道,却极少愿意让它离开祭剑一峰,离自己神识所及之处,如今点头,便是默许了青俊可常常走出祭剑。 白微自然明白,笑道:“前辈当真变了不少,倒是凤鸣儿的福气——说来也巧,方才我还在府之外碰见了闻朝的那个徒儿——好像叫‘洛水’?” 青言不语,白微又道:“凤鸣儿往不与人一道,我总有些担心,不想她倒与师弟的徒儿处得好。我瞧师侄很是乖巧有趣,莫说我那徒儿,连我都喜得紧。哦,方才我遇见她,忍不住多聊了两句。”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青言终于看了白微一眼,道:“闻朝托我照看他徒儿。他如今不在,徒儿下山方回,路上遇见,便邀来一叙。” 白微笑道:“原来前辈也觉得闻朝的徒儿不错,可见我师弟挑徒弟的眼光确实比我强上许多。” 青言冷淡依旧。 白微又道:“既然师侄与前辈投缘,那应当同前辈说过山下遇见‘相柳’一事吧?不知前辈对这祸重出有何看法?” “相柳?” 白微点头:“不错,据说是相柳的分身,名为‘青鸾’。几人一同,很是好好历练了一番。” 青言对白微所言持疑。 以洛水与凤鸣儿的修为,二人遇见“六”之一,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已是天大的运气,如何能是“好好历练一番”这般轻描淡写? 青言问:“除了她二人,还有旁人?” 白微道:“也算是她们运气好,恰遇见了定钧司荒,方得全身而退。” 青言心下疑惑稍解,略略颔首。 可他很快又想到,洛水方才倒是提过师姐山下遇事,神间并无异样。就连她说起明再叙,亦像是只为见他的借口。若真是亲历这般凶险之事,为何只字未提? 白微叹道:“自那仙魔之后,有名号的妖已被山海各派斩落大半,这‘相柳’亦销声匿迹许久,不知为何又重现于世。” 他嘴上说着不知,可目光却一直落在青言身上。 青言皱起眉来:“此事同先前后山魔异动有关?” 白微道:“尚无证据。不过我与前辈有些同——这两百年的太平子过久了,哪怕天玄出些个妖魔鬼怪来也不稀奇,前辈以为如何?” 青言这次没再答他,长久地沉默下去。 白微早已习惯,干脆告辞而去,只转身离去的时候,不动声地看了眼侧边一室,步子亦放缓了些。待得堪堪将离开神兽府地界,入得山隘,脚边果然多了茸茸的一团。 脚边的小神兽见这天玄掌门垂眸看他,不由自主紧张起来:“我……我来送送你——我爹知道的,他没拦我。” 白微笑容和熙:“小公子怎如此客气?你爹已经允你来闻天峰修行,明起便可经常相见,无需如此多礼。” 青俊闻言眼睛果然亮了起来,话也有些把不住:“我刚都听到了,你真是个好人!以后我会好好谢你的!” 白微忍俊不:“你爹尚在鼎盛之年,小公子只需同我那徒儿一道潜心修行便可。” 青俊不高兴地甩甩尾巴:“我爹那样子,哪有心思再继续守着后山,怕不是早就……”它突然顿住,紧张地朝身后张望。 白微会意,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青俊同他一道出了山隘,待寻得一空地后,又从袖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错金博山炉,弹指燃了其间香木置于地上,敛袖坐下。 “如此,便不怕魔侵害了。”他告诉青俊。 青俊以为他会错了意,赶忙解释:“不是不是,我是怕……是担心我爹不让我说话呢。” 白微点头:“小公子倒是提醒了我。不过此炉不仅燃香时有辟去瘴之效,本身亦是一件护身的结界法宝。” 说罢他在炉底承托的睚眦之眼上一按,焰状的炉身便生出一层又一层的光晕来,如莲瓣舒张。 青俊看着那光浸过自己身躯,果然神清气。 它试探着往前走了五六步,回头瞧去,只见原先位置空空如也;它又踱步回去,在那处跃了几下,不见异样。动作间,复见那天玄掌门出现在它身侧,原是以袖遮了那炉光,暂收了结界。 青俊大惊奇。 白微重新布置完毕,道:“如此,便可好好聊聊了。” 青俊巴巴地望着那炉,凑近嗅了两口,眼中醉垂涎之一晃而过。所幸它还记得在凤鸣儿的师父面前不好失态,便寻了个挨着炉子的位置,后肢着地,端端正正坐好了。 白微问它:“明起,你留你父亲一人在此驻守,可还妥当?” 青俊闻言一愣,随即动不已。它本就不父亲拘束,今恰巧同这凤鸣儿的师父单独聊了几句,此人话里话外都将它当做成年神兽,简直再熨帖没有。 它恨不能今就直入闻天峰,然到底父亲余威还在,只能坐得愈发端正:“若是只有我父亲一人,当然无事。不过他最近心思总在那祭剑山主的讨厌徒弟身上——就是那个叫洛水的。” 说到洛水,青俊便打开了话匣子。 它说:“那家伙分明同我爹有些猫腻——还以为我没看见,哼,她去哪里不好修炼,非得与凤鸣儿一道堵在山口,没事就在我爹面前晃,分明就是想引起我爹注意。” 提到凤鸣儿,它心下又有无限埋怨:“凤鸣儿境界弟子中最高,那家伙便跟着一起修炼——以为我不知道么,她分明是见不得我……见不得人好,就她那点见识,同凤鸣儿一起,本就是拖累。”如何比得上带它一同修炼? 这不说不知道,一说之下,青俊愈发觉得这人只会在它爹还有凤鸣儿面前卖乖,自己应有的位置都被这个可恶的人类抢去了。 可不是么?从它落水碰到这个人类起,就没见过什么好事——不过落水那事太过丢脸,它到底没好意思同白微说起。 不过…… 青俊想,这天玄掌门当真是个好脾气的,连它油加醋说到洛水跟它爹进了府眉来眼去之事,亦听得十分专注。 它已觉出自己说得太过琐碎,且同个外人——就算是极合眼缘的,说多了这些也不太合适。 青俊这边讷讷住了口,白微却好似意犹未尽,问它:“方才你说,前辈对她有些不同?” 青俊讪讪:“其实……我爹也没怎么理她,好像是祭剑山主托我爹帮忙,他才多照顾一些——” 说到此处,青俊不知怎么,突然想到方才府那番变化:它正美滋滋地薅果子吃,结果突然间吃的用的就一下全没了,可谓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算算时间,差不多便是那女人过来的前后。 ——莫不是它爹真把此人当做贵客? ——还是说……它爹已经真的动了心思,想要给它找个后妈? 这个念头实在太过惊悚,劈得青俊从后脑到尾巴的都炸竖了。 “怎么?”白微问它,“可是有何不妥?” “没有没有没有!”青俊慌忙起身,“我爹让我早点回去——掌门放心,后待我修得无垢法身,一定和凤鸣儿一同守好天玄。” 青俊说完就想跑路,白微喊住了它。 他将那博山炉在掌中一抓,化作一枚镂空香球,递到青俊面前,恳切道:“此物燃之可去魅,后山多事,还望小公子好好照看前辈。” ……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