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遇。” “嗯?” “你还记得,上一次背我吗?” “记得。” 比起上一次,来寻这次是清醒无比的,她也不需要再像两年前那样,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见不得光的情,她可以亲昵地将头埋在他的颈间,轻蹭他的脸颊,柔声问他:“那天,我和你说生快乐了吗?” 烧得太高,脑子里混沌一片。 她只记得宋知遇背着她去打了针,又给她擦了脸。 中途她睡了过去,被闹钟吵醒,头晕成那样还记得这闹钟是为了他的生而设定的。 宋知遇将她往上抬了抬,说:“嗯,你说了。” “我还一直以为,你没听见呢。” 因为来寻并不记得,他有什么回应。 事实上,宋知遇也确实没有什么回应,他还停留在她目光带来的震慑当中,等回过神来,她已经再度沉睡。 那晚,他在她边坐了许久才离开。 宋知遇说:“我听见了。” 听得很清晰。 来寻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进他的左耳:“那就好。” 他背着她走了一段路,人烟渐多,来寻便从他背上跳了下来。 他牵起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怎么手总是怎么凉呢?” 似乎从小就是。 五年前在枫泊镇,他第一次牵她的手,就是这样凉。 来寻挽着他,笑眯眯地说:“你的手暖和就可以了。” 宋知遇笑着将她的围巾往上拉了些,没有说话。 公园里的人很多,都是冲着零点的烟花秀而来。 成群结队的,不少情侣。宋知遇和沉来寻身处其中,就如同一对普通的情侣一般,丝毫不突兀。 来寻太喜这种觉了。 路过一个老婆婆鲜花摊,摆了五颜六的花束,来寻多看了一眼,就被老婆婆拦了下来。 “小伙子,给女朋友买束花吧。”话却是对着宋知遇说的。 一句话说出来,两人的神都有些愣。 女朋友。 真是一个全新的身份。 宋知遇凝视来寻片刻,眼角出些许笑意:“想要吗?” 他默认了这个身份,来寻心头一,定定地望着他。 宋知遇却神态自若地在摊位中认真挑选,偏头问她:“玫瑰?” 炙热的。 来寻缓缓回过神,摇头,指了另一个花束:“桔梗吧。” 无悔的。 来寻一手抱着花,一手被他牵着。他们没有往人多的地方去,挑了个视线开阔的湖边,靠在栏杆上等待新的一年的到来。 宋知遇问她什么时候放寒假。 来寻想了想:“估计年前两周。” 宋知遇静默一瞬,道:“这么迟?” “嗯,快高考了,学校要补课。” 提起高考,宋知遇又是一阵沉默,问:“有心仪的大学吗?” 自从两人的关系发生改变后,他们就很少聊起关于以后的话题,尤其是关于她的人生和未来。 因为在聊起这些的时候,父亲和女儿的身份格外不容忽视。 而这,又恰巧是两人刻意回避的。 今天不知为什么,他竟然主动提及。 这个问题,前不久乔尚青也问过她。 “暂时还没有想好,看高考成绩吧。”来寻看了他一眼,“A市的学校就很好。” 宋知遇不置可否:“专业呢?” 她之前回答乔尚青,想读一个将来能找到忙碌又赚钱的工作的专业。 于是来寻说:“有点想学医。” 宋知遇“嗯”了声,没有说其他。 她一直有自己的想法,自律且目标明确,并不需要他来安排她的生活,他只需要帮助她抵达就好。 来寻有意回避转移话题,宋知遇也配合地不再去聊这些。 远处的人群躁动起来,他们抬眼看去,耸立的大楼上闪烁着倒数的数字。 5,4,3,2,1—— 人群中爆发出呼声,五彩缤纷的烟花冲上天空。 旧岁去,新年至。 这一年确实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来寻看了会儿烟花,便收回视线去看身边的人,猝不及防落入他的缱绻的目光之中。 他并没有去管绚丽夺目的烟火,只是专注地凝视着她。 就像刚才买花时,她凝视他一样。 来寻展开笑颜,叫他的名字:“宋知遇。” 一如两年前,带着婉转的尾音。 “嗯。”他应道。 “新年快乐。” “涟涟也新年快乐。” 来寻一句一句,说得虔诚认真:“我希望,年年有今,岁岁有今朝。” 宋知遇不再回答,在口袋中将来寻的手握紧了些,而后低头,吻住了她。 - 元旦假期只有三天,31号放假,2号下午就得返回学校。 宋知遇也十分忙碌,跨年那天还是百忙之中出的时间陪了来寻一晚上,1号一早就赶去了S市出差,晚上将近十一点才回来。 虽然他提前打了电话让来寻不用等他,但回到家里还是看到小姑娘躺在台的吊椅里,前搭着一本书,睡得沉。 宋知遇将她身前的书拿起,放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把她从吊椅里抱出来。 还是惊动了她。 她眼睛都未睁开,只是闻到了悉的气息,就往他怀里钻。 “回来啦。”声音都是半梦半醒的。 这种下意识的依赖和温柔,立刻就驱散了他身的疲惫和风霜。 由内而外,从心暖到身。 他将她抱到自己房间,洗漱后相拥而眠。 天微亮,来寻还在酣睡之时,他就又去了公司。 他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宋明虎视眈眈,如今又多了李芮这个大麻烦,大部分时间都给了工作,两人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少得可怜。 来寻从不抱怨。 知足常乐,这是外婆常挂在嘴边的话。 来寻深谙其道,否则她这一生,迟早会在郁郁寡中走向终结。 睡了个午觉,宋知遇给她打来电话。 “来寻,书房的桌子右侧第二个屉里有个U盘,你帮我带过来吧,顺便送你回学校。” 来寻收拾好行李,去书房拿好U盘,没多久宋知遇派来的车就到了院外。 这次不是王诚来接的她,而是另一个来寻没见过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模样,前挂着博瑞的工作牌,上头写着他的名字:李稳。 来寻确认了车牌号后才走过去,李稳十分恭敬地替来寻拉开后座:“宋小姐,请。” 来寻上车的动作一顿,还是没有纠正他的错误,坐进了车中。 一路无话,到达博瑞集团的大楼后,李稳将她的行李箱放置在一楼储存好,领着她走了上一次宋知遇带她走过的专用通道。 来寻上了电梯,年轻人替他按下了楼层按键后退了出去:“宋总在办公室等您。” 于是来寻独自一人乘坐电梯,目光落在快速跳动的楼层数字上。 2……9……15……21……32 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 上次来时,她被宋知遇牵着,走得很快,直达办公室。 这次来寻边走边观察,才发现32层只有宋知遇一人,本没有其他员工,甚至连王诚的办公室都不在这一层。 回想起那时两人在办公室做时,她生怕被外面的人听到,紧张得要命,而他明知道外面没人还故意戏她。 真是过分。 来寻抱着找人算账的心态,快步走向他的办公室,连门都没敲就一把推开,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娇俏:“宋知遇,你——” 声音戛然而止。 来寻整个人都僵化在原地。 办公室里不止宋知遇一个人。 还有另一个女人。 来寻看不清女人长什么样,因为她背对着来寻,在和宋知遇拥抱。 时间似乎都在此刻静止了。 博瑞整栋大楼都开着暖气,她身上还穿着厚厚的棉服,来寻却觉得冷意从心口蔓延到全身,手里握着的门把如冰一般凉。 宋知遇的眼中也闪过错愕,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女人松开了他,回身过身看向来寻。 褐短发,个子很高,气质随和,笑容也明朗而富有染力:“你就是来寻吧,你爸爸和我提起过你,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宋知遇对来寻说:“你叫她周阿姨就好。” 梦魇一般。 ——她叫夏瑾,你叫她夏阿姨就行。 ——来寻对吗,知遇给我看过你的照片,比照片上还要漂亮呢。 这是宋知遇正式给她介绍夏瑾时,产生的对话。 来寻记得清清楚楚。 此时此刻,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里像是被人了刀片,连咽口水都困难。 周遥却抢先道:“宝贝,千万别叫阿姨,我听见这个词就头疼,叫我Selina吧。” 这过分热情亲近的语气让来寻有些无措,她还沉浸在那个拥抱带来的冲击当中,愣愣地说了句:“Selina阿姨好。” 周遥捂着心口,装作痛心状,竟然用法语说了句:“哦天,Meet,果然是你女儿。” 宋知遇笑起来。 周遥说:“行了,我先走咯。” 她冲来寻挥手:“小美女,再见。” 宋知遇说送她到电梯口,让来寻进去坐着等他。 一直到他们离开,来寻才慢慢缓过神来。 原来只是朋友。 现在想想刚刚那个拥抱,似乎也只是朋友之间而已。 是她想多了。 来寻自嘲地笑了笑,她可能是有点PTSD。 只是没想到这应反应,竟然能如此强烈。 调整好情绪,宋知遇也返回了办公室,他坐到她身边,了她的头发,却是在不动声地观察她。 来寻察觉,问:“怎么了?” 宋知遇说:“没什么。” 她原以为他会和她解释刚刚的一幕,可是并没有。 或许是她的情绪调节得十分到位,宋知遇觉得不需要再解释,又或者,宋知遇没想过要解释。 无论是哪一个,都让来寻有些在意。 她知道这个在意显得格外矫情。 明明是自己过头误会了,还期望着他的解释。 人总是这样,得到一点,就渴望得到更多。 渴望他能够更在意她的受。 可是现在两人这样的关系,算什么呢? 就像宋知遇没有什么立场去吃乔尚青的醋一样,来寻又有什么立场去吃别的女人的醋呢。 况且宋知遇还是被她拖下水的一方。 知足常乐吧。 来寻再一次对自己说。 她在办公室没有待多久,王诚就打了电话过来,提醒宋知遇一个小时后的会议安排。 于是宋知遇提前送来寻回了学校。 王诚开车,三人行,又是一路无话。 下车时,王诚的关切叮嘱反倒比宋知遇这个父亲还要多。 来寻静静地看了宋知遇片刻,即使知道他不会说什么,还是不免暗淡了目光,转身走进学校。 睡前宋知遇倒是打了通电话过来,却也没提下午的事情,只是关怀且颇有些不自然地问了些不痛不的事情。 原以为,这件事情会就此翻篇。却在三天后,接到了宋知遇的电话。 “涟涟。”他说,“去和老师请两天假吧。” - 宋知遇目送着来寻转身走进学校,迟迟没有下令开车回程,王诚坐在驾驶座上,揣摩着宋知遇的心思,半是玩笑地说了句。 “来寻好像情绪不太高,看来好学生也不想上学啊。” 果然,宋知遇闻言眉头微锁,问道:“你也觉得她不太开心吗?” 一个“也”字,让王诚明白自己这是猜中了。 “有一点。”他试探着问,“发生什么事了?” 宋知遇没说话。 三个小时前,许久未见的高中兼大学同学周遥找到了他。读高中时许恒和周遥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三个人算是一个小团体。 大学时周遥又碰巧和宋知遇在同一导师门下,宋知遇帮了周遥不少忙,毕业至今,两人也一直保持着联系。 周遥此番前来,是因为她要结婚了,特地来送请柬。 闲聊片刻,互问了近况。 中途王诚敲门进来,提醒他下午的会议事项,才发现U盘掉在了家里。 宋知遇于是给来寻打了个电话。 “来寻,书房的桌子右侧第二个屉里有个U盘,你帮我带过来吧,顺便送你回学校。” 周遥八卦地问了句:“女朋友?” 宋知遇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才低声开头:“女儿。” 周遥很吃惊,他连婚都没结,怎么就突然蹦出来一个女儿。 “收养?” “亲生的。” 周遥更加震惊。 宋知遇三言两语带过,周遥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很快就接受了现实,并发表言:“我早就觉得,你长着这张脸,就该有点风债才对。” 宋知遇:“……” 临走时,她礼节地给了一个拥抱,却好巧不巧,来寻在此时推门而入。 他还来不及解释什么,就被周遥抢了话头。 送周遥到电梯口,她叮嘱他再忙也得来参加她的婚礼。周遥移居芬兰已有数年,嫁了个芬兰老公,婚礼也在芬兰举行。 “可以把你家小美女也带上,算是带她来旅游了。” 回到办公室时,来寻神如常,对于刚刚的事情,什么也没有问。 宋知遇心想,是不是自己太过紧张了,来寻向来乖巧懂事,善解人意,应该并没有误会。 送来寻去学校的路上,一路无话是常有的事情,宋知遇却觉得不太对劲。 连王诚也察觉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能怎么说呢,他没法儿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不管发生了什么,小姑娘嘛,哄哄就好了。”王诚说。 这可让宋知遇犯难了。 哄人,是一件他不擅长且没做过的事情。 晚上宋知遇又给来寻打了个电话。 “涟涟,你……”却不知道如何开口,略显局促地问了句,“心情怎么样?” 问完自己都觉得这话问得莫名其妙。 电话那头的来寻也显然是被问懵了,愣愣地说:“好的呀。” 她好像真的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而不开心。 于是随便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可临到睡前回想起过往的种种,他越发觉得不对劲。 小姑娘心思细腻,却也极其隐忍。 当初面对夏瑾的事情就是这样,不说不问,通通自己憋着。 是了,夏瑾。 推门而入那一瞬间来寻的眼神,和去年生听见夏瑾提起两人要结婚时,一模一样。 情绪稍纵即逝,她比一年前更加擅长伪装。 若她把周遥当成了又一个夏瑾…… 思及此处,脑海中浮现出来寻进校门前略显疲倦无力的神。 宋知遇登时睡意全无。 即便他已经决定将来寻送走,纠正这段错误的关系,可是他也不希望在来寻离开之前,有任何的不愉和委屈。 从前的事情他无法弥补,但现在的当下,他想倾尽所有对她好,让她开心快乐。 第一反应是想给来寻打个电话,好好解释清楚,可一看时间,已经是凌晨。 于是大半夜的,他拨通了许恒的电话。 “你知道怎么哄人吗?”他开门见山地发问。 一阵沉默。 许恒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隔着屏幕都能受到他的错愕:“什么玩意儿?” 宋知遇捏了捏眉心,突然就有点后悔找他:“算了,没什么。” “算什么算啊!”许恒当然不肯放过他,兴致地问,“哄人?你的词典里竟然还有哄人这个词?” 宋知遇:“……” 许恒继续问:“哄谁啊?我认识吗?什么时候好上的,我咋不知道啊?” 宋知遇面无表情地挂断。 两秒后,许恒打过来:“?诶?怎么就急了?” 宋知遇:“不想跟你废话。” 许恒好气又好笑:“你这人,大半夜的找我取经,态度还这么差啊。” 他三分正经,七分调侃:“这哄女人,无非就是四个字嘛——投其所好。” 宋知遇眼睫轻眨,将电话拿近了些。 许恒说:“约出来,看个电影送送花,买个礼物开开房,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宋知遇:“……” 他究竟在期待什么。 许恒笑得不怀好意:“当然最有效的还得是这最后这一步,没有什么是不能在上解决——” 声音戛然而止,宋知遇再一次挂断了电话。 这次许恒没再打过来。 宋知遇腹诽许恒的不靠谱,却又真就这他的话琢磨起来。 投其所好…… 思索了半天,心下一片怅然。 这么多年了,他竟然不知道来寻喜什么。 他只知道她喜缩在台里倒腾那些花花草草。 除此之外,她喜吃什么,喜玩什么,平时有什么娱乐活动……一无所知。 甚至,他们亲密起来,也就是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 越是绞尽脑汁去想,越发现自己对她知之甚少。 可她却比谁都了解他。 宋知遇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蔓延开来的愧疚和郁闷得他实在有些难受。 但,总不能听许恒胡扯,什么事都在上解决。 他难得地失眠了,第二天一早起来,划开手机,微信上有两条许恒发来的信息和一个定位。 【恒:三园那边的温泉山庄我上个月去了一趟,不错的,你要不带人去玩玩儿?】 【恒:这个天儿泡温泉最舒服,穿的少,哄人也方便。】 附带一个下的狗头表情。 ----------- 三天后的许恒:后悔,总之就是很后悔,我恨不得上我的这张嘴。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