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老看了一下,微笑夸道:“你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呢,不错,不错。” 贺老头嘴硬,眉都扬起来了愣在那装出一副我也很困扰的样子,摆摆手道:“别提了,肯定是那俩小子,我怎么说都不听,非给我,哈哈哈!” 章老先生:“……” 这位显摆得太明显,都笑出声了,他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怎么接。 贺老头这会儿也不急着赶人了,站在小花坛那,一脸的得意。 章老从善如,顺着问道:“哪两个小子?是不是你上次写信跟我提过的,那个特别漂亮的白子慕?” 贺老头摆摆手,丝毫没谦虚:“不光漂亮,还聪明着呢!”他又指点了那小花坛,“你看这个,我敢打赌,就那俩小子给我的,这花啊草啊什么的,我那小孙子漂亮,肯定是他的,至于这些砖头,就是跟他一块那傻小子搬的,哦,叫雷东川,长高,吃得多力气大……” 正在那说着,忽然听到门口有小孩的声音,隔着铁门就听到了清脆的一声“爷爷”。 一个穿着小背带的小朋友推开大门,小脸白白,一头小卷,仰头瞧见院子里人多一时愣在那。 贺老头招手哄他:“小碗儿,来啦?快来爷爷这!” 白子慕不敢一个人过去,后面跟过来的雷东川牵起他的手,带着一起走过去。 贺老头弯下,装作生气道:“怎么,一阵没见,不认识爷爷了?” 白子慕笑了,他一点都不怕大胡子爷爷生气,爷爷平时就喜这样跟他闹着玩儿,小孩上前抱了他一下,那点生疏一下就没有了。 贺老头从省城带回了不少好东西,石料、木料卸下来送进后院,小轿车上也搬下来一些,除了给小孩买的玩具和一大袋零食,甚至还有一台彩电视机。那个穿着中山装的青年带着电工忙忙碌碌,不只把电视机和天线安装好,还顺便给这个老房子更换了电路,简单做了一下维护。 白子慕视线落在那台电视机上,跟着一起动,他认得电视机,雷哥哥家里有,他们每天写完作业可以看一小会儿。 小朋友非常喜看动画片,以前来爷爷这边的时候,还跟他讲过自己看的美猴王孙悟空。 贺老头咳了一声,等小孩转过头来,就把背在身后拿着的一个玩具熊猫递给他,“拿着玩儿吧,我上街瞧见有卖这个的,顺手给你买了个。”大约还在记仇,老头干巴巴补了句,“回去自己上电池啊,这个能动。” 白子慕看着那个熊猫玩具,圆滚滚的熊猫抱在怀里了还在一直看,小孩像是有点不敢相信似的,小心摸了好几下,然后就紧紧抱住了,仰头开心道:“谢谢爷爷,它和我的熊猫好像、好像!” 贺老头乐了:“什么好像,就是一样的,全天下的熊猫都长一个样!” 白子慕抱着熊猫,也不管电视机了,乖乖被贺老头牵着手带去打招呼。 贺老头带着白子慕去见了章老,炫耀了一番小孙子,又抬了下巴把后面跟着的雷东川介绍给老友:“这个也是,东川,快喊人,叫章爷爷!” 雷东川老实喊了。 章老笑呵呵连声应了,夸道:“都是好孩子,老贺,你比我厉害,我家里只有一个外孙,你这边都有两个小孙儿了。” 贺老头得意,站那不走:“你就没点表示?” 章老先生估计是头一回被这么直白地要礼,他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从怀里摸出一个怀表来想要摘下送给孩子们,贺老头摆摆手道:“我不要这些东西,俗!这样,我这里还有一刀上好的宣纸,你进来给孩子们题个字儿,随便写几张就行!” 章老摇头笑笑,也没推辞,跟着进去了。 黑木桌上,一沓宣纸摊开,洁白如雪。 桌子古朴沉重,宣纸也是上好的纸料,唯独在一角的砚台,是缺了一角的,看起来破破烂烂。 章老提笔顿了一下,忍不住拿起那块砚台,呵气之后果然瞧见那块墨砚起了一层雾气,立刻润起来。章老先生摩挲几下,心痛道:“老贺,这是洮河砚吧?磨面不光,呵气即,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也不好好收着……” 贺老头坐在一旁,倒了茶水,哼道:“你少管我,我这么大把年纪了,半截身子入土,怎么着就怎么着。” 章老摇摇头,一边心疼砚台一边提笔写字。 贺老头招手让雷东川过来,指了指那边的墨宝叮嘱他:“一会写完了,你把那几张都收好,也替你弟弟收着啊,存好了,能卖大价钱!” 一旁写字的章老丝毫不知,还认真想了几句祝福孩子们的话写下,颇为诚恳。 章老写完坐下聊天,两位老友避开过去旧事不提,只谈现在的好子。 在接连哄劝了几之后,贺老头也不怎么跟他生气了,他只是碰到金银器,就免不得想起以前,人看着比临去省城的时候沉默许多。 章老叹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会儿哪里想过还有现在的好子,你瞧,你这茶壶……”他本想夸一句桌上的紫砂茶壶,但是瞧见上面盖着一个不伦不类的塑料卡通壶盖之后,没忍住笑出声,“你这茶壶盖子,别致。” 虽然破坏了原本的名贵美,但是这个花花绿绿的小壶盖,却显出几分童趣。 一瞧就知道这家,肯定有个小朋友。 第63章 酸杏 贺老头白他一眼,“少见多怪,壶盖得多配一个,摔了有替换的,懂不懂?你外孙没给你准备个替换的啊?” 章老摇头直笑,也不跟他多辩解。 他算是看出来了,老贺就不是想跟他辩论,而是在这显摆。这样也好,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老贺这么放松过了,身边能有两个小孩儿陪着,已是上天对这个倔老头最大的补偿了吧? 那个中山装青年在旧宅里前后忙碌,尽力想把老房子修复好。这房子虽然时间长了,但当初建造的时候还结实,把后院几个闲置的库房也一并通上电并且顺手除去了屋顶上的杂草之后,很快就变得像那么回样子了。 只是在库房刚打开门的时候,就把几个工人给吓了一跳。 里面散堆放了杂物,还有一尊未雕完的石狮子,石狮怒目圆瞪,耳朵缺了一个角,雕琢得……颇为古朴。 工人嘀咕一句:“这狮子咋这么丑啊。” 中山装青年立刻瞪眼,低了声音告诫道:“你懂什么,这是艺术!在贺大师这里说话小心些,他们这些艺术家脾气本来就大,你还惹他。” 工人想起贺大师一路上的脾气,缩了缩脖子,在给库房铺线路的时候更是提前用一块挡雨布把石狮子遮挡严实,生怕碰坏了这艺术品——别看这耳朵只有一半,万一人家就是故意这么雕刻的呢? 忙碌了两个多小时,那个中山装青年给旧宅里安装好电灯,电视也好了,跑过来高兴道:“贺老先生,家里都好了,按照您说的那样加装了天线,电视能多收好几个台呢!您进去试试,打开就能看了!” 白子慕听见说话声,仰头去看。 中山装青年也瞧见了白子慕,他在省里工作好几年,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小朋友,立刻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白子慕去牵老头的手,想进房间。 贺老头怕白子慕跑进去看电视不跟他玩儿,就骗他:“子慕啊,这电视机白天不能看,晚上才行。” 中山装青年立刻道:“白天能看!” 贺老头瞪他一眼,又低头跟小孩认真编瞎话:“白天人太多了,人多了一起看特费电,知道吗?你们家平时几个人看电视啊?” 白子慕懵懂道:“三个。”他和雷哥哥,还有,一般都是他们三个人看。 贺老头:“这就对了!你看,三个人看电视才用多少电啊,你自己数数这里——”他指了周围,“这么多人!” 白子慕恍然大悟,点点头接受了这个新知识。 “对,人太多了,等他们走了咱们晚上看啊。” “嗯!” 贺老头在那逗小孩儿,哄着他陪自己继续下象棋。 章老在一旁摇头失笑:“你这真是,几年不见成了老小孩。” 贺老头嗤道:“这有什么不好的,我每天都开心,活一天算一天。” “不碰金银也开心?” “怎么不开心啊,我那几个徒弟又不是手脚断了,他们做得也好,我就在家里躺着,每年吃吃红利,种花养草,然后逗逗孩子。”贺老头一手捋着胡须,一手跳马吃相。“说不定没两年,嘎嘣一下人就没了,我不趁现在多享受享受,那不是亏大了?” 章老过了一会,低声问道,你就不想再做一件当年宝华银楼的镇馆之作……” 贺老头忽然高声道:“哎,小碗儿!你这可不行啊,你这马怎么能过河呢!”他盯着棋盘,把白子慕那枚棋子退回去,指着棋盘教育他,“瞧见这个没有?楚河汉界,小卒子可以蹚水过河,你这‘马’蹩马腿了,不行!” 白子慕皱着一张小脸,捏起来那枚棋子儿犹豫不决。 章老先生也顾不上观棋不语了,对他道:“子慕,那里没错,你落子就是!” 白子慕伸出小手,把那枚“马”换了一个地方,落下吃了对面的“车”。 章老拍手笑道:“对了,对了,小马过河,八步赶蝉妙擒车!” 贺老头:“……” 章老先生道:“老贺,你这小孙子厚道,怕你输呢,棋子儿都不舍得放对地方哈哈!” 贺老头在“我小孙子真好”和“多少有点没面子”之间心态来回转换,到底还是前者占了上风,绷着脸努力不让自己扬起角,即便这局输了也只起袖子道:“再来一盘!” 两位老人在院子喝茶谈天,对弈正酣。 跟二十年前比起来,他们身边多了两位小朋友,一个乖巧懂事,另一个站在一边学得也快,只是几次想伸手的时候都被贺大师拍了手背打回去:“臭小子,又碰我棋子儿!” 雷东川挠了挠头,道:“爷爷,你刚不说让小碗儿一‘车’一‘相’吗,你这又拿上来,他一会就赢不了了。” 贺老头:“……” 他倒是也想让,身边坐着的小白团子学得太快,这才教了没多会,就把老章那些套路都学了个七七八八,他再让俩棋子儿,怕是自己就要输了! 贺老头:“你少管我,我现在又不想让了!” 章老连声笑着摇头,看着一旁的老友叹道:“老贺,你这可真是捡了个宝贝,行啦,有这俩孩子常来陪着你,我也就放心了。” 陪了老友一下午,章老先生傍晚的时候离开了旧宅,坐车返回省城。 贺老头最不这种离别,随意在院子里摆摆手,就带白子慕回房间去摆电视机了,现在天已经暗下来,人也都走了,可以让小孩儿看一会动画片。他一进房间,顺手拉了灯绳,以往昏暗的房间里瞬间亮堂起来,白炽灯锃光瓦亮,照得像是白天一样! 贺老头下意识闭了闭眼,“这什么破灯,差点给我晃瞎眼……” 白子慕听见,立刻去拽他胳膊,“爷爷!” 贺老头不解,看着小孩一副要急哭了的样子问道:“怎么了这是?别哭啊,爷爷在这呢。”他坐在小板凳上想抱着哄哄,小孩却不干,伸出小手在他脸上摸了摸,尤其是眼睛周围,碰触得非常小心。 贺老头还未说话,怀里的小朋友就红了眼眶,掉了金豆豆。 老头忙抬头去问雷东川:“这怎么回事啊?” 雷东川低声跟老人说了一下这段时间的事,从董姨意外受伤,到他们两个爬车去省城,还有最近来白子慕家里讨债的那些人,把他知道的都告诉了老头。雷东川说完,又问道:“爷爷,那几幅字真的很值钱吗?我的不要了,一起卖了钱给小碗儿吧,他家现在缺钱。” 贺老头咂咂嘴,问他:“小子,你知道他家缺多少吗?” 雷东川摇头,他还小,家里大人谈话都不让他听。 贺老头琢磨了一下,道:“行,我知道了,你先领弟弟回家去,这事不难。” 雷东川提着一大袋糕点饼干回家,东西太多,他拎着不方便干脆把那个大袋子扛在了肩上,腾出一只手来牵着白子慕。他一边走还在一边安抚小孩:“小碗儿别怕,爷爷眼睛没事,他就是随口一说,你看咱们有时候被手电筒照了是不是也要闭眼啊……对了,你晚上拿上手电筒,我带你抓知了猴!” 白子慕抱着大熊猫玩具,乖乖点头,只是看着没什么神。 晚上雷家兄弟拿了几个手电筒来,带着白子慕去抓知了猴,这是当地的叫法,其实就是金蝉未壳时候的样子,蝉蜕可以入药,夏天的时候大人小孩一般都会出去守在树下捡一些蝉蜕,或者抓一些知了猴炸了吃,撒上椒盐,味道也不错。 白子慕第一次听说“知了猴”的叫法,他一直以为是像他的大熊猫一样,是茸茸的小猴子什么的,等手电筒照到之后,吓得小孩连连后退一股坐在了草地上,仰头结结巴巴道:“哥哥,虫,有虫呀!” 雷东川道:“这不是虫,是知了猴!”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