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分粮食和奏表都是未牌时分直接送到雍门,卫尚书亲自签的收讫单子。其余的都调转至淳化渡口,准备趁着 汛之前起运,一个月就能到司州了。”周恢一边命人点灯,一边向元澈做着汇报,“豫州那边,目前还没有消息。倒是楚国使臣先来了,陛下要今天见吗?” “看看今天的议程吧。豫州这个朕知道,北平亭侯想要亲自过来一趟,顺便押送粮草。”元澈点点头,又问:“刘炳呢?伤还没养好。” 周恢道:“刘正监说自己有年纪了,一时半会只怕难行动,就把殿监的事情都 给奴婢了。” “他倒识趣。”元澈一笑,“既然如此,你就先任着。等那件大事办妥了,就给他调过去,他踏实你也踏实。” 周恢远远瞧着和众臣一道走过来的陆昭,笑着道了一声嗳,之后赶忙命殿内司仪的掌事就位。 平侯王业的请罪奏表与益州遴选的官员名单一路从西南向东北,以一 百二十里的路程飞向长安。同样押送至京城的还有三十万斛粮草,俱是益州世族缴纳的。如今离 季决算还有一段 子, 平侯主动提前上 籍册,也是一种示弱。 灯都被点亮了,整个殿宇恍如白昼。在所有人入内之后,殿内所有的门窗都被关得牢牢的,与此同时,装着![](//www.xtjidian.com/ig/man.png) 籍册的数十口木箱被整整齐齐地抬了上来。大殿西侧此时已经设立了两条长长的木案,由民部尚书陆扩、度支尚书卫渐一起,以及部曹下各十名文吏,对益州的钱粮状况进行统一核算。 站在大殿东侧的自上首起是太保兼司徒吴淼、司空平尚书事王峤,随后是百官之长、尚书台的实际掌权者录尚书事陆昭,紧接着是孔昱、苏昀,最后才是时任中书的魏钰庭。如今的执政核心班底仍是以世族为主,但七兵尚书未来必是寒门当选,外加上在司州的江恒,实质上核心事权已由陆家和寒门分掌,陆家稍稍占优。 很快, 殿里响起了“噼里啪啦”算盘拨珠的连天价响。这些文吏都是新选拔出来的,籍册由一名侍郎来念,与此同时,文吏们的左手不间断地拨打着算珠,并在每一核算阶段用行楷记下账目。 望着这些能够迅速上手的得力文员,元澈对吴淼道:“果然如太保所言,天下良材远未之尽。” 片刻后,账目陆陆续续算了出来,民部尚书陆扩拿过账目 给了皇帝。元澈看了看,道:“三十万斛粮草再加上豫州的四十万斛粮草,赈济司州,补充关陇,倒是足够。益州遴选的人名单有多少?” 吴淼道:“一共有十二人,按照各州的人口权重,此次中枢可录四人。” 元澈只是点点头,不作过多评价。其实即便汉中王氏的中坚力量已经倒台,但是 植在乡里的 基还没有削弱。按理说,王业本不必主动请辞益州刺史,可是随着王济等人在中枢权力上的倒塌,地方上王业这个益州刺史也难以再对其他世家加以羁縻。索 这些人 后都要入朝的,与其到时候针锋相对,倒不如早早退下来,安享晚年。 但这并不能解决益州本身的问题。益州作为长安门户,入蜀咽喉,对当下的长安政权仍是一个极大的不稳定因素,且兵员构成也极其复杂。益州的问题不解决,就只能凉州不解甲,中原不释鞍,随之而来的将是持续数年的高额军费支出。 魏钰庭此时看出了元澈的想法,小心翼翼道:“姜太傅这几 病重,朝议只怕都不能来了,陛下可要下诏 问姜公?” 如今朝廷上三公太保、太师、太傅已经 员,如果想把王业按在上三公的位置上荣养起来,就得先挤走一个。姜绍已然年高,如今又病重,按理来说朝廷下诏抚 ,增个封号都是常态,为的就是让老臣体体面面走人。可这个节骨眼上要真的下诏,就有点像催命,观 欠佳。 元澈一时间尴尬住了,他毕竟不能说不去 问。 这个时候陆昭开口了,却没有接着姜绍的问题谈下去,而是重新回到益州的问题上。“益州世族林立,武豪众多,这新的益州刺史必然要持节掌兵,知晓政事,若要说合适的人选,臣以为北凉州刺史邓钧最为合适。只是如今邓将军为国收复失土,一时半会也难再回来。但若让 平侯继续执掌益州,只怕未必能够有效节制这些豪强,反要被这些人挟吃,继而倒 中枢,谋取权位。” “不过对于是否要召回 平侯,臣以为倒不必如此。益州毕竟国之门户,江水上 咽喉,一旦益州发声动 ,荆江也将难安,如今宜应维.稳。征南将军府与益州刺史府派系纷杂,既有南夷之首,又有西僰之长,即便身在行伍之内,也是桀骜难驯,一旦矢志作 ,西南危矣。依臣之间不若稍作调动,令南凉州刺史彭通任益州刺史,原益州刺史王业任南凉州刺史。” 此时,所有的核算都完成了,殿内恢复了以往的安静。 “继续说。”元澈抬了抬手道。 陆昭拱了拱手:“长安近畿诸多突变,时如惊涛暴骇,腾踊澎湃,然而益州诸郡却波澜未起。这其中固然有 平侯忠诚之心、南凉州刺史强据之力,但亦如湖泊 于江海,瀛洲离于神陆。若使 平侯再居益州或离益州过远,新刺史单 匹马驰入益州,都会如高堰据 , 石排浪,使益州疏远更甚。” “使 平侯出任南凉州刺史,去其军权,随是单车,却可在南凉州枢纽调管钱粮,其人望也足以辐及益州。彭通可出任益州刺史持节督军事,酌情加将军号。彭通本不乏兵事经验,即便当地豪族、蛮夷部落不安,南凉州本土也足以提供助力让彭通平事。至于各郡县府,可复擢刘庄并中枢使臣出任。此次中枢遴选,也可增选两至三人,使时 乡贤入朝任事。如此益州民声可达天听,中枢亦有方法对益州加以羁縻。况且本地人不能出任本地刺史是定例,原先的任选也是有它因考量,如今宜按故制。” 元澈听罢也极认真地思考起来。其实相比于陆家,陆振的死亡和陆归的居丧导致的权力空窗,寒门的人才断档问题更大。让王业出任南凉州刺史无疑是合适的,王业年老,几年后必然要告老归乡,朝廷必然也不会作任何挽留。陆昭提供给自己的条件,本质上是用南北凉州俱入邓钧之手,来换未来彭家在益州的军功。凉州作为西北藩篱,也是皇权所需要的,但这样也同样意味着邓钧政治上未来注定会比彭通黯淡许多。 元澈望向陆昭:“既然如此,是否也可以夺情起复丹 郡公,使其出镇益州?” 陆昭先是一愣,几乎不假思索道:“家父家母俱亡,兄弟已有夺情起复者,丹 郡公身为世子,承袭爵位,理应恪尽孝道。况且兄长仍与公主有婚约在前,居丧三年后,仍需与公主完婚,若出镇益州,只怕年时未久又要返回,于大局只怕百害而无一利。” 陆昭明白,如今秦州、荆州、司州扬州陆家都已有经营,若兄长出镇益州,中枢与强镇便尽为陆家掌控,权势之大哪怕当年贺家、曾经的汉中王氏和现在的陈留王氏都无法比拟。所谓亢龙有悔,既成亢势,不宜再过多进望,应先巩固当下。先前自家清洗关陇,必然已经引起时 不 ,借着三年的居丧期,陆家要做的是抚平这些不 ,而不是加重这些怨望。在没有任何大一统的实力之前,任何野心的![](//www.xtjidian.com/ig/liu.png) ,任何破绽的暴 ,甚至任何疲态的显 ,都会引起各方猛烈的攻击,并且陷入新一轮杀戮之中。 灯影下,元澈的目光似是动了动,只道:“卿所言有理。既如此那便依此议,让彭通出任益州刺史。” 随后,众人便将益州人选及政策细则稍作讨论。已近酉时,元澈便暂停议事,命人送上夜宵。众人不紧不慢地用着,待内侍收碗筷时,元澈发现陆昭面前的肴馔并没怎么动过。 第350章 王叡 门窗紧闭的大殿里, 议题沉重的御前会议即将继续,可此时仿佛有人给窗户打开了一个 。元澈就这样看着陆昭面前的食案,脸上泛起了高兴的神 。 用于驱散 寒的薄酒![](//www.xtjidian.com/ig/man.png) 地盛放在杯中, 映着烛火,仿佛在水中静静孕育着一枚金 贝壳般的明月, 让人不忍触碰。银箸整齐地摆放着, 上有错彩,绿莹莹返照着璀璨的生机。暖黄 的灯光则照在她的手背上,平 里清刚消瘦的手指, 此时却好似有些丰腴,进而变得柔美动人起来。特别是她的手恰巧落在腹部的侧面, 元澈恍惚觉得那双手正微微地起伏着,好似鼓拨着远方的琴声。 继而, 元澈又想到他们刚才的那一番对答。对于益州刺史的人选,她动用了极致的巧思去维持方镇与中枢之间脆弱的平衡, 并将陆家这柄足矣划伤这个世道、也足以毁灭自己的利器存放在木匣之中。现在看来,若那件事情是真的, 她无异于放弃了自我保护, 亦或是她放弃了那枚金 贝壳般的月亮。如此看来,她之前谈论益州的语调就显得极其严肃与悲哀了。 元澈原本快乐的心情如同干净的笔洗中滴入了一点墨汁,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不可抗拒地扩散开, 染成一片暗淡的灰 。 “议程上还有哪些事要做讨论。”元澈 口而出。 吴淼身为司徒,手中有此次议会的条目。他有些惊讶地望着这位素来勤政的新帝,反应却也格外迅速:“回陛下, 粮草与益州问题已经解决。那么赈济司州灾民的议案, 度支部就可以和民部按预先商议好的方案签字了。下一步,不知陛下是否要敲定司州刺史之任?” “王叡还没有抓到。”元澈略微沉 , 继而想到王叡已逃向龙首山,是雍州刺史府的职事范围,突然后悔自己口不择言起来。 “回陛下,龙首山各个要道口都已经封住了,明 一早,臣就派人上山。”陆昭低头道。 “这件事其实也不必你亲自去。”元澈下意识地就反对了,只是这一次,他没有了刚才说话时的窘迫。这个想法不知怎的,早已在头脑中飞速地完善好,足以照顾对方任何![](//www.xtjidian.com/ig/min.png) 的心思,“龙首山临近长安,抓人的事情也简单,就让护军府去吧。司州的事情,录尚书要和三公六部协调,卿不宜缺席。” 他不敢想象陆昭这个时候要骑马出城,指挥州府的人进山里面找人。 “诺。”陆昭仔细地听着元澈的每一句话,恰如其分地保持着沉默。她觉得元澈的话里总有些曲折处,暗含着一些令人不安的指向。 “还有什么要议的?” 众人都察觉出皇帝今 不同寻常的催促,此时吴淼也察觉了,躬身道:“回陛下,剩下的不过是些琐事。楚国的使者在 外的官驿里,明 陛下就会见到了。 ” 元澈暗暗长舒一口气,果然不假思索地宣布了退朝。这一次,元澈在其余人离开后又折返了回来,亲自邀陆昭一道回去。 未央 新修了朱鸟堂,这座寝殿如今只供陆昭居住。一年内不能尽任何耳目声 之 的帝王,除了那天的失控,余下的时间都恪守着应有的礼制,择殿别居。只是今 他似乎在这里逗留的时间格外长,对侍奉 人的嘱咐也尤其的多,譬如炭用的是哪一种,坐塌和玉屑枕是否都舒服。 陆昭已经将头上装饰摘取完毕,换上了青 的绢面单衣。元澈见她仍静静地坐在妆台前,竟不知她是在等着自己过去,还是在等着自己离开。 元澈将心一横,越过女史戒尺一般的目光,扶着陆昭走进了寝室。他将她身体横陈在 上,自己也斜靠着坐在她身边,望着她的眼睛。此夜他没有以皇帝的身份下令传召太医,而是以丈夫的身份期盼她开口悄悄告诉自己。 陆昭躺在榻上,这几 她恶心、没有胃口,同时嗜睡。面对身边男人温暖的体温和今夜独有的一丝叵测,陆昭谨慎地没有主动开口。她就望着眼前那一片素服, 云与山峦都浮现在眼帘里,在那片雾霭微晕的青 中, 淌着明亮的光彩,又在 帐外点点华灯的照耀之下,化为极乐之境。 元澈察觉到了陆昭的安静,也察觉到了她片刻失神。他猛地将 帐拉下,细腻的透光忽然间洒 了整张 榻,随着纱帷的摆动,跃动在陆昭青 的单衣上。她的乌鬓柔得如同夜 下的湖水, 领处扇形扩展开的洁白颜 ,如同 雪般在 光下一点点融化着。 元澈一寸一寸轻吻着陆昭的脖子。她整个身体就嵌在这片单薄的绢衣之下,嘴里含着热气,脖颈至耳 之间染出一片晚霞,双 在一片光尘中是鲜丽的樱桃 。而她光润微红□□的小臂,半虚半就地遮挽在小腹,和她长长的眼睫、忽而闪动的眼睑一样,遮住了生命中原本应该闪光的东西。元澈第一次 受到了从她身体散发出不同的气息,那既非恪守情戒的冷静,亦非 应召唤的 望,而是在谨慎地守护一个纤软的秘密。 元澈望着这样的陆昭,心里明白,他不能期望她和这个世上所有的母亲一样,![](//www.xtjidian.com/ig/liu.png) 出任何的喜悦,发出任何忠诚守护的誓言。 但是他可以。 元澈俯下身,吻了吻那只手:“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次 ,护军府的吴玥果然传话给陆昭,说龙首山搜捕王叡之事他已承接下来,让她不必多虑。然而下午又有消息传来。王叡遣使下山送信,要亲自见陆昭一面,并特地说明,他的手里还有薛芹与罗文玉的孩子。 同样得到消息的罗文玉也不顾一切地求告到了 里,元澈有些为难。虽说天下百姓都是他的子民,但此时此刻元澈也 受到了心底的自私,它正晦暗地窝藏在角落——他先要考虑自己的孩子,才能去考虑别人的孩子。 “我去吧。”陆昭望着已经哭倒在地的罗文玉,既对这份母 好奇,又理 地做着分析,“王叡应该不会怎么样,真要杀了我,除非他连自己祖父也不顾了。” 罗文玉忽然抬头看向陆昭, 是不可思议。而一旁的元澈试图窥探两人之间是否存在同类的理解,却见陆昭已经准备告退。 “去吧。”元澈道,“朕让护军府备好轿辇,王赫他们随你一道上山。” 龙首山位于长安城东南。早 二月,冰雪尚未全部融化,护军府一行人沿着山路,用轿辇将陆昭抬上了约定见面的地方。那是一处陡峰,北面是悬崖峭壁,可以望见深深的河谷。而平地上则是一股清泓汇入水潭中,水潭之上是一株巨大的红梅树。王叡白衣缓带,抱着一个孩子,立在树下,一眼望去,仿佛火焰要将他湮没在寂静的深渊里,燃烧殆尽。 陆昭下了轿辇,便走上前去。 王叡的身形似乎没有什么变化,雪光映在他的面容上令人 到目眩。他望了望陆昭身后紧紧跟随的两人:“你们可以下去了。” 风划过花海,巨大的绯红 影下,一片花瓣沾在陆昭的衣领上,仿佛把一丝了然送到了她内心深处。于是她也对王赫他们道:“没关系,下去吧。” 待所有人都消失在了视线中,王叡才笑了笑道:“我败了。其实想一想,这样一个终点比起贺祎、比起崔谅,一点也不差。只是许多事情并非一人之过,许多事情也并非一人之功,但我还是觉得,太亏了。” “何必给我一个训诫你的机会呢。”风再度划过水面,绯红 破碎了,两人之间的拘谨似乎也随着涟漪扩散开去,水波冲刷在石子上清越的声音,仿佛来自陆昭心底深处。“苍天还是给了你汉中王氏机会的,只是永远规避风险,永远让利益在当下结算,是永远解不开上天的棋局的。不赌上所有的筹码,上天是不会被算计的。” 晴朗的 光照着两个人的脖颈,优雅的曲线也随着花海浮动。王叡仰望着早 的长空,目光清澈,语气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哀怨和叹息:“陆昭啊陆昭,你我才也相匹,志也相俦。只是你父亲为全你弑君之举甘愿赴死,我父亲为全我身后之路千般计算,今 始知苍天造物,何幸于你,何薄于我。只因所有保护,俱为囚笼。” 王叡走近了,将婴孩放入了陆昭的怀中。而陆昭的对孩子的抱法似乎比他还要生涩,慌 之中,并没有意识到对方温暖的手仍搭在自己的臂上,从未离开。 “你怀孕了。”没错,若非如此,陆昭不至于为一个孩子孤身立于此地。那是来源于古往今来不可抗拒的情愫,来源于同为母亲的共情。 这句话随着一片梅花打在了陆昭的睫 上,她轻轻把脸转过去,同时 到自己的眼睑上有一丝温热,边忙把眼睛闭上了。 “这个孩子是你救下的。”王叡的声音还在陆昭耳畔回响着,“世族才受重创,寒门翘首以待,你找个理由,去司州避一避,薛家至少会帮你的。” 陆昭正要谢他,然而睁开眼就正面对着这张昳丽的脸,很近很近。浅白微红的嘴 泛着淡淡的光,那张脸仿佛是在枝头北风吹开的花朵,展现出漂浮不定的妖冶与瑰丽。 “这世上总有人天生就知道 这样纯粹的情 。可惜,这一世,我是没有这个福分去 什么人。”王叡握着陆昭双臂的手,稍微用了一点力,“不过如果有来生……陆昭……”他徐徐靠近着,双眸中似乎蕴含着终生难解的谜底,“那我就 你吧。” 一霎时,巨大的红梅树随风摇晃,冰冷的寒 似乎要把他们各自的口 分开来。陆昭的 口剧烈地跳动着,同时又 到一双无形的手扼着她的咽喉。那拒人之心,刻薄之情, .体之外的 .体,内心深处的内心,将镜像一般的身影溶为一体了。宇宙的个体何其孤绝,黑暗从未来自于外界,而是来自人类灵魂本身。 时间恰在这一刻停滞了,风静后,世界似乎只有王叡一人可以移动一般,他慢慢远离着一切。灵魂深处的空 与依恋,唯有亲吻之际才能聊作填补,而这一切注定不可能发生了。 在北方那片茫茫云海中,王叡没有回头,只是展臂,拥抱一切。 红玛瑙一般的朝 似乎闪动了一下,让陆昭闭上了眼睛。 第351章 隐笔 持续数月的动 终于消弭, 三辅虽然残破,但时值 耕,仍不乏在乡野看到男男女女在田野间劳作。大批豪强在此动 中被清洗出去, 因此雍州也在魏钰庭等人的主持下施行了一次土断。部分司州籍的 民可 据自己的意愿在雍州安家,新的民宅、水碓等由朝廷组织灾民以工代赈, 随后按照户口配给土地。 国力的伤口会通过百姓的代代繁衍而弥合, 但世风的黯淡则需教化力挽狂澜。先皇崩殂,新帝继位,中间是无数个大事件以及关键人物的穿 。史官需作定论, 以明统序,刻碑著说, 勿使不实 言大行于事,以惑视听。 魏国史官体系可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由 中女史记录,帝后言行、起居。另一部分则是原归于集书省、秘书省下的起居注令史及大著作、著作郎, 现在都归于中书省下。 国史修撰工作量极大,起居注令史下设有楷书手、典书, 主要负责誊抄和整理书籍。史馆有专门驻守的亭长, 目的乃是阻拦本朝皇帝干涉修史,另外还有掌固的杂役、装裱匠、 纸匠。 虽然皇帝本人 止观览本朝史官修史,但是馆中记录却可以供部分官员借阅。其中可以借阅的除了已经修订好的史书, 还有实录。如今虽然已到了寒门把持中书省的时代,但是这些 积月累的史料世家大族手里仍有诸多备份,许多东西注定会 传在外, 不可追回。 魏钰庭等人也算手快, 在京畿安定后,便以建筑老旧需要修葺为由, 封锁了史馆。但此前仍有不下十家官员借阅出国史和实录,用于誊抄,至今仍有未归还的部分。 元澈听魏钰庭讲起馆中浩浩然的千书万卷,一时也觉得头痛,遂道:“既如此,那就先修去岁涉及先皇、先皇后陆氏的部分,务必全先皇仁德之名。” 先将这部分盖棺定论,后面便可以与这些文官讨论皇帝谥号。为了维护政治统治,他需要给自己的父亲一个美谥,这也同时意味着需要把皇帝设局谋害陆振、吴淼、王峤、高宇初等记录全部抹去。 魏钰庭如今掌管中书省,许多事情着手都很方便,垂目拱手道:“回陛下,召集陆振、吴淼、王峤、高宇初等人入 的诏书都已在战 中被王济销毁,可为修史凭据的只有先帝的两份遗诏。第一封遗诏已昭布天下,第二封遗诏则在河东郡、京畿、三辅俱有宣告。只是薛氏早以谋反定罪,先帝却下诏原宥,其中真伪,旁人难免多有猜度。” 元澈思索一番。薛芷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可谓刚烈。薛芹、薛琰其实于大义上来讲,对于国家也并无亏欠。尤其是薛芹临死前断腕,罗文玉入 叩请,以誓定王济等人之罪,也颇见家门悍烈之风。因此,对于薛家,他其实分的比较开。 良久后,元澈道:“薛家诸多事迹,或有壮烈以全节,或有隐忍而酬志,不宜与逆迹混论。且这些女子行事言论,即便当朝诸多丈夫也多有不及。此处中书不妨稍加择选,修辞成书,以 召世人。笔直如尺,可量寸金。温热若汤,能愈百疾。由此当知,世有尺度,亦有温度。” “陛下英明。”魏钰庭躬身道,“既如此,陆氏的部分也就可以修定了。”说完魏钰庭将手中厚厚的一摞奏疏 给了周恢。 “中书辛苦。”随后,元澈开始阅览这些奏疏。魏钰庭明面上自然不能把修的国史堂而皇之的拿到御前,因此也是和书童连夜抄赶,一并写入奏疏中,供皇帝阅览。这份国史草稿对陆氏在权力过渡阶段的描写也极尽模糊,里面的陆振身为三公并没有带护军府入内,而是在长安城外坚守,直到未央 告破,方入 救驾,被 军所杀。陆振之 顾氏则是得知丈夫身死后,自饮鸩酒追随于黄泉之下。至于陆振生前,都据实录入国史,实乃忠臣之典范。 这份国史从叙述上看,已经十分完美了。史书千言,九百九十九言俱可信,不过是为了让你那一句话的不可知、不可说。 元澈朱笔落下,刚要阖上奏疏,手指却忽然僵住一般。他忽然重新将奏疏展开至先帝遗诏的部分。此时他明白了,他知道当初为何看这份遗诏有些古怪,王峤的任命为何会和自己的继位出具在一份诏书之内。这既不是什么误漏,也不是什么任命新帝辅臣,而是对陆振之死的一处隐笔! 如果史书要掩盖陆振的死亡,那就必须让陆振死在 军的手里。 内真正的 军只有薛琬和王济, 外的 军是褚潭。舞 侯一直在与自己争夺连通上林苑的西门,史书不能让陆振突兀的出现在这里。如果是褚潭杀的陆振,那么卢霑代替陆振执掌护军府,陆振就必然是以司空身份领兵作战。可是在褚潭抵达之前,先帝已死,出具了这份遗诏。遗诏上写明封王峤为司空,那么说明当时的陆振已经不是司空了。这就对不上了。 如果是王济杀的陆振,那么陆振就是死在了长乐 。但是在事后大规模审理宿卫的时候,长乐 宿卫并没有提出任何王济诛杀三公的罪证,甚至大量证词都指向陆振被调遣入 这一事实。 如果要证明薛琬杀了陆振,史官首先就要与吴家和陈留王家同时达成一致, 止两家 后披 其中的细节。况且按照遗诏中封王峤为司空,那么皇帝必然已经知晓陆振已被薛琬所杀。既然知道,那么由于陆归作为唯一一支拱卫京师的强悍力量,皇帝就不可能下诏原谅薛家。 现在,无论是封王峤为司空的诏书还是追封薛芷的诏书,都已经昭告于众。即便国史对此有所更改,那么承诏的州府、郡府、县府,它们所存留的副本都要销毁更改。世族手中抄录的州、郡、县志以及 中实录也都要勒令更改,而这 本就是不可能的事。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