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江爸这么多年,第一次,两个儿子都不在,连小女儿都不在,自己一个人上山祭祖。 去年江松虽然不在家,可至少还有个江柏在。 这让江爸全程沉默,途中有好些个人,对他说:“大个子,听说你儿子考上沪市大学啦?” “你们家真是专出文曲星啊!” “我听说你小女儿也不得了,拿了什么省一等奖,整个吴城都传遍了,连我儿子都听说了,回来说给我听!” 大家的目光里不无羡慕。 又问他今年在外面怎么样,他明明该到很骄傲的,他还赚了许多钱,赚了这些人可能两年都赚不到的钱,可他却连说话的望都没有,浑身提不起劲。 下午回到村子里,江松江柏依然没有回来,江爷爷江柠也没有回来。 江爸江妈两个人做事都提不起劲,要是往年,他们都没有回来,江妈大概要骂,说:“除非死在外面!” 可今年她不敢说,不敢在大过年的说不吉利的话,尤其是江松两个过年都没回来了,她怕她随口说出的话,真的应验了。 所以夫俩都很沉默。 江妈在用和莲藕着小莲藕丸子,江爸就不停的朝外面看。 儿女们不在家,他们连干活都提不起劲,可他们还在忙碌着,万一到吃年夜饭的时候,孩子们就回来了呢? 别的家庭热热闹闹,只有他们家,冷冷清清。 一直到晚上饭菜凉透,江爸江妈都闷声喝着酒。 喝着喝着,江妈就哭了,哽咽地说:“给儿子女儿读书,有个diao用?一个个的念出来了,就不回来了,国安国良这样,江柏江柠也这样,早晓得我就不给他们读书了,像嫂子家的红军红兵他们,在家当个泥瓦匠,也不知道有多好,说不定今年都能给松子说亲,明年儿媳妇都带回来了,再过两年,都能抱孙子了。” 江妈又哭着埋怨江爸:“都是你让他们念书,还说让他们考大学,江柏倒是考上了,有什么用呢?翅膀都还没硬,用着我们的学费,吃着我们给的生活费,这才第一年,就不回来了。”想到一年到头都不回村子的江国安,她哭的哀戚:“以后估计也跟国安一样,是个给人家养的儿子,你说我当初生他有什么用?” 想到当年为了生这两个小的,整里担惊受怕,生怕被计生委人抓到拿去把胎打了,在山里东躲西藏,连山里的小屋都不敢住,住到茶山的窝棚里,为了这两个小的,她天天躲在山里,不敢回家,一直到生,都是在山里生的。 可她整战战兢兢,生出的两个,还不如不生。 江爸吃了颗油炸丸子,喝了口酒,说:“那天我们在镇上还看到柏子在卖衣服,没特殊的事的话,他不会不回来的,他们三个人一个都没回来,我就怕,是不是老头子出什么事,两个孩子走不开。” 江妈之前倒没有想到这方面,现在一听,还真有可能:“那过年总要回来吧?你不晓得村里人说的有多难听。” 江爸说:“年后我把宅基地的事情解决掉,我去吴城一趟,看发生了什么事。” 江柏手上有他过年卖衣服的钱,他倒也不怎么担心他没钱,他就是担心老爷子的身体状况。 江爷爷从来都没有过过这样舒服的年,他现在知道,这本不是梦了,而是整个屋子都开了暖气。 江爷爷不是北方人,他们这个地方,既没有炕,也没有暖气,用后世很多人的话说就是,这边的寒冬,是魔法攻击,尤其是他们所在的地方,背山面水,夏季还好,温度普遍比别的地方低两三度,还算舒服,可一到冬天,温度同样比别的地方温度低两三度,别看只有两三度,可那温差,江爷爷在山里就觉得差了好多度似的,每年冬季都是他最难熬的时候。 可他还不能不去巡山,不论是早晚的水,还算秋冬降的冰霜,江爷爷行走在其间,上半身还好,下半身的腿,经常冻的都快没知觉了。 他实际上并不是一个刚强的人,甚至有些软弱,又哭,可他是父亲的长子,是大哥,他就得用他那时还瘦弱稚的肩膀,必须扛起一个家,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累不累,疼不疼,他也总是乐乐呵呵的,从来没有叫过一声累,没有叫过一声疼,他以为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他累,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疼。 可如今他知道,也是有人心疼他的。 他像是过去几十年受的所有的苦,如今都被孙女给抚平了。 第137章 137 为了宅基地的事, 江爸特意拎了一壶米酒,还有一大包江妈做的腊腿。 江妈带回来腊腿有几十斤,这家送一海碗, 那家送一海碗, 也本吃不完,年初二她打算再给哥哥、弟弟、妹妹们家里送些, 再剩下一些,给江柏、江柠带到学校里吃。 想到这个年,江柏江柠都没有回来,江妈又恨恨地想,“我还给他们吃, 我就是喂猪都不给他们吃!” 当然,这也只是气话。 原本江柏江柠没回来的时候, 她心都是发飙把他们创飞的想法,现在都和江松一样, 只剩下担心,如今信件没有、电话不通,哪怕她对江柠再怎么忽略,也不觉得几个儿女是不回家也没有消息的人。 之前十多年的江柠听话懂事的印象,并不是一朝一夕磨灭的, 哪怕江柠此前叛逆, 也只当是她不愿意出钱给她学费导致的, 在江柠的秉上, 哪怕她嘴上说着, 指望不了她养老, 可在心底,隐隐的依然知道, 如果以后儿媳妇不照顾她,她能靠的依然是江柠。 大年初二家家户户要来姑娘姑爷回门,村子附近的,一般年初一就上门该吃饭吃饭,该办事办事。 江爸拎着白酒壶上门的时候,还站在院子外面喊:“二哥!二哥!” 江爸喊大队书记二哥,喊屋后的江镇长‘四哥’并不表示大队书记比江镇长大,而是按照他们各自在家里的排名喊的,大队书记在家里排行老二,江镇长在他自己家排行老四,江爸比两个人年龄都小,都称哥哥。 喊了好多声,多到江爸都要以为,大队书记不在家,走亲访友去了,里面才有人打开院子门。 是大队书记的儿子江胜志。 江胜志比江松大一岁,也比江松高一届,现在读大二了。 不得不说,大队书记的基因强大,一双儿女都跟大队书记复制粘贴的长相,个子都不高,圆头圆脸,但是可能是读书人的缘故,看着都很斯文。 他打开院子门,脸上也没有什么笑意,而是冷淡地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江爸笑着问:“二哥在家吗?我过来找二哥问点事。” 江胜志面无表情:“有什么事等年初五之后吧。” 江爸察觉到有些不对了,依旧笑着说:“初五之后我都走了,来不及,我就一点事情,你爸在家吗?” 江胜志朝屋内喊了一声:“爸!江松的爸爸来找你!” 屋内这才传来一个个淡淡的声音:“进来吧。” 江爸进去后,大队书记并在堂屋,而是躺在房间的上,看上去有些冒不舒服,他穿着厚棉衣,从上坐起来,目光淡淡地看向江爸:“你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江爸看到大队书记吓了一大跳,不过一年没见,眼前的大队书记像是老了十岁,原本只是零星夹杂的一些白发,现如今,居然白了大半,差点让江爸没认出来。 江爸连忙将东西放到桌上,坐到大队书记面前担忧地说:“二哥,你这是怎么了?咋头发都白完了?”他左右看了看:“我嫂子呢?” 大队书记掀起小眼皮,淡淡地看了江爸一眼,扯了扯嘴角,冷笑了一声说:“你嫂子在吴城陪荷花呢。” 江荷花坐牢的事情,被大队书记死死的下了,夫俩一点都没透。 村里不是没有在吴城上学的其他学生,但在吴中和一中这两个好学校的,就只有江柠、江荷花,和一个大房的男生。 大房的男生和江荷花一样,都在吴中,却不同班,也在重点班,父亲是村里的水电工,他自己也读的理科。 但他和江荷花一样,和村里其他不读书的男孩子们,仿佛有壁,村里男孩子们一般也不会找他和江荷花这样成绩很好的人玩,初中时,还有人找他借寒暑假作业抄,到了高中,村里男孩子们还在读高中的也极少,更别说他还是吴中的了。 大队书记还在放假之后特意去他家,跟大房的男生谈了谈。 这个男生回家,也只是和他爸妈说了江柠竞赛拿奖被提前保送到京大的事,这男生的爸在上坟的时候遇到江爸,还想和他说呢,结果江爸当时因为三个儿女都没回来,自觉抬不起头丢人的很,一点说话的兴致都没有,拿了铁锹就走了。 男生的爸回头还和儿子们嘀咕,这大个子,怎么两个儿子女儿都考上大学,还是那样好的大学,不说摆个三天三夜的水席,至少也得个笑脸吧?怎么还拉着一张脸,跟死了亲人一样? 他媳妇就瞪他:“这要是江松考上了大学,你瞧他们会不会摆三天水席!” 想到江家另外两个在村里毫不起眼的儿女,水电工不解的摸了摸脑袋,嘀咕了一声:“大个子也是糊涂。” 至于另外两个,一个在二中读的,一个在三中读的,几个在镇上读的,今年严打被抓紧去的太多了,大家的重点也都在被毙的几个混混身上,而不是被判了三年的江荷花身上,很多人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却不知道这个人具体叫什么。 二中的那两个男生,一个在初中时就搬到吴城去住了,也是大房的,过年都很少回来过年,三中离一中二中比较远,知道有这件事,但不知道这个人就是他们村子的江荷花。 江钢琴倒是也听说了这件事,她读的师范并不叫吴城师范,而是坐落在在吴城与他们市之间,距离市郊的地方,从吴城过去坐车还要三四十分钟,位置和主城区离的很偏,消息实际上是最不灵通的。 她也不知道这两个当时就是江柠和江荷花,回来还想和江柠八卦这件事呢,毕竟江柠也在吴城上学,离八卦中心更近,或许会知道的更多些,谁知道回来找江柠,江家大门锁着的,门口蒿草长了一人多深,江家本没人。 她回家和她妈妈说起这事,她妈妈就啐道:“活该,你在外面可千万别跟这些嚼舌头的人一起玩知不知道?” 江钢琴乖巧点头,又挨着她妈妈说她在学校的趣事,还有她暑假参加歌唱比赛,到了两个好朋友的事,她好朋友还约她过年后,去她家里玩几天。 这头,听到江荷花和荷花妈妈过年居然不在家的江爸疑惑地问大队书记:“荷花还没放假啊?” 他心想,是不是一中吴中又打擂台,不会是学校不放人回家吧?那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不让学生回家过年啊,学生不放假,老师们还要放假呢。 大队书记看着江爸脸上清澈又愚蠢的表情,他虽生病,但整个大队有什么消息,他都最灵通,年前这几天,他虽不在大队部,可大队部有什么事,他都知道,自然也知道江柏打电话回来,说过年在外勤工俭学不放假,和江爷爷江柠回来过年的事了。 没想到的是,江松也没回来,也没打一个电话回来。 一时间,他竟不知江爸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 江爸被大队书记那冷漠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二哥,你哪怕是工作重要,也要照顾好自己身体呀,你这……咋头发都白完了?” 他是真心实意的为大队书记到担忧。 大队书记收回目光说:“没什么,说说你有什么事吧。” 江爸这才换了笑脸说:“嗨,就是我家宅基地的事,二哥你晓得,周围这一片,就我家房子最矮了,前几年欠了许多债,没办法,现在松子大了,要不了两年就要娶媳妇,我就想着,先把房子盖起来,哪怕先盖个平房,松子回头结婚也有地方住!” 大队书记垂着眼皮,“哦,要宅基地啊。”他没有给江爸选择的余地,说:“这上面的宅基地,都分完了,你要宅基地,就只能往下面分了。”他又掀起眼皮,靠在上:“我记得大队部前面就有两亩地是你家的吧?那就那里吧。” 江爸惊讶地看着大队书记:“那里那哪行?地势太低了,哪能建屋子?那不是要年年发洪水?” 问题是,这块地就紧邻着沟渠,每年水电站从河里水上来,都要通过这条沟渠,他家田埂只比沟渠高一丢丢,作为水田当然好,都不用另外想办法取水,只需挖开一个小沟,河渠的水就能灌入农田,可用来当宅基地,那简直是年年洪涝。 大队书记抬着眼皮说:“那块地怎么不好?你不是有两个儿子吗?刚好一人一块,两亩地两个儿子一人一亩,还能建在一块,围个大院子,还能种些蔬菜,又紧邻马路,以后路修通了,你就是开个店,都不愁生意。”大队书记语重心长地对江爸说:“我也是为你好,才想到那块地,你自己想想,除了那块地,村里还有哪里有这么大一块地的,除非你是想往山上建。” 他声音淡淡的:“你要想往山上建也行,山脚下还有几块地。” 除了原本就是住在山上的,有几个人想把房子建在山脚的?可能会有泥石,不安全不说,山上还有。 他们这地,虽然背山面水,村子却并不在山脚下,而是在村子与山之间,还有很多山地,这些山地大多种着冬小麦、冬油菜、红薯、蔬菜等,就算真发生什么泥石之类,也不会影响到村子的安全。 江爸想说,电影院旁边还有块不小的地,大队书记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说:“电影院旁边的地,年轻国和红家跟我定去了,再说,那也是大房二房的聚居地,即使不给国红,你难道要住到大房二房那里去吗?” 他又劝江爸:“你要觉得地势矮了,就加高一点嘛,又不是不让你加高?” 可加高地势,说的轻松,实际上没有个七八千块钱,两亩地的地势,哪里是说加高就加高的? 江爸也不是傻子,没有遇到过大水,真正发洪水的时候,他家现在住的地方地势比下面的那两亩地,高三四米,可那些年发大水,水位都淹到他家防水高台的石梯上了。 大队部确实就在他家田地的平行的位置,也就是后面,可大队部与他家两亩地之间,隔了一道进村的大路,大队部实际地势也比他家田地高三米多,而且大队部本身就是砖石结构,下面又加高了。 别的不说,就大队部隔壁的人家吧,地势原本就比江爸的两亩地高两三米了,光是防水高台,就有两三米高。 有人可能疑惑,人家能建两三米的防水高台,你不能建吗? 可山地地势,是呈梯形下来的,哪怕他们这里已经距离山脚隔了一大片山地农田了,可它依然浅浅的斜坡下来的,走在路上向上看,这几乎人家的防水高台确实有两三米高,但实际上他房子的宅基地,是完全没有加高的,只是在建院子的时候,用石头垒的与他家房子的门槛一样高,用土填平,既是菜园子,又是防水高台。 可江爸如果用这两块地做宅基地的话,那就不一样了,因为这块地,已经不属于山势斜着下来的山地,二十余河滩的滩地。如果不是江爷爷这一代人,为隔洪水,用他们的肩膀生生在这里挑了一段堤坝,连接水电站和许家村,这两亩地,就是实实在在的河滩地。 水电站虽然还在更下面,但位置却在大队部的更后面,地势更高,比江爸这两亩地高有十几二十米,哪怕大队部被淹了,都不会淹到水电站。 村里不是没有像这两块地,当宅基地的人家,比如大房的江月琴家那一块,就有山地不够,房子往下建的,可大房那边的地势也比这边高的多,最多也就是在正房下面加个半米、一米,当防水层用,平时下面都堆了柴火和煤球,一般的小洪水,都不会淹到那里去的,除非是那种十几二十年一遇的超大洪水,这一层的防水层,才会起作用。 江爸如果用这两亩地来建房的话,起码要在正屋下面,还要建一个三四米的地下室,当做防水层,也就是说,至少要建三层楼,一楼虽是在地上,却还是要当地下室用,二楼和三楼,才能正常住人。 还有个问题是,在这里建房,地基基本上年年都要泡水,所以地基一定要打的非常结实耐用,而且人家的一层还能当仓库,他家的一层,连仓库都当不了,只能当防水层,还要年年进水。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