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妈听到,眼馋那一个月两三百的巨额工资,求爷爷告,求着她那小学同学带她去打工,还让人家多多照顾她。 她也不想想,现在城里工人一个月工资也就八十一百的,什么样的服务员能够有如此高工资,一个月能拿两三百,甚至五六百。 江爸和江爷爷不让她去,江妈就在家里又哭又闹,把江柠拽着拖出家门,推上三轮车。 那时候她真懦弱啊,本就不晓得反抗,就这样心惶恐茫然的,被小学同学带着去当‘服务员’。 服务员是真服务员,只不过是夜总会的服务员。 在那样的环境下,再好的姑娘,时间长了,也容易被影响歪了。 江柠那时候小,不懂事,见到这样的场面本能的觉得害怕,觉得不对,就趁那些人不注意,偷偷跑回来了。 第一次出远门,身上不到两块钱,买不起火车票,就一路沿着火车道往家走,几百公里的路,一路问人,一路乞讨,中间不知道走错过多少次,还有人故意给你指错路的,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跟乞丐没什么两样了。 即使是现在回想起来,江柠都到后怕,那时候真是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一个人就敢上路,能回家真的是万幸。 即使是再来一次,同样的路,江柠都不敢再走一遍了。 十几岁的小丫头,一个人,没被人贩子卖掉,真的是老天保佑。 想到那段晦暗的子,江柠心头涩然。 她推开自己房间的门。 房门是木头的,一碰就发出宛如怖片中的吱呀声。 房间是和厨房隔出来的,因是朝北,只有傍晚那一会儿,能从窄小窗户那照进来一点光。 对于她少时房间的记忆,除了黑,还是黑,好像就没亮起来过,光线十分昏暗。 唯一的窗户,用透明塑料袋蒙着,发出微弱的光。 窗前有个用砖头搭起来的木桌,说是木桌,其实就是一块旧木板,为保持平衡,两边摞了高高的一堆书,都是她的。 她翻着书桌上的书,里面密密麻麻记了笔记,几乎每本书都是,桌上的作业本、笔记本,也都写了。 尘封的记忆,就像是随着打开这些笔记本,一起被打开了,曾经学过的但被遗忘了的知识,随着笔记本的翻阅,也都渐渐回忆了起来,甚至比曾经更加清晰,理解的也更深。 她看着看着就笑了。 她不知不觉就看了好久,直到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在了后脑勺上,扇的整个上半身都撞向桌子,接着便是马尾辫被揪住,巴掌劈头盖脸的扇了下来,一边打一边骂:“我以为你死在外头了呢,还敢回来啊?你不是会跑吗?你再跑啊?我看你往哪跑!你个小东西,还敢顶撞我了,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你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还想念书?” 说着又是几大巴掌扇了下来。 江柠都被扇懵了。 江母常年做农活,力气大,揪住江柠的头发,就跟拎个小仔似的,她挣都挣不开。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真做梦,却不想这梦却如此真实,疼痛和屈辱受如此清晰。 她早已不是小时候那个逆来顺受,被人打几下都不敢还手的小女孩了,哪怕她此时瘦弱到无处可逃,可心里那股子被抑的怒气和屈辱,使她就着江妈抓着她发辫的手,狠狠往江妈怀里撞去,一把将江妈撞在桌子上,握住了江妈放在她书桌上的镰刀。 江妈被她撞疼,手下意识的一松,却没完全松开,从发滑到发中,依然紧紧的揪着,见她居然敢拿刀,怒气冲天而起:“你还敢拿刀了?你这胆子越来越大,你拿刀做什么?还想杀了我吗?” 江柠拿着镰刀反手往头发自下而上狠狠一刀,头青丝,顺着江妈抓着的力道,沿着头皮,尽数被割了下来。 第2章 2 江柠此时的造型绝对算不上漂亮,半边都发是长的,半边头发被沿着头皮发给削没了,就像是地中海长错了位置,跑到了右边后脑勺,造型十分像搞笑武侠剧里面的滑稽反派小喽啰。 可江妈却丝毫笑不出来。 她被江柠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懵了,她完全没想到,平时不声不响乖巧听话的女儿,会突然爆发,暴起来又这么狠。 要是差一点点,耳朵和头皮都可能割掉。 同时一股怒气又冲天而起。 为女儿的反抗。 她手里抓着江柠的头发,指着她的鼻子:“你割!你再割!我看你有几头发割!还割头发了?想吓(hè)死我啊?你怎么不把自己头割掉?” 她一把扔掉了手里发辫,气的还想冲上去打她:“你割!你再割!你有本事就把头割掉!” 因江柠手上有镰刀,她没敢再上前来打她。 “你以为拿个刀就吓(hè)死我?还敢跟我顶嘴?”江妈身量高大健硕,她不屑的看着瘦小的江柠:“今天就饶了你,下次再敢跟我顶嘴,看我不把你皮给扒了!” 说完又斥喝了一声:“还傻站着干嘛?还不赶紧把饭做了,想等着我伺候你是吧?” 江妈去打水洗脸,繁重的农活让疲累的她越发暴躁的把脸盆在脸盆架上摔的哐哐响:“人家这么大的姑娘,不晓得多懂事,晓得孝顺老子娘,干活不知道多麻利,你望望村里哪个姑娘不是十二三岁就去厂里做工,就你!十五岁了还想念书!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笨的跟鹅一样还想考大学!” 江妈从小就骂她笨,给幼时的她造成了一个心理暗示,自己是不是真的很笨。 一直到她后来,已经成了很多人眼里高不可及的‘大人物’,她依然觉得自己很笨。 因为爬的越高,她所遇到的聪明人和优秀的人就越多,她就打从心底觉得,自己真的不聪明,所以做事就越谦卑、越实在、越诚恳、做事越踏实,从不动什么坏心眼、小心眼,因为她身边的聪明人实在太多了。 可也越是因为如此,她的领导就越是信任她。 她就跟着她的领导一路升啊升。 随着她的职位越升越高,曾经也觉得她笨的人,有的说她说大智若愚,有的说她运气好。 江柠也觉得自己是运气好。 耳边江妈的声音还在不断的传来呵斥:“还不出来做饭?还当自己是大小姐待在秀楼里绣花呢?”她越说越生气,想到自己刚才被女儿吓住,又想到女儿居然敢和她顶嘴,打她她都敢跑了,心底的火气突突突的往外冒,在客厅摔摔打打,高声骂着:“我上辈子也不知道作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讨债鬼,双抢这么忙,不说帮我们割稻,晚饭都不知道做,在家睡大觉,还等着我回家来伺候你!我打两下就拿刀跟我干……” 江母是越说越气,气的眼泪都要掉下来,朝着江柠房间怒吼道:“你还想拿刀杀了我啊?” “这才几岁,都敢拿刀了,那以后是不是敢杀人?” “家里这么难,上面两个哥哥在念书,下半年你大哥还要复读,就不能懂点事,人家姑娘这么大,都带回来几万块钱了,国家的大梅子,十二岁就出去打工,现在人家大楼房都建起来了!” “你一分钱不赚不说,还倒往外面花!” “哪家小姑娘不是认识几个字就出去打工了?给你念书念到这么大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样的话,江柠从小到大不知道听了多少,说人家女孩子早早就出去打工,她家还给她念书,让她要懂事,要记恩,长大要对他们好,要孝顺,要对两个哥哥好。 不停的被洗脑。 不断的被灌输这样的思想。 就像家庭中的pua。 虽然那时,江柠还不知道什么是pua。 可这些东西,已经深深的刻入了江柠的骨子里,成为她潜意识的反应。 哪怕她后来意识到,一次次去对抗这种刻入到她灵魂中的本能,在成长过程中不断的自我救赎,可有些东西,已经深入灵魂,成为她格中的一部分,哪怕她一再抗拒,也难以剥离。 自卑、讨好型人格、回避型人格,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别人的好,别人稍微释放一点善意,就受宠若惊,恨不能恩戴德。 可怎么会不配呢? 她这么好! 若是以往,听到江母的这些话,江柠早已羞愧的无地自容,又恩又懂事的主动出来做家务,为家里分担了。 可这次,江柠坐在房间的上,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一声不吭。 江母说着说着就火了,站在江柠房门前大声喝道:“你人死啦?这么晚了饭没煮都不晓得出来帮忙啊?我们在外面忙了一天,回来还要给你做饭,伺候你这个大小姐是不是?” 饶是江柠内心早已自我修复的足够强大,可听到江母的训斥,还是本能的让她到心悸和害怕,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要去听从。 她遏制住内心的这种想法,放下镰刀,找了把剪刀,把自己另外半边头发也给剪了,修理成男孩子一样的半寸头。 望着镜中男孩一样的自己,她觉得这样的自己,也十分好看。 她是真好看啊,哪怕因为双抢,皮肤被晒的黑黑的,没有修过的眉还有些杂,头发被自己剪的狗窝一般,可还是有种原始的淳朴的凌的美丽。 她已经学会了欣赏自己的美。 江家人都生的很好看,尤其是江父。 江母虽不如江父好看,却也鼻梁拔,五官端正。 江柠这一代,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江家兄妹三人,尽挑父母的优点长,一个赛一个的好看,浓眉大眼,皮肤雪白。 犹记得她二哥青少年时,最愁的就是皮肤太白了,怎么都晒不黑,长的秀气的他嫌自己皮肤白像个女孩子。 他们从小就知道自己长的好看。 可从小受批评打式教育长大的江柠,却从未觉得自己好看过。 她是什么时候才知道自己好看的呢?是她上了大学后,身边的人都在用惊的目光望着她,说她长的好看,渐渐的,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哦,原来自己有个美丽的皮囊。 可从小在被打批评的家庭环境中长大,饶是她已经知道自己生的美丽,也不懂欣赏自己。 那时候网上传着一句话,叫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她打从心底觉得,自己的皮囊千篇一律。 有一种打,是刻在你灵魂里的,不是你明白了道理,开始自我救赎,就能救赎的了的。 江母的骂骂咧咧声一直就没停下来过,直到江柠从房间里走出来,来到厨房,她看到江柠的头发,狠狠瞪了她一眼,才没再继续骂。 她以为江柠今天的反常,是因为她今天说不让她继续读书,让她辍学去打工导致的。 但她依然冷着脸。 她将土灶的火塘点燃放了柴在里面烧着,自己拎着盆进屋洗澡,说:“把烧了,一会儿给你爸他们送去。” 江父还在田里,他要趁着傍晚不热的时候,赶紧把稻田里晒了一天的稻子捆起来挑到稻场上去,江爷爷则在稻场将挑来的稻子散开,用滚石将稻子一圈圈滚落谷。 不趁着现在做完,到明天早上,稻田里的稻杆就会因为水变得很重。 只有一斤,都是给家里劳力们吃的,她是没有的,哪怕她也跟着下田割稻秧,却被要求懂事,要懂得惜家里大人,大人做事辛苦。 她从小就是这么被懂事大的。 可饶是明白了这个道理,她也依然做不到眼看着他们那么辛苦,她真的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 灶上两个锅,她将米淘了倒进大锅里,小锅烧着水。 又趁烧水的功夫,将洗了连皮一起剁成半碎沫,等锅里水开,盛出一部分装热水瓶里,再放入姜蒜和半碎的沫,她又去后院摘了些青菜放入其中,片刻后,一锅汤就做了出来。 1 她也没亏了自己,盛出了一碗,放在放碗的橱柜角落里。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