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齐轩没搭理他,懒洋洋地靠在一边,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谢温韦一边吃一边看,差点忙不过来,吃到一半还险些被噎住,连忙倒杯茶顺顺喉咙。 “我去!” 他一口水刚咽下,眼睛就顿时瞪大。 “那不是姜翎吗?” 莫齐轩倏然抬头,在目光触及舞台的一瞬,就再也没能移开。 台上的人不知何时换了一个,水般的古筝乐中,站着个纤细窈窕的少女。 她穿了身粉的长裙,如桃李,又静似幽兰。晶莹的珠帘遮住半张脸,更引起人的无限遐想。上挑的眼尾,小巧的泪痣,轻轻一瞥,便勾勒出浑然天成的风情与魅惑。 整座楼阁,鸦雀无声,似乎都被这种美丽所震撼。在谢温韦呆滞茫的目光中,莫齐轩缓缓起身,顺着楼梯下行。 灯光忽明忽暗,他悄无声息绕过所有人,一直走到楼下的大堂内,自始至终,眼神都未曾离开台上的少女。 现在,他离少女的距离已经非常之近,但仿佛是害怕打扰对方一般,只是站在昏暗的角落中,一眨不眨凝视台上的变化。 姜翎紧张地睁开双眸,果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身影。着堂之人热切的目光,她尝试放松身体,轻轻地舒出一口气。 她的确学过跳舞,不过那都是前世的事。 母妃说,她的娘亲是歌女出身,她从小耳濡目染,对于歌舞颇为擅长。 姜翎喜母妃跳舞的样子,只有在那时,她才是无忧无虑,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光芒的存在。 所以她也跟着母妃学会了跳舞。 她们在杏花树下翩翩起舞,在大雪中随风舒展,甚至有时,会将雨声伴作鼓点,让整个人都像水一样融入雨中。 然而,小采女跳舞,但德妃不是。 忘了从什么时候起,母妃开始止她跳舞,为此不惜严厉呵斥,并勒令她只学抚琴和礼仪,以正风姿。 她把琴弦弹断一又一,将行礼走路练了一遍又一遍,时间过了太久,久到她已经忘却母妃曾对她说: “阿翎,我们跳舞,是为了取悦自己。娘亲希望以后的每一天,你都能记住这一点,不论何时都要想办法让自己开心。” 可原来人长大了,无论跳舞还是开心,都是那么难的事。 …… 宛转悠扬的乐曲在耳畔一声声响起,如潺潺水,又似风拂岸,每一个音符都在心头跳跃。 姜翎从回忆中醒来,凝望着面前的一切。 粲的灯光照在脸上,若有似无的风吹起四周的薄纱帷幔。 酒香和脂粉香在空气中淌,暖融融的光点亮了楼里的每一个角落,明明是喧杂吵闹的场所,此刻却变得如此安静。 锵然一声响后,曲调为之一变,姜翎闭上双眸,莲步轻移,双臂舒展如蝴蝶展翅,淡粉的纱裙在光下摇曳出绚烂的风采。 恍惚之间,她想起那棵杏花树,想起庭前的雨雪,想起母妃温柔的手掌。 行云水般的动作,在台上翩然绽放,少女.优美婀娜的身姿,如同一阵雨,沁进所有人的心里。 莫齐轩安静地望着她挪步、旋转、折、回首,明明从前对歌舞一律不兴趣,此刻却连眼都舍不得眨一下,仿佛要把对方所有的动作都记在心里。 他看着姜翎颦笑抬眸,看着她一曲舞毕,掌声如雷,数不尽的鲜花和珠钗在喝彩声中被抛上舞台。 少女微笑行礼,转眼就消失在幕后,唯有人群高涨的情绪,依然久久未能平息。 莫齐轩伫立原地,仿若雕塑。少顷,鱼晓霜不紧不慢走到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堆鲜花珠钗的舞台。 “很好看,不是吗?”她说。 莫齐轩淡淡地笑了下,算是默认。 鱼晓霜又说:“你们是道侣吗?” 莫齐轩说:“不是。” “那是什么?” “……” 莫齐轩恍若未闻,又像无法回答。 鱼晓霜继续追问:“朋友?同门师兄妹?” 短暂的沉默后,莫齐轩不咸不淡地开口:“算是朋友。” “不觉得很奇怪吗?”鱼晓霜闻言笑了起来,“你竟然连这个问题都回答不上。” 此时莫齐轩的目光终于收了回来,他转头看向对方,低沉的嗓音徐徐淌:“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人的情,是很复杂的。” 鱼晓霜直视他的面庞,语气带着少见的认真。 “就连喜也可以分成很多种,譬如你对剑术的喜,和对人的喜,一定是不一样的。同样的,你想要占有一本剑谱的心情,和想要拥有一个人的心情,也一定是不同的。” 她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姜翎对你来说,真的是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存在呢?” 莫齐轩眼睫轻垂,神难辨,但他很快地答道:“她是。” 鱼晓霜微微一怔,旋即笑道:“那为什么不去想明白,这份存在,究竟意味着什么吧。” “人啊,并不是天生就懂情的。也许曾经,你没有过这样的情,也不能理解它。但我相信,姜翎一定会教会你的。” “情……” 莫齐轩低声喃喃,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只有当背后传来悉的脚步声时,才倏然回首,出些微的笑意。 姜翎已换好衣服,快步走了过来,因为出了些汗,红润的脸颊还沾着几缕发丝。 “我跳的好看吗?” 她抬眼看着莫齐轩,嗓音是不住的雀跃,还藏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隐晦的期待。 莫齐轩笑答:“很好看。” 姜翎松了口气,心里像打翻了糖水一样开始咕噜冒泡,翘起的角也不下去,只好扭头转移注意力:“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鱼晓霜说:“我跟他说,过几天就是东风节,你们不妨出去逛逛。” 姜翎第一次听说这个节,不由奇道:“这是什么节?” 鱼晓霜说:“是幽州特有的节,起初是为了祈祷秋季丰收,后来就变成出游逛街的传统。每逢这一天,商贩游客鱼贯而出,常常将整条街堵得水不通。不过,更重要的是,还有一种说法。” “传说在这一天,戴着面具出门的有情人,若能在天黑前找到彼此,就证明两人缘分匪浅,可以携手共度一生。” 姜翎眨眨眼,不知在想什么,鱼晓霜已经自然地接上:“你们如果要出去,我这里还有几个面具,可以随时过来挑选。” 姜翎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瞥向莫齐轩:“你要去吗?” “去看看吧,应该有意思。”莫齐轩说。 姜翎意了,说:“那就叫上遥舟,一起戴着面具,看谁先能找到谁。” “好。”莫齐轩笑着应下。 ** 三天后,东风节于期待中来临。 永肃城百姓也已从无名红雾的恐惧中走出,开始争相邀约,结伴游。 姜翎严格遵守了节的规定,让每个人都选出自己的面具,然后错开时间出门。 为了加大被认出的难度,她还特意换了身白衣服,面具也挑了个青面獠牙的款式。 出门后,她就漫无目的随意找了条街道顺着行走,集市一出,原本不大的小城便显得繁华起来,车马粼粼,人如织。 两侧尽是茶楼、酒馆和各种作坊,撑着伞的商贩占空位,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路上有不少人和姜翎一样戴着面具,她去茶铺喝茶时,便常常能碰见偶然相遇的有情人欣喜地摘掉对方的面具。 炎炎烈,走得多了反而觉得燥热,可她又不想停留,瞧见往常吃的糕点,也仿佛失了胃口,径直路过。 她好像只是漫不经心散着步,又好像在寻找什么,目光认真地掠过每一个路过的人。 但每次,都是失望地收回眼神。 过了晌午,她走到另一条集市,正准备玩一局投壶,忽然眼尖地瞥见一个悉的身影。 青衫佩剑,个子高挑,实在有些好认,她当即走了过去,也不说话,只是瞧着对方,想看他能不能认出来。 谢温韦冷不丁被一个姑娘拦住去路,摸着脑袋不解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姜翎啊,你怎么戴这么个面具。” 姜翎说:“是不是认不出来了?看来我的乔装还比较成功。” 谢温韦围着她打量了一圈,说:“你不怕莫齐轩认不出你啊?” “怎么可能。”姜翎下意识地说。 看着对方揶揄的眼神,她立刻补充道:“你看我不就认出你了。” 谢温韦神秘兮兮地笑道:“实话告诉你,不久前我还遇见莫齐轩了,他就在……” “打住!”姜翎顿时捂住耳朵,“不能说,说了就作弊了!” “这么严格啊?”谢温韦一愣。 “那是。”姜翎扬起下巴,“再说了,我又没有在找他,谁管他在哪。” “行行行。”谢温韦摊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好了,不跟你说了。”姜翎朝他摆手,“我接着走了啊。” “祝你好运。”谢温韦说。 等到姜翎的身影没入人群,他这才转过身,摇着头嘟囔:“兄弟,可别怪我没帮你啊。” …… 永肃城看着不大,没想到走起来,竟然迟迟没有尽头。 姜翎走到西城区的街道时,眼里已经充茫。 但她随即在心底想道,鱼晓霜所说毕竟只是个民间传言,她本也没有相信,只是出来随便逛个街而已。 这样想着,心里舒坦不少,但目光还是从所有路过的面孔上逡巡而过,仿佛想要寻找什么。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