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淑晗看着还是有点忧愁:“可徐家现在不是——” “徐家是徐家,小徐公子是小徐公子。”她道,“再说,就算是徐家,事情也已经过了。” “徐大人早已回了朝堂,入含凉殿讲学授课,小徐公子也重新当回了伴读,六殿下不会和他们计较从前的那些事。” 阮淑晗微凝着眉:“那你呢?你又是如何作想的?” “我?”她出一抹浅笑,“我自然是和六殿下一样,不看前尘过往。” “你——你不介意吗?” “介意。”她道,直白得让阮淑晗愣了一愣,“但我介意的程度不同。若是让我嫁给徐家人,那我肯定是不乐意的。” “可换了晗姐姐你和小徐公子两个,我就愿意送上祝福了。毕竟你们两情相悦,你若与他结成连理,余生定然充喜。” 一席话说得阮淑晗浮起动容的笑意,佯作正经地告诫她:“慎言。你已与六殿下有了婚约,不能随意说些什么嫁不嫁的话,当心让旁人听去,闹出风波。” 阮问颖不以为然:“我们现在坐在马车里,哪会有旁人听见?况且我只是打个比方,让姐姐能更容易听懂我的意思。” 顿了顿,又道,“不过有一件事需要姐姐注意,那小徐公子的母亲不是个好相与的,姐姐后嫁过去,千万要记得离她远点。” 阮淑晗轻嗔:“说得越发离谱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怎么就说到这地步了?” 阮问颖笑意盈盈:“防患于未然嘛。我们从前虽也见过徐夫人,得到过她的关照,可出了徐妙清一桩事,她的心里恐怕早已将我们划出贵客之列,不能如常视之。” 阮问颖去徐府见徐妙清一事,阮淑晗是知道的,也知道徐夫人对此一事的态度,还有徐元光派小厮来问的话,她的堂妹也同她说了,当下眉间染上几分忧愁。 她叹道:“我不瞒你,得知他中了举,我的心里是很喜,可我实在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他。” 闻言,阮问颖眨眨眼,在心里做了一番设想:假使里有位公主也看上了徐元光,因为对阮淑晗心生嫉妒而痛下毒手,使其险遭劫难、失去清白,她会怎么面对杨世醒? 好像没什么不好面对的,只要那位公主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她就可以把他们分开来看,也不会因此迁怒陛下和皇后的身上。 不对,要再变一变,变成是他的嫡亲胞妹做下这些事,对方在此之前还一直打着姐妹情深的旗号,和她们融洽相处。 ……这就有些难以释怀了,她光是想想就觉得闷气,即使阮淑晗表示不介意也不行,她不能因为对方的宽和大度,就真的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毕竟此等行径实在恶劣,令人发指,要不是她有急智和杨世醒赶来及时,她恐怕一辈子都会毁了,就是现在,她也没有完全释怀。 想到这里,阮问颖终于明白了一点阮淑晗的心境。 她柔声道:“姐姐既然愁肠难解,不如去问一问小徐公子?同他说说话,谈一谈这件事,或许就能明白了。今的宜山夫人讲会就是一个机会。” “今?”阮淑晗一怔,“他会来吗?” “宜山夫人讲会难得,一年也没有几趟,小徐公子素喜文章,自然会来。” “可他上回来还是去岁和他……妹妹一道过来的时候,我怕他不想触景伤情,会避开这个地方——” “他若想见姐姐,就一定会来。”阮问颖很有把握,“因徐妙清之事,徐家到现在还是门庭半闭,他没有理由也没有脸面登门上济襄侯府去找姐姐你。” “你我同为宜山夫人弟子,此番讲会定会前来参与,他若想和你见面,这是他唯一能把握的机会,错过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才能再有。他一定会来。” “要是他没有来呢?”阮淑晗道。 她很少有这样患得患失的时候,但是阮问颖能理解她。原本她和徐元光的事双方长辈就不知情,处于一个比较难成的境况,现在又横生这般枝节,换了谁来都会心下难安。 她想了想要不要给对方更多的宽心,最终还是选择把不好的结果摊开来说。 “要是他没有来,就说明他心里迈不过去这个坎,姐姐无需再在他身上浪费心思。” 避免她的堂姐有过高的期待,等发现事实与想象中的不同后受到更大的打击。 阮淑晗果然面微白,不过还是撑住了,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你说的是。他若不来,我自然不会再稀罕他。我与他到底如何……就看他今会不会来了。” 马车晃悠悠行至山门,姐妹俩下了马车,正往里行去,忽然闻得一声呼喊:“仙女姐姐!” 两人皆是一愣,循声而望,就见一名垂髫女童朝她们小跑而来,扬着手,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在对方距离她们还有十步之遥时,惊蛰上前拦住,不让她再行靠近,严肃着脸询问她的身份。 来人停下脚步,笑意仍是未消,透过惊蛰按着剑柄的手,探头朝她们望来:“仙女姐姐!我是二丫呀,去年在这里遇到你们的二丫!仙女姐姐忘了吗?” 这一声话让阮问颖和阮淑晗都显出了惊喜,阮问颖连忙命惊蛰退下,看向快步近到跟前的人道:“二丫?你是二丫?” 二丫用力点点头:“是我!仙女姐姐,姐姐没有忘了我?” “我怎么会忘了你呢?”她笑道。 她的目光在二丫的身上打量,见其虽然衣着朴素,但布料完整,身量也不像去年那样瘦小,面皮褪去黑黄之,就知对方这一年来过得尚好,没有受什么苦。 她含笑询问:“你这一年过得可好?” 二丫继续用力点头:“我过得很好。去年我在这里遇到了仙女姐姐,仙女姐姐帮了我很多,还有山庄里的夫人、仙女姐姐身边的贵人都帮了我很多,今是特地赶来谢恩的!” 阮淑晗有几分好奇:“你怎么知道今天能在这里遇上我们?” 二丫道:“先生说,今夫人会在这里举办讲会,我就知道能遇上两位姐姐了。” 阮问颖轻咦一声:“先生?你拜师了?” 二丫点点头:“前几个月里,官大人发给了我们很多稻谷,说把它们种下去能比以前收获更多粮食,不怕没饭吃,之后又设了学堂,免费教乡里的孩子认字,娘就让我去学堂上学,拜了先生。” 说到这里,她带着点兴奋和害羞地道:“先生还给我取了一个大名,叫做双雅,说我原来的名字太俗,念着不好听,不如这个好。现在我已经会写我的大名了。” “双雅?”阮问颖微笑着念了一遍,“是个好名字,以后我便叫你双雅了,可好?” 双雅的眸子里泛出一点喜的光,抑着动,道了一声“好”。 “别人都喜叫我原来的名字,说我就是乡村西头十三里坡处的二丫,无论名字再怎么改,也变不成长安城里的姑娘。可我只是想换一个好听点的名字,没有想变成什么姑娘……” 许是终于寻着了能给自己主持公道的人,双雅语句不休,一口气不停地说了很多话。 此时距离讲会开始还有不到一炷香,周围的车马逐渐增多,阮家姐妹俩本就因为身份贵重而引人注目,这会儿又多了一个明显来路奇特的女童,更是引来不少探究的视线。 见状,姐妹俩就停止了在山门处和双雅叙话,带着后者进入庄内,坐进宜山夫人给她们准备的雅间,仔细了解对方在这一年内的经历。 第231章 仙女姐姐是高贵立在云端上的人 去岁宜山夫人的讲会过后, 阮问颖曾派人去打探过双雅的消息,得知对方过得很好,便放下了心,没有再多挂怀。 岂知这阵好景只持续了一段短短的时, 之后的情势急转直下, 大出人的预料。 因溪堰庄一行,双雅得到了一大笔银两, 足够她一家几口数代富贵不愁, 再经营得好些, 甚至能改门换户。 然而不知是富贵见人心还是横财终难守,她爹过了几个月的富贵子, 便起了富贵心, 连于烟花之地,沾染上不少恶习, 把钱财败了一半。 她哥哥也是个没头脑的, 被他人鼓动做生意,半是被赔半是被骗地把钱财又失了一半。 剩下来的最后一点银钱, 本是她娘留给她和她大姐的嫁妆, 竟也被她这位兄长偷走,于半夜离家,消隐踪迹不知去了哪里。 不仅如此,她爹还因为花街柳巷里的一位相好怒发冲冠,同他人闹出了人命官司,被收监关押, 在牢里染了风寒, 很快一命呜呼。 前前后后不过几个月, 一家人就经历了乍然富贵和家散人亡, 落差之大,说是从云端坠入地底也不为过。双雅的大姐承受不住这个打击,跟着一名跑商人走了,只剩下她和她娘相依为命。 好在两个人过子不需要有太多的花销,母女俩卖了新盖的房子,重新搬回原来的茅草屋里,置得的那点银钱足够她们节省着用很久,不必担心温。 只是从此之后,她娘就变了情,不再像从前那般一心扑在丈夫和孩子身上,整里对镜自语,念叨着不知是什么的话,偶尔还会看唯一的女儿不顺眼,掐她、打她几下。 双雅挨了打也不吭声,就这么受着。她娘会在打完她后大哭,给她做衣裳、煮好吃的,之后过一段时又打,如此这般周而复始,直到半年后才好转一点。 官府的稻谷下发到家里时,她已经很少挨打了,听说乡中开设学堂,免费收授十岁以下的孩童,她娘便让她去学堂里上学,读书习字。 就这样,双雅拜了先生,有了大名,从先生那里得知了宜山夫人开设讲会的消息,专门等到今来见曾经帮助过她的恩人,表达谢。 听完了这番讲述,阮问颖和阮淑晗面面相觑,没有立时出声。 “你……”阮问颖迟疑着道,“你现在只和你娘住在一起?家里没有旁人了?” 双雅点点头:“有时张五家的叔叔和陈家的大伯会来,但也不会待很久,都是我和我娘两个人住着。” “叔伯?”阮淑晗发出一声疑问,“他们是你的族亲吗?” 双雅茫然地瞧着她:“什么是族亲?” 阮淑晗解释:“就是你家族中的亲人,譬如你祖母和外祖母家的叔叔婶婶、哥哥姐姐。” 双雅摇头:“姥姥在我小时候就死了,剩下来的亲人我没听过、也没见过。张叔叔和陈伯伯不是我的亲人,他们是我娘认识的人,说是我娘的朋友。” 阮问颖与阮淑晗再度对视了一眼。 她二人虽居于闺中,但也对一些乡野民风有所耳闻,知晓孤儿寡母容易受到欺负,尤其是家里没有男丁的。 双雅的母亲之所以情大改,除了遭受丈夫和孩子背叛的打击之外,恐怕也与这两位所谓的“叔伯”不了干系,也许是被勒索钱财,也许…… 阮问颖不自觉紧了紧手。 她询问双雅:“你平里都做些什么?就在学堂读书吗?” 双雅回答:“上学时在学堂里跟着先生念书,下学了回家干活。娘说不用我种地,但我也能帮着烧水砍柴,不过有时候娘会把我赶走,让我去外边闲逛,等到晚上了再回去。” “赶走?” “嗯。有一次我回去得早了点,碰上张叔叔从家里出来,娘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把我打了一顿。我把这事和先生说了,先生让我以后都晚点回家,就留在学堂练字,也别把这事同外人说。” 双雅说着,出一个笑容:“不过两位仙女姐姐不是外人。仙女姐姐是帮助双雅的大恩人,双雅永远不会忘记这份恩情,也永远不会拿仙女姐姐当外人看,双雅愿意告诉仙女姐姐这件事。” 看着她充天真和信任的笑容,阮问颖如鲠在喉,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接待什么样的“友人”需要把自己的女儿赶走?还在女儿提前回家撞上对方时生怒发恼? 几乎不需要多想,就能得出答案。 阮问颖心中五味杂陈。 守不住富贵不算什么,钱财易得终易失,可为了这份转瞬即逝的富贵,面前的孩子却付出了太多。 犹记得去年相遇时,这孩子虽然身量瘦小、衣衫破败,但能从话语中窥得她过的子,双亲健在、兄姊俱全,不能算好,可起码是一个家。 如今,这个家却散了。 难道是她做错了?阮问颖在心中询问自己。难道她不该在当初伸出援手,把这孩子引荐给宜山夫人?这样一来,这孩子就不用为了那笔本不该有的横财而家散人亡。 可如果没有当初的相遇,双雅说不定现在还被穷困折磨,一家人拥挤在茅草屋里,为了温而奔波忙碌。 不,也许他们会过得更好。兴民苑的稻谷能填他们的肚子,乡里开设的学堂能让他们兄妹三人都去念书,在往后有更大的机会通过科举翻身—— 阮问颖垂下眸,深觉命运的无常。 一朝金银有,富贵能安身,谁能料想到最后的结果会是这般? 阮淑晗的话打断了她的沉思:“你先生说得对,这等事不能对外人道,今说给我们听也罢了,往后再不能胡说。”声音有些干涩,显然在心里有着和她差不多的想法。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