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已经让他减了许多量。”他赶在她之前加话道,“最开始给我尝的汤要比这辣多了,今这道我让他反复斟酌过,只在初时有些呛,其实并没有多辣,你应该也能觉得到。” 事实的确如此,阮问颖刚才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呛到,把自己吓了一跳,也把谷雨等人吓得够呛,室找水给她喝,所以才会显得比较慌。 如今再去回想,除了最开始的酸辣呛口之外,这汤的后劲并不强,不然不可能仅凭一朵冰花就让她舒缓下来。 但她还是心里有气,故意捂着帕子咳嗽了两声:“胡说,明明很辣。” 杨世醒眉眼弯弯地给她抚背顺气,示意山黎从冰鉴里取出一碟去核的枇杷果,亲自拿青玉果叉签了一块,递给她:“好了,别生气了,我给你赔罪。嗯?” 他这赔礼道歉的态度实在没有什么诚意,阮问颖能接受就怪了。 她本想继续表示不,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轻抚在她背上的手微一下滑,隔着一层薄薄的襦裙纱帛到了她的间,起一串细小的,让她气息一软,再没了接续。 她缓缓收起绣帕,张口抿下他递来的果,垂下眸,轻声细气地道:“……替我转告张御厨,他若想凭借这些汤水成为天下第一名厨,冠绝蜀菜,就等着下辈子再抱得美人归吧——” …… 午膳过后,阮问颖前往落霞阁休憩。 这是杨世醒专门留给她的寝阁,按照她的一应喜好布置,陈设有珠帘、屏风、香薰球等,几乎成了她的半个闺房。 今天晴朗,暑气蒸腾在大地之上,越发衬得含凉殿内清凉幽静。 阮问颖躺在烟榻上,听着杨世醒给她缓缓道来的史籍典故,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声,缓缓陷入了蒙的倦思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在一阵轻灵的脆响中醒来,睁开惺忪的睡眼,有些好奇地循声望去,发现枝落地灯上悬挂了一串风铃。 风铃呈圆月状,从环里雕刻了一对双鱼戏珠,底下坠着玛瑙苏,被风一吹,就轻轻灵灵地响动起来,珠子也在两条鱼儿间游来滚去,别有意趣。 一开始阮问颖还有些惑,不明白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串风铃,直到她想起之前和杨世醒的对话,才恍然大悟,在心里升起点点惊喜。 明明只是她在神思恍惚下的随口一说,连她自己都没有当回事,他却记在了心里,拿来了这么一串致的风铃挂着,还要等她睡着之后再,只为了她能在醒来时的第一眼看到。 这一份玲珑体贴的心思,她都不知道要如何来形容了。 只能说,天底下最令人情动的喜,也莫过于此。 阮问颖起身下榻,抿笑着望了一会儿风铃,想要找杨世醒说话,诉说她心底的这份喜。 然而,当她环顾四周,才发现阁里并没有她所想之人的身影,只有小暑在一旁的矮几上坐着,低着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 “小暑?”她轻轻唤了一声。 没有叫醒小暑,却把珠帘外面的谷雨给唤了进来。 一见到里头的情状,谷雨就蹙起了眉,拿团扇在小暑额前拍了一下:“醒醒,快醒醒。让你守着姑娘,怎么把自己给守睡过去了?” 小暑惊醒过来,连忙起身赔罪:“姑娘恕罪!小暑本在给姑娘打着扇,不知道怎么的睡了过去,还请姑娘责罚……” “无妨。”阮问颖对她这两个贴身侍女还是很宽容的,“暑天热,觉得困乏也正常。” 又问她们,“六殿下去哪了?” 谷雨道:“六殿下在曲泉阁。” 她不解:“他去那里做什么?” 她还以为他是去西室听讲了,毕竟除了进学,他通常都会陪着她,怎么今却变了? 她还以为,有了如今这层关系,他们会比平常更加亲近一些…… 阮问颖心头升起淡淡的失落。 好在谷雨的回答让她重新绽放了笑意:“小徐公子过来了,殿下和他一道去了曲泉阁,临走前留下话说,若姑娘醒了,随时可以过去找他们。” 小暑也在旁嘴:“小徐公子一开始不知道姑娘在休息,险些吵醒了姑娘,被殿下好一顿数落。除了在四姑娘跟前,我还是头一回看到小徐公子如此理亏的模样呢。” 四姑娘就是阮淑晗,济襄侯另立府邸,两家的姑娘分开排行,这也是为什么阮淑晗明明年纪比她大,却被唤作四姑娘,而她被称为大姑娘的原因。 山黎从外面掀帘而进,给了更全面的消息:“殿下正在和小徐公子对弈,再有一炷香左右就该去往西室了。” 闻言,阮问颖赶忙让谷雨和小暑给她简单梳洗一番,前往曲泉阁。 出乎她的意料,两个人并没有在室内,而是面对面坐在了长廊里,在垂柳的庇荫和细的水光下对弈。 徐元光穿着一袭月白长衫,本该尽显世家公子的风,却被藏青深衣的杨世醒了一头,无论是在气势还是仪态上都有所不及。 这也正是杨世醒独有的魅力所在。 他似乎天生就惹人瞩目,即使披头散发、布麻衣,也不会让人小觑,而是打心底里欣赏钦佩。 天之骄子这四个字,仿佛就是为他而生的。 第15章 里又不只有他一个 阮问颖双手叠,迈着轻缓的步子徐徐上前。 杨世醒第一个望见她,执棋的手势一顿,停在半空,笑着看她走来。 徐元光浑然不觉,依旧把目光盯在棋盘上,直到她在杨世醒的身旁坐下,才惊讶询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久,就在方才。”她笑着回了一句,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棋盘上。 盘中云子错,黑子的行棋作风和她在上午时看到的一样,杀伐果断,白子则换了另一种方法,在飘逸中带着诡谲,明明天元四星皆不据地,却和黑子形成了胶合之势,胜负难分。 阮问颖看了半晌,给出一句评价:“你这棋下得可真无赖。” 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座的二人都明白她说的是谁。 徐元光嘿嘿一笑,半点不见羞愧,反而显出几分自豪:“这叫兵不厌诈。” 她有些嫌弃地看他一眼:“下个棋就叫兵了?有本事沙盘过招,能撑过十回合算你厉害。” 徐元光“哎”了一声,老神在在地回答:“俗话说,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沙盘是六殿下的长处,下棋是我的长处,我若是放着棋盘不用,转而去摆沙盘,不成了大傻子吗?” 杨世醒嗤笑:“上回的棋是我赢了,这回的胜负还未分,你就敢说出这样的大话,看来是我让你败得还不够惨。” “之前我是不敢说。”徐元光道,“可你现在身旁多了这么一位香的佳人,自然无法把心思全部放在棋局上,我若还不能赢你,就有辱我的棋道了。” 杨世醒扬起眉峰:“有辱棋道?好啊。” 他把黑子一落,定在棋盘之上:“你来接着下吧。” 徐元光有些莫名地道:“你这一手下完了,自然是我来接着下……”他的话音渐渐变轻,最终消失,目光凝在先前落下的棋子上面,脸一阵变幻不定。 “……不可能,我明明计算好了,怎么可能斩断我的大龙……” “为什么不能?”杨世醒漫不经心,“你这行棋的风格看着厉害,通过打最初的排布来让人无法摸清目的,其实不过是虚张声势,黑子终究是黑子,白子也终究是白子。想要赢的方法很简单,照着下棋的规矩一步步来就是了。” 徐元光神一震。 “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似受到了什么开悟,“原来……竟是这样……” 阮问颖抬眸瞧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她看向杨世醒,以眼神询问对方:你这样糊他有意思吗? 杨世醒用笑容作为回答:很有意思。 阮问颖默默把目光重新放回了棋盘上。 心想,说得那么玄乎其神,其实就是挑着对方目数算错的点一击致命了而已。 赢是真的赢了,但要说赢得有多彩、多厉害……还真体现不出来。 不过这也是徐元光自找的,看黑子原本的布局走势,杨世醒应当是想和他再继续玩玩的,也许就能让他在接下来的手中发现缺数,进而弥补,奈何他非要把话说大,还牵扯上了她。 但凡是有点尊严的男子,都不会愿意在心上人的面前出丑落败。 所以结局显而易见。 …… 徐元光的开悟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山黎从外面走了进来,禀报:“殿下,裴大人已至紫宸门外。” 闻言,徐元光站起身,开始整理衣襟袂袖,做前往西室的准备。 杨世醒则是看向阮问颖,询问:“一起过去?” 阮问颖有些犹豫。 既然有徐元光在,就说明今授课的文师不是徐茂渊,刚才山黎的话里又提到了“裴”字,显然,等会儿他们要去听讲的,是殿阁大学士裴良信的课。 裴良信以文采出众,乃当世难得一见的书法大家和文学大家,天下诸多学子都以得到他的一笔真迹为荣。能够旁听这样一位人物的授课,按理,她应该到荣幸。 可这位殿阁大学士不仅学识多,规矩也多,以往的几次听课都对她和徐元光一视同仁,没有因为她是被捎带着来的而对她特殊,询问照提、指点照说、课业也照常布置。 因此,阮问颖的心里有些不情愿,不太想给自己另外找事情做。 杨世醒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微笑着道:“我知道你的想法。若在平时,我也不会邀请你一起去,可近他在给我们讲史,已经讲到了共主失器、诸家逐鹿的一段,你应该会喜听。” 阮问颖果真有些心动起来。 若说在她武道方面的最是巧兵器,那么她在文学方面的最就是史了。 她素来喜翻阅史书典籍,觉得可以在里面读到许多有意思的事情,不说以古鉴今这些大话,也能陶冶情,丰富开阔眼界。 但她还是有些犹豫,不确定在严师与史方面要选择哪一边。 徐元光适时地出了声:“你是该去听一听。裴大人当年在翰林院主修史书编纂,对于这些事再清楚不过,讲得也很有意思。你听了之后,还可以回去给……” 他轻咳一声,出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笑:“……给别人讲着玩。” 阮问颖自然明白这个“别人”指的是谁,阮淑晗虽不尚武,但与她一样喜听史,帝王本纪、世家列传,姐妹俩都谈论同读过。 她心中的秤杆由此倒向一边,下定决心,对杨世醒莞尔点头,应声答话。 “好,我跟你一起去。” 杨世醒笑着握住她的手,掌心里带着暖意,在这盛夏却半点也不显得热燥。 阮问颖低眉浅笑。 徐元光又是一声咳:“那个什么,我还在这里呢,你们俩注意一点,别当我不存在啊——” 三人一道前往西室等候,拜见裴良信。 相较于徐茂渊,这位殿阁大学士要少言寡语一些,废话能少说就少说,只在要紧处下功夫,见着阮问颖也没有多言,照常书讲起来。 只在讲到一半时冷不丁点了个名,提问她:“循吏受玉,按律本该治罪,景公却反对其嘉奖一番,惹众臣猜疑。这里面的道理是什么,你可知晓?”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