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晚了一步。 云越细眉一挑,断然道:“那就只有拦驾了。” 第324章 拦驾 巳时初刻,皇帝的车驾到达朱雀大道。 大梁城有朱雀、玄武两条大道贯穿南北,直达四门。今是正月十五上元节,街道上熙熙攘攘。 时近中午,大梁百姓采买完毕回家做饭,外乡游客也都进了各家酒楼饭馆。 桓帝瞥了一眼熙攘的街景,悻悻道:“听说当年谢映之赴雅集,万人空巷夹道候……” 而他这个皇帝出赴雅集,市民百姓该干啥干啥,完全没有假想中夹道,一睹天颜的盛况。他心里的失落不是一丢丢。 桓帝怪气道:“曾贤,你说玄门的排场是不是堪比皇家了?” 曾贤赶紧道:“陛下,玄门怎么能和皇家的天威相比。” 桓帝手指叩着马车的窗沿,有些烦躁。看来对这个回答还不意。 曾贤察言观道:“如今世道不平,人心浮动,谢玄首又有谪仙风姿,世人皆逐声罢了,不懂得陛下的襟和宏图。” 桓帝不置可否地哼了声。 曾贤赶紧又赔笑道:“陛下可听闻风靡大梁的孔雀美人,若来帝京又岂止是万人空巷?恐怕风头还要盛过谢玄首,不过是世人皆重罢了。陛下又何必屈尊与之相较。” 他说到这里,却心有所。其实并非世人重。而是在这沧海横的世里,人人都朝不保夕,别说小民百姓,即便诸侯王爵,公卿贵胄,也是今朝不知明朝事,今晚歌舞升平锦绣荣华,明朝兵临城下人头落地。不过瞬息之间的事。 他不忍低声嗟叹道,“然也不能全怪世风下、时人重,无非是世里人生无常,及时行乐罢了。” 桓帝闻言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曾贤正想,看来皇帝也是心有所念的,他到底还是这大雍朝的天子。 桓帝突发奇想问:“曾贤,你说潜龙局上的孔雀和谢玄首哪个姿容更妙?” 曾贤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算了。”桓帝无趣地挥挥手,“你一个阉人懂什么。这种事还不如去问朕的二舅,朕听说他昨晚又连花间醉卧不醒了?” 宝琼阁的雅间里,容绪掩袖打了个响亮的嚏。 一名婀娜的女子款款上前,“早风寒,奴婢这就把窗户关上。” “不劳姑娘了,我还有些酒醉,吹吹风舒服些。”容绪温声道。 他说着看向窗外,似不经心道:“那么多年了,我还是喜这上元的街市,人们相遇,谈笑,携游,桂树底下,青年男女相拥相恋。” “是。”那姑娘被他说得羞红了脸,飞瞥了他一眼,转身出了雅阁。 容绪淡淡笑了下,拿起案头的杯盏,静静抿了口。 窗外光正好,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朱雀大街上的情景。 容绪目光清明,没有半点宿醉的影子。 他酒量很好,只是找借口不想参加今天这雅集,趟这浑水罢了。 昨天傍晚,他收到了里王美人传出的消息。 王美人就是贺紫湄,因为贺紫湄作为容绪的养女进,封了美人。 这也是贺紫湄进后第一次给他传消息。也是报答他的知遇之恩。 消息很简短,陛下忽然心血来,要驾临次的新雅集。 容绪立即想到,新雅集在城郊的碧浪湖边,防卫松懈。皇帝忽然驾临雅集,怕是个大麻烦。 而且皇帝向来对士林那一套不兴趣,怎么会突然要来雅集,他锐地品出了一点异样的气息。 但贺紫湄只告诉他陛下要驾临雅集,并没有告诉他之前皇帝见了什么人。所以,容绪无法推断出更多的信息。也不知道皇帝这次出行是出于心血来,还是另有隐情。 如果是有人暗中唆使,那么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 事发突然,容绪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皇帝要来,作为雅集的主办方,他很可能会惹上麻烦。 于是容绪做了两件事,一,甩锅。立即将消息透给云渊,把这麻烦打包扔给了云渊。 云渊一定会让云越调锐士营随同护驾。而云越及锐士营,和士林那帮人向来都不对付。 如果雅集最后什么事都没发生,虚惊一场,那帮子士人们必定会反手扣给萧暥一个飞扬跋扈,监督士人,威胁皇帝的罪名,萧暥刚刚好转的名声又岌岌可危了。 如果雅集上确实有谋,暗中有人图谋不轨,那么,他容绪的这一次通风报信的举动,就卖了萧暥一个天大的人情。 所以这笔买卖,左右都亏不了。 至于这第二件事,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所以今天的雅集,容绪是万万不会去参加了。他夜宿花间,喝了个大醉。反正他这风之名早就传遍了士林。 这局面且让云渊廖原他们去头痛罢。但容绪还是不会放过这个隔岸观火的机会。 这大梁城里从来都不太平,这回不知道又能翻出来什么牛鬼蛇神。他且看戏。 这时,朱雀大街北面传来了辚辚的车马声,是皇帝的车驾。 与此同时,容绪看到朱雀大街的另一头,一支劲装的军队正头而来。 容绪心中微微一摔,莫非云越这愣小子要和皇帝硬杠?这就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他有点失望,他至少以为云渊会有所筹谋。不会做直接拦驾这样简单暴的事情。 云渊大名士就是这么教育孩子的? *** 仙弈阁 楼台上风很大,赵岐看了眼楼下。 阁前有一片梅林,曲水觞的雅席错落林间,可以清晰地看到有三三两两的士人或坐或立或闲游。 他只需要伸手一推,眼前的人就会从这楼上坠落。他几乎可以想象到,下面惊慌失措围拢过来的人。 他看着眼前这位气质儒雅的先生,觉得这真是件糟糕的任务。但他只是一名铁鹞卫,不认识什么士林领袖。 他手臂上青筋暴起,正要动手。 云渊又问道:“今陛下亲临雅集,所有的侍从人员都要记录姓名。” 这句话猛然提醒到了他,他们的目的是劫持皇帝,这会儿若有人坠楼,今天的雅集就不能继续下去了。皇帝若听说这个消息,也必然半路折返,这次行动就要失败。 赵岐犹豫了,但他哪里知道那个被他一刀宰了的侍从叫什么名字。 他嘴角的肌了,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际,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一道有些低哑的嗓音道:“咸平,咸平。” 赵岐立即反应过来,道:“我在这里。” “哦,云先生也在。”来人立即躬身行礼, 此人五十多岁,穿着皂青的袍服,面容清瘦,长着一张苦瓜似的脸。 云渊认识他,此人是太学院的博士周常。 虽然容绪、廖原是此番雅集的主办者,但他们这样的身份当然不可能亲自过问雅集的具体事宜,所以这个周常是具体筹办雅集的人。 “云先生,咸平初来,不识得规矩。”周常连连拱手,然后催促赵岐下了楼。 出了阁楼,还没等赵岐发问,周常一改平时唯唯诺诺的行止,快步走到一片沙地前,捡起树枝画了两个字,一个人一个鬼。 周常心中一震,立即反应过来,人傀? “莫非是东方先生?” 人傀术属于中阶秘术,人傀术作的有三个要点:纵者,被纵者,和纵的距离。 作为纵者,东方冉的秘术修为不高,而纵的距离又比较远,所以他只能在被纵者上做文章。 被纵者心智体力等越弱,就越容易被纵。相反心念坚定,意志力强的人就很难控制,甚至还有被反控的风险。 基于这个理论,他选择了周常。因为这是整个雅集上最懦弱的人。 周常谨慎,胆小,在雅集上这些名士贵人间深自卑,这使得他极其容易被控制。 至于人傀术需要的生辰,当年东方冉作为月教主的时候,手中收集到多份士人官员的资料。其中正好有周常的。 借着周常的身份,东方冉将铁鹞卫渗透进仙弈阁里,一共三十多人,郢青遥亲自统帅。 过了巳时,除了醉生梦死的容绪和迟迟不见面的皇帝,与会的名士都到齐了。 这个新雅集一共邀请了十七人,这些人不仅是海内名士,而且大多数还在朝中担任官职。 长久以来,朝廷上默认分为两个派系。清系和盛京系。 清系的成员大多数是受朝廷征召的各地名士。 比如刘维来自漳城刘氏,盛跃则是凉州士人,他们不仅出身名门,德行俱佳,或风仪出众,或学富五车、文章锦绣,在当地的影响力很大,所以被朝廷征辟入仕。 当然还有朝廷屡次征辟,却无意入仕的,比如云渊,云渊名气太大,他若入朝,会左右朝廷之风向,所以云渊行事向来慎重低调,不会轻易加入任何派系。 还有宁游,宁游从过军,打过蛮夷,为人格豪,宁做百夫长,胜过一书生。宁从军,不出仕,纵使手中有笔,也是其力断金的铁笔。更看不惯朝中某些人的风气。 这某些人就是盛京系的官员。 与清派相对的是盛京系,以杨太宰,柳尚书等人为代表,这些人大多数是盛京的旧官僚,兰台之变后随朝廷一起东迁到大梁。他们世代官僚,和盛京王氏关系密切,又通过相互联姻,相互提携,在朝中势力盘错节。 如果说清系士人大多还清高廉洁,惜羽,有匡扶社稷,扶危救,再现大雍中兴的夙愿。那么盛京系则是外与外戚王氏遥相呼应,长期把持朝政,排斥异己,力图保证幽帝朝曾有的利益。 但是比较有趣的是,清系只有少数人加入涵清堂,因为涵清堂主廖原迂腐的做派和高调的行为,引来了很多沽名钓誉之辈冒充清,比如在文昌阁策论时被谢映之当堂痛斥至昏厥的唐隶。所以清们不屑与这些人为伍。 但涵清堂一旦和朱璧居发生隔空论战,他们又会纷纷写文章参战,只是表达立场和观点,与组织无关。 无独有偶的是,盛京系的官僚也很少加入朱璧居。这也和朱璧居主容绪的做派有关。 容绪先生风放浪,行为不检,又好奇装异服和稀巧的玩器,卫道之士对他口诛笔伐多年。也不见得他稍有收敛。 诸如杨太宰,柳尚书等身份颇高的人,遇事虽会去朱璧居讨主意,同时探探盛京王氏的立场,但绝不久留,公开场合更是和朱璧居划清界限,以免落人话柄。 另一方面,容绪庶子的身份也让盛京系的官僚颇为不屑。在他们眼中,容绪在王氏族中的地位,也不过就是个盛京商会的大管家罢了。 综上,尽管朝中的清系和盛京系都不怎么待见涵清堂和朱璧居这两个会社,但是涵清堂和朱璧居所组织的雅集,他们一般都会来参加。 毕竟在朝堂上争吵要被史官记录下来,传百世成何体统,但是雅集上争吵,那叫做各抒己见,畅所言。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