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暥把戒指还给了他,把他母亲留给的发簪藏在了琴案下,把宝刀递给了大单于,引他们父子相杀。 他给他的一切,萧暥一件都没有带走。不是留在帐中,就是扎在他心里。 做得真够绝的! 除了那八角盒里空空如也,他喜吃的小松子和甘果饯颗粒不剩,居然还记得吃完了走。 阿迦罗收拾了一下大帐,胡找了水擦了把脸上的黑灰,等他掀开帐门出去的时候,忽然愣住了。 “世子!”栾祺身是血,踉跄着上前, “真的是世子!我还以为你死了!”他眼眶红了,声音哽咽,只有一对眸子清亮照人。 阿迦罗二话不说,几步上前狠狠抱住了栾祺。 “好兄弟!” 在火市时,铁托和穆硕的混战中,栾祺受伤昏厥,反倒侥幸没有中术变成傀儡。 “世子,洛兰部还有人,还能为你去战!”栾祺哑声道, 他说话间,周围陆陆续续聚拢过来一些身血污蓬头垢面的人,有士兵也有牧民。 天空冻云密布,霰雪纷纷扬扬落在他身上。 下雪了,草原上的第一场冬雪。 他们的营地被摧毁了,没有粮食,没有过冬的物资,牛羊都被劫掠一空,广原岭的山匪如同一群蝗虫,所到之处颗粒不剩,留给他们的只有呼啸的朔风,和草原上严酷的冬。 没有食物和皮袄,一场大雪后,他们都会被冻死在这漫长难熬的朔北雪原上。 阿迦罗深一口气,相处了那么多天,他了解那只狡猾的狐狸。 萧暥放过了他们的部众,并没有搞屠杀,因为他知道屠杀会起剧烈的反抗,徒增伤亡,他不会费这个劲的。 所以,他让手下的匪军劫掠了粮食和御寒物资,捣毁他们的帐篷,这是要困死耗死他们!让他们即使幸存下来,也从此一蹶不振! 看着风雪中惶惶不安的族人,阿迦罗拿出了他早就准备好的一件东西,“勇士们,单于铁鞭在此,我们依旧是驰神眷顾的子民!草原上的驰是不会死在严寒、饥饿和伤病中!” 所有人的的目光都聚集在他手中的铁鞭上,全场肃然。 他们相信那是十八部落的结盟铁鞭,无论草原上的儿郎散落在何方,只见见到这铁鞭就会最终凝聚成一股疾风,横扫脚下的大地,所向披靡! 阿迦罗琥珀的瞳仁里渐渐燃烧起燎原的野火,“中原人劫走了我们的牛羊,捣毁了我们的帐篷,想让我们冻死饿死死在这朔北漫长的严冬里,但是我们不会死!更不会让他们如愿,驰的子孙,我们不仅要活下来,还要夺回一切本属于我们的东西!” “大单于!”“大单于!” 震耳聋的呐喊声回旋在北狄营地里,响彻云霄。 阿迦罗站在猎猎朔风中,割开手掌以血抹额,“我发誓,今后永远不会让你们忍受寒冷和饥饿,我会带你们重新成为驰骋于草原的群,我让伤害你们的人付出代价!” 严酷的寒冬,恶劣的环境,短缺的食物,他会带领他们活下去,带领他们重新赢得胜利! 统一十八部落,横扫中原,饮马江河,如果说从前是为了雄心,那么今后,就是为了复仇和掠夺!为了这喋血的一夜,为了这万千勇士的亡灵! 云密布的长空,掠过一声北雁的哀鸣。 荆草编的王冠戴在他头顶,他在废墟中加冕为王。 北狄的惯例,加冕仪式上要有酒。 栾祺振道:“大单于,我洛兰部的营地里还留着几坛马酒,我这就去拿来。” *** 片刻后, 栾祺提着酒坛走在目疮痍的营地间,朔风呼啸却吹不散鼻间弥漫的浓重血腥味。 空中雪花纷纷扬扬飘落,茫茫旷野只余一片寂寥的苍寒。 辽阔荒莽的草原上,烟未散,一道身影如轻云白鹤,惊尘而出。 栾祺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手中的酒坛幡然坠地,酒水汩汩,浑然不觉。 猎猎烽烟映着一袭白衣胜雪。 战火夷尽的土地上,那人一骑飞扬,袍袂翩然,和周围血腥、肮脏、残酷的疆场格格不入。 也正因如此,更显得惊心动魄。 栾祺只觉得目眩神,不能自己。 先……先生? 人生就像一场梦,跌宕起伏间,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身在何处,又会遇见谁? 谢映之策马疾驰间,受到了有人在注视他。但是他无暇驻马,北狄草原上几轮大战后,已经是目疮痍不忍猝睹。想必萧暥和魏西陵已获大胜。 然而这一战,对局者远远不止是北狄人,北狄人甚至只是两方试探中争夺的棋子。 更让谢映之忧心的是,萧暥当年中的噬心咒,恐怕已撑不过去了。 以往萧暥的病,除了劳累体虚,急火攻心就会发作外,其实还有更深一层原因,谢映之没有说。 他不提,是因为当时没必要给萧暥增加负担。 一方面,他能用草药和施针就把萧暥的噬心咒制住。另一方面,不知什么原因,萧暥自从京城血夜一场大病后,就记不得以往的事情了。 这对萧暥来说其实是好事。 痛苦、悲伤、悔恨这些深重的情绪都会引发噬心咒,尤其是经年累月积在心底的前尘往事,其实这两年,几乎每一次萧暥记起过往的只鳞片爪,都会伴随噬心咒发作。 只有他彻底忘记前尘往事,他才能松快地活着。但是如果他都想起来了…… 谢映之心中隐约不安。 这两年萧暥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 从最初遇到他时,那个抢小孩的猫、在雅集上被容绪下药都不知道、有点傻的青年,到现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夕之间就把北狄王庭给屠了。 萧暥这把剑越来越刚强,越来越锋利,就离折断不远了。 第246章 跋扈 魏瑄从一片漆黑中渐渐醒来,眼前逐渐热闹起来。 他听到雅乐庄严的声音。 自从兰台之变以后,很久没有听到钟鼓雅乐之声了,再一听,所奏的好像是《鹿鸣》,这里是在举行婚礼吗? 他睁开眼睛,那是一座陌生的殿,大概是暮时节,他能闻到空气中馥郁的花香。 黄昏,华灯初上,黯淡的室被十八盏连枝灯照得煌煌通亮,朝臣们分座两席。 年轻的帝王面凝重,脸上没有半点大婚的喜庆。 魏瑄觉得那张脸有点面,似乎……就是自己的脸?只是看起来年长几岁,线条更为刚毅,眉目也更为深邃。 一道枯槁般的声音在武帝耳边道,“北达在东北另立天子,若成功了,九州就会有两个朝廷,两位天子。届时人心浮动,大在即,也会动摇陛下的正统之位。” 当时北达发现手中有个天子,做什么事都可名正言顺,打谁都可以说是替皇帝出气,特别好用,非常后悔当年兰台之变没有早点出手勤王抢皇帝。 他的谋士就给他出了个主意,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萧暥可以立个天子,他也可以立啊。 但是魏氏皇族人丁凋敝,找不出合龄的。挑来捡去,就找到了落冀北的魏氏族人里,只有五岁的魏涵。 天无二,国无二主,这一招太狠,顿时两个朝廷,两位天子,这大就要来了。 “萧暥很聪明,他让陛下成婚大典,等于是昭告天下,皇帝已经成年。国赖长君。有一位已经成婚了的皇帝在,还有人会去拥护一个五岁的小娃娃为帝,北达想在燕州再立朝廷的企图不攻自破。”薛司空对武帝道, “老臣以为,对陛下来说,这是也个机会。” 武帝问,“什么机会?” “柳氏世代公卿,若得他们的支持,陛下就获得了大半士族的支持。” 这是一场各怀心思的政治联姻。 十八岁的武帝看着面前秀美端方的皇后。心中弥漫起苦涩。经书里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但是他执手相看的那个人在哪里? 他生于世,长于深,本来不该奢望什么。 但是闱深锁,苑重重中,却生出了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妄念。 只是还来不及冒出枝芽,就要被这些人掐灭了。 北达,萧暥,还有在座的元老公卿。他们把他的大婚当做了一场政治博弈。 “陛下大婚后,等于昭告天下,陛下已经成年,可以亲政。”那苍老的声音道。 年轻的皇帝想挣破这个牢笼,就必须得到权力。 但是萧暥肯出权力吗? 就冲他今天佩剑上殿的跋扈? 武帝的目光不动声地看向大殿上,忽然被什么灼了一下,一时收不回来。 今天是皇帝大婚的子,萧暥罕见地穿了一身雪青的锦袍,衬着他容俊雅,风神秀异,唯有一双眼睛如寒泉深涧,隐隐反出刀光来。 武帝看得暗暗心惊,忽然想起来,以往萧暥除了朝服和带甲外,总一身肃杀,从没见过他穿其他的衣裳。 其实武帝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见到萧暥了。 自从京城血夜,萧暥大病一场后。那场病就像把他又锻造了一遍,变得更加冷冽肃杀,犹如出鞘之剑,只要靠近一点,都会被那犀利的剑风割破。 朝臣们见到他,几乎都是绕着走的。 而这几年萧暥越发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他在自己府中堂而皇之开府议事,很少上朝,大概萧暥觉得,上朝听那些文官腐儒们扯皮是浪费他的时间,当然,萧暥戎马倥偬,常年四处征战,在大梁的时间很少,且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府中养病。来中就更少了。 这些年的铁马金戈,这把剑锻造地肃杀凛冽。 沙场炽烈的气息竟然是如此美妙,那种危险的气息,让深里的少年血脉涨。 武帝注意到,萧暥端起酒樽的时候,袖摆上隐隐显出了暗纹的朝霞玄鸟纹。 在大雍,玄鸟也有雏凤之称。 就在他走神之际,耳边想起司礼官的声音。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