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神医,谢玄首的高徒纪夫子? 片刻后,纪夫子疾步入堂,他一身粝的短打布衣,脸上的风霜之更深,常年晒雨淋的黝黑脸堂上皱纹如同刀刻,映着一头华发似雪。 世行医,明明是高门弟子,玄首亲徒,却要跋涉山川履历险阻,以济战中苦苦挣扎的苍生黎民。 堂上衣冠锦绣养尊处优的众人顿时肃然无声,相顾间略有惭。 十天前。 谢映之道:“伯恭,辛苦你了,终于寻得千叶冰莲。主公的病可以医治了。” 近两年的时间,纪夫子一边行医济世,一边翻山越岭踏遍河川,终于找到了这一株。 “主公?”纪夫子闻言微微一愕,才发现谢映之原本戴食指上的玄门指环已经不在了。随即恍然,“看来师父已经决定了。” 谢映之淡淡道,“世事艰危,将军披荆斩棘,我辈如何袖手旁观。” 实则不忍看他世风雨中艰难独行。 纪夫子道,“子衿,呃……萧将军,弟子初次在安城下见他,就觉得他仁义。”他脸上深刻的皱纹舒展开来,“不想现在竟是主公了。” 谢映之眸深沉。 风雨将至。 当年一诺,从此率玄门万千弟子随他世携行,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伯恭,还有一件事。需要去做。” …… 纪夫子一诧,“掘墓?” *** *** 大堂上, 纪夫子道:“为查清皇后的死因,我去了邙山北面的葬岗,掘出墓,剖开尸首腹腔,验看腹中残余之物……” 这话一出,如同当堂一记炸雷,简直惊世骇俗! 众人脸上顿时都是震愕之。掘出墓?剖开死尸? 就算是容绪这种离经叛道的浪子,也做不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 廖原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这……” 郑绮也结巴了,“纪夫子……你……你这是……” 纪夫子道:“诸位说的都是空口无凭,这就是凭据。” 七天前,深夜,邙山北侧。 没有星月,黑黢黢的葬岗上荒草遍野,远处寒雾弥漫,几棵光秃秃的苦楝树间,隐约有磷火闪烁。 埋葬在这里的人大多是贫民或者处决的犯人,横死者居多,没有墓碑,大部分人浅浅挖个坑就草席一卷埋了。 这几天秋雨连绵,土层松软。走几步就会踩到出泥土外腐朽的枯手,风灯下时不时会照见与荒草石绕一团的黑发。 四野荒凉无声,弥漫着腐朽晦的气息,脚下枯骨生虮虱。 纪夫子道:“师父何必亲自来此,我来即可。” 谢映之道:“你待会儿便知。” 郑皇后虽然是负罪而死,但毕竟曾是皇后,当然不可能草席一卷浅浅挖个坑就埋了。她的墓地在一个小土坡下。 几名弟子废了一番功夫,挖开墓。风灯照出一口薄棺。 “师父,还是我来罢。”纪夫子拦住他。 他没法直接说,入土近两年,尸体已经腐朽,更不提开棺后里头会有什么晦浊之气。 谢映之道:“无妨。” 纪夫子见他一身白衣,皎如霜雪,亲自下入墓里。本是云散风的人物,却在邙山侧,葬岗。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幽暗的光束下,他修长的手指在霉朽的棺材上摸索了片刻,很快就在棺盖的侧下方找到了一枚暗钉。轻车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通此掘墓之道。 深夜的葬岗寒雾弥漫,四野黑沉沉,草丛间隐约有野鼠鳞蛇穿梭的悉索声,枯枝头不时有寒鸦扑棱翅膀惊飞而起,即使是玄门弟子此刻也面容紧绷。 谢映之却泰然自若,手中不知用什么一勾一挑就灵巧地把那长钉拔了出来, 然后他静静道,“伯恭,你们退后。” 他话音刚落,一股黄的烟雾腾起。众人立即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息,还有隐隐夹杂期间的硫磺味。 “若是随意开棺,就会触发棺中机括,引燃硫火,烧毁棺中一切。”谢映之道。 纪夫子警觉道,“谁人设此机括?” 谢映之道:“江湖手段,并不难办到。” 派一两个小宦官出在大梁城的暗市里就能完成。 “现在可以了。” “玄首!”纪夫子几步上前拦住他道,“还是我来罢。此事我比你练。” 谢映之立即会意。 他虽然医术高明,但是却鲜少实践的机会。而纪夫子深得他所传,且行医多年,尤其是这些年奔走各州郡治疗战中负伤的士卒百姓,切骨剔极为娴。 谢映之也不坚持,道,“好。” 大堂上。 纪夫子道:“郑皇后死于朱砂蔻。” 此言一出,座哗然。 连杨覆也脸惊骇。朱砂蔻乃是闱秘药啊! 而皇后死于朱砂蔻,那说明了什么? 纪夫子道:“我检查了遗骸,脏腑残留中含有毒物为朱砂蔻,毒入骨髓。诸位若不信,可同去邙山验看。” 堂上众人都面如死灰。 纪夫子向来脾气硬正执拗,当然不敢有人怀疑他的证词。同去验看就更不可能了,这座间都是泱泱诸公皆是楚楚衣冠,谁会愿意去那邙山葬岗走一遭。 容绪面郁,把手中茶盏搁下,手指隐隐有些痉挛。 萧暥这一手实在有些出乎他意料。 桓帝杀,连他当时都只是猜测,没想到他竟然去掘墓,把证据都翻出来了。 人群中,已经有人低声疑惑道,“那是何人毒杀的皇后?” 且不说朱砂蔻乃是闱秘药,萧暥没有那东西。 彼时,郑皇后已经入狱,萧暥真要杀她,也本用不着采用毒杀的手段。 萧暥虽然声名藉,但众人也知此人作风彪悍,他杀郑国舅砍头灭族毫不手软,绝不会用下毒这种诡伎俩。 而且朱砂蔻,这味毒药的含义还颇为复杂。 在之中,以往哪个妃子有私通不轨或者逾矩的举动,皇后为了顾及皇家体面,就会赐予朱砂蔻。 容绪隐隐觉到,其中甚至有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桓帝并没有告诉他这个舅舅。 *** 葬岗, “师父,天快亮了,我们走吧。”纪夫子道。 “不急。”谢映之说罢一拂衣袍,他经常穿的那件白衫大氅就凌空飘下展落在地。 灯光下,纪夫子这才发现那雪白的大氅下摆似有随意散落的墨迹。笔意洒,字迹秀逸。 玄门弟子都认得,那是符文。 谢映之命弟子取来清水洗了手。然后,他并指为刀,一道犀利的风划过,左腕上立即出现一道怵目的伤痕。 温热的鲜血顺着他修长清致的手腕滴落在白衫上,如雪地里盛开点点明的红梅,又渗入其下的土地里。 几名玄门子弟见状,也立即各就方位。 卯时,昏晓将分之际。 那白衫忽然腾起火焰来,火光照亮了四周荒寒的坟茔。就像是幽凉夜里指引的一点明灯。 纪夫子默立一旁,明白玄首心存悲悯,他这是要渡化这邙山上的万千亡灵。 待火光熄灭时,天已大亮。 葬岗上的晦之气已一散而清。 晨风中,淅淅沥沥的细雨飘落。 茫茫雨里,他白衣不染,一身孤洁的清寒。 回城的马车上,纪夫子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为何要赐死皇后?” 谢映之道:“其一,皇后死于狱中,可起天下人对主公之怨愤,对皇室之同情。其二,皇后腹中的孩子并非陛下骨血。” 纪夫子诧愕道:“师父何以知道?” 谢映之道:“陛下有难言之隐,而皇后怀孕,他认为这孩子必然不是他的,但他又不想揭这皇家的丑闻。也许他是想起了几年前兰台之变后,士林中要拥护魏淙将军为帝的呼声,所以他想到皇后有子,可以稳固他的帝位,于是引而不发罢了。但并不等于说,他不恨皇后。” “那孩子哪里去了?”纪夫子道。 “这就是陛下骗皇后服毒的方式,陛下知道主公很聪明,不会担这杀后的罪名,所以他给了皇后朱砂蔻,她若想要腹中孩子存活,就在产子后服下此物。母子只能存其一,至于其他的就看陛下怎么编排了。至于孩子的去向,大概就只有主公知道了。我猜想他是想让那孩子隐姓埋名,不问过去,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这一生。” 纪夫子长叹一声,“我就知道,子衿怎么可能去害一稚子。但那孩子到底是不是陛下骨血?若是的话,可是将来的太子啊。” 谢映之摇头,“廷侍卫之子。陛下或许并不近女。” 可怜那郑皇后入之后和皇帝之间恐怕都没有过上几天正常夫的子。 纪夫子忽然想起一件事,“这些秘辛师父如何知道?” 他话刚出口,目光忽而就落到了谢映之置于膝上那清修的手,左腕一道伤痕在轻衫下若隐若现。 他心中恍然,隐隐了口寒气。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