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至年底,节将至,六英夫人派绿蒲送来了几匹好料子,让端选出自己喜的,好差人做几身衣裳。 端挑了匹浅酡红的料子做冬衣,又指了匹鹅黄的做斗篷,便与绿蒲一起去了六英看望夫人。 从做衣拟吉语开始,中陆陆续续开始忙起年节的事。除夕夜里,阖看了一夜的歌舞,第二天又早早起来。端穿上新做的酡袄子,去给赵王、王后、六英夫人拜年。 兜兜转转一个多时辰,端才回到自己殿。她下斗篷,接过结因递过来的巾子擦了擦手,便坐下开始嗑瓜子。 终于松快了些,但她总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 结因收拾完端带回来的一堆新年赏赐,近前一看,桌上的瓜子壳已经累了小一座山,茶却没喝一口,连忙劝道:“公主,少嗑些瓜子吧,小心舌头干得疼。”继而给端倒了杯茶,“这是特意准备的菊花茶,辅以忍冬、茉莉,最是下火。” 端接过喝了一口,有清淡菊香混着淡淡茉莉味从鼻间掠过,入口是微微甘甜。 她突然明白自己忘记的,放下茶,找出一个空香袋,将前几天写的小福字折好放进去,又抓了一把瓜子,勒紧系带,给结因,说:“趁着现在没事,你亲自去外一趟,把这个给秦公子,就说我最近不得闲,哪有空了再去拜访。”说罢,端推着不情不愿的结因出了门。 一来一回费不了多少时候,结因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卷宽五六寸的卷轴,是秦异托她带给端的。 端命人展开一看,红底黑墨,个个巴掌大,端正劲美,气势雄厚。 端近前观摩,轻声念出联上字:“‘辞旧新’,写得真好看。”上次还是从容风的小行书,这回四个字更显功底。 “秦公子每天在家里练字读书,字能写得不好嘛,”结因偷笑,想起自己今天去见秦异时,他也在练字,于是调侃说,“大年初一也不废笔墨呢。” 端轻轻揪了一下结因的耳朵,“别说。” 秦异一个外来客,举城热闹,独他冷清,大年初一更是孤寂,他不过闲中找事做罢了,其中无奈又有谁知。 端看着这副横联,实在喜,又衬景,便让结因先挂起来。 年后几天,赵王顺道看她,问起她元夕愿不愿意去丹凤门,抬头看见悬着的横联,夸赞:“端庄浑厚,亦有锋芒,有颜氏之风。你哪里得来的?” 端嘟了嘟嘴说:“就不能是儿臣写的?” “你要是腕下有这个功夫,吕信做梦都要笑醒了,”自己女儿几斤几两,做父亲的还是知道的,“看笔力,应该是个轻年人的笔迹。” “父王明鉴,这正是秦公子所写。” “秦异?十三岁,不容易,”那个秦国少年,他只在第一天宴上见过一面,应答如,机谦逊,“我记得他还没入学?” “据儿臣所知,好像还没入学。” 嗯,秦异位与赵国公子同,这种事需要他首肯。前段时间有楼烦之事,他也没想起这些事。秦异来赵国差不多一年,受尽冷遇,也不曾埋怨,应该已经清楚自己的位置,也是时候给他指一个老师了。 不过太学之中,各大儒者都已指给各公子,其余诸人,致仕的致仕,丁忧的丁忧。秦异作为异国公子,自然不好和赵国公子同学。 “太学缺人,应该让人酌情去办了,”赵王自顾自说了一句,又对端说,“俞叔业丁忧在乡,还有半年才能回京,秦异入学,自然不能等到那个时候。正好,你与他玩得近,又年龄相仿,不如你们两人先一起跟着吕卿读书。等俞叔业回来了,寡人再让叔业指导秦异的课业。你看如何?” 你看如何?她一个公主和公子所学的自然不同,而且七弟赵辛也与秦异也同岁,父王不选赵辛而选她,肯定不是因为正好和她聊起这些事。她看如何,不重要。 端自然知道该如何回话,面上高兴回答:“好啊。” “那你改去问问他的意思吧。”赵王留下一句这样的吩咐,没坐多久,便离开了。 端本就准备趁无事出找秦异,便顺带问了。 十五那,冬末的光微暖,秦异在庭中撒了片谷子喂麻雀,转头看见端披着鹅黄的斗篷,载着金灿灿的光,向他跑来。斗篷被风吹鼓起来,动了青石里钻出的小草,惊跑了他的麻雀。 她向他欠身,道一句:“新年吉祥。” “新年吉祥,”他起身还礼,“公主今怎么得闲了?” 他以为整个年节都可以见不到她。今天是什么子?正月十五,元宵……她不会要他陪她逛夜市吧。 “今他们在准备晚上的丹凤门王室观礼,我趁着现在没事就跑出来了,”她从他手里拿了点谷子,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今元夕灯市,很好玩的,你也可以去看看。” 幸好她有事。 “嗯。”秦异点头,状似答应。 “对了,秦公子,”她有一下没一下喂谷子,好像有些难开口,试探问,“你今年多大?” “虚岁十五。” 她有些难以置信,“你不是和我同岁吗?”她才十三。 “前些天过了十四岁的生……” “什么时候?”还没等秦异说完,端打断问。 “正月十三。”他笑着回答。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公主也忙。” 他独在异乡,万事低调,可就在前,叫她如何不惋惜。她可不像他,身上除了金钗玉簪,没有什么可以取下送人的。 坐在一边的秦异觉得她未免太较真了,见她手里的谷子都快被扔光了,又给了她点,问:“公主不是专门来问我年龄的吧。” 他心如明鉴,她的扭捏瞒不过他。 她轻咳了一声,终于说出了口:“你来赵国也许久了,父王想给你找个老师,俞叔业。不过他因母丧在家,还要半年才能回京,父王便让我来问问你,可愿暂时与我同学?” 伴读。 应该不是她的意思,不然她也不会是这个态度。 原来,受尽宠的公主也和他一样,愿不愿意都不重要。 攀附乔木而生的丝萝,只能得到乔木恩赐的。旁人给予的,终究是虚幻,真正握在手里的,才是真实。 似乎是害怕他心有不,她补充道:“我老师人很好,我很喜他,你想来也会喜的。而且老师热衷琴乐,你不是也弹琴吗,正好可以向他请教。” 想要一样东西,就应该尽量离那样东西近一点,所以他不会拒绝。 “好。”秦异笑着答应。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