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无措,又理了理衣衫,退堂鼓还未打响,祀柸掀开马车的蓝布车帘,那双幽暗沉静的眸子直直看着我。 我猜他一定是在抑怒火,一向骄傲不可一世的倾城坊坊主刚刚居然被我甩了一巴掌,换做旁人是定忍不了的。 两人僵持几秒,祀柸看我似小鹿般警惕,不觉笑出声:“怕什么,下来。” 我只得磨磨蹭蹭扶着他的肩下车,站在他身旁大气也不敢出,祀柸莞尔,拉着我往前走去:“你看。” 与京墨指腹为婚的秦小姐青时跟随一位女冠寻真云游,谁知途中遭遇变故,在外孤身徘徊五年才得回家,秦小姐叁月前回到京城,得知京墨因家中经营的绸缎庄负债累累,迫不得已入倾城坊为伶后便毅然来寻,终凑足了银两赎人出坊。 他们二人相相知,打算在京城成婚后便回老家旻州做点小买卖共度余生,是以此次婚宴办得极为盛大,厅内厅外都摆了桌椅,看去约有二叁十桌。 祀柸上了贺礼,身着红袍的京墨一眼便瞧见我们,他面红润,喜道:“坊主,沐姑娘。” 几人寒暄几句,门外点燃了一串爆竹,“噼里啪啦”好不热闹,便有仆人赶来催促京墨上马去秦家亲,亲仪仗叁十余人,备了五顶两乘轩车,吹鼓奏乐浩浩离去。 新郎一走,厅中顿时冷清不少,刚过申时叁刻,我才意识到祀柸与我来得太早,我往身边男子狐疑看去,他拉了我的手便往内院走去,四处都是准备婚礼的仆妇,竟无人拦他。 京墨家中为了挽救绸缎庄变卖了曾经的府宅,购置了这处四方小院,祀柸此次正是得知京墨的爷爷与双生花的传闻有关才前来拜访,现时老人家正拄着拐杖在院中侍花草。 那脊背佝偻身着素衫的老人听到动静向我看来,他眼皮耷拉,藏在其下的眼睛竟似雄鹰一般凌厉,我一怔,祀柸察觉到我的促狭,向前一步挡住我的身躯,双手作揖:“孟老。” 老人微点点头,祀柸从善如结果他手中的水壶,去浇花圃中成片的报岁兰,我便搬了叁把竹椅,孟老不喜言笑,微向我俯首以示谢意,缓步坐下。 我静默不语立在一旁,忽闻老人问道:“你可知圃中种的是什么?” “剑形叶片,叶边金黄,花朵粉白,香气扑鼻,我猜是金嘴墨兰罢。”对花卉我只略通一二,回答时底气不足,没想到孟老喜笑颜开,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正是金嘴墨兰,这些个娇气的小家伙可废了老朽一番功夫。” “兰为花中君子,孟老有心了。”祀柸浇完了花放下水壶,听我们所言道。 老人示意祀柸与我坐下:“还得多谢坊主对孙儿的照顾,他心气高,若不是坊主从中教导,他也难有今。” 临近亲回来,外院便涌来了不少宾客,声响嘈杂,内院也能闻听。 他二人又说了些不痛不的话,祀柸问及双生花一事,老人闭上双眼,幽幽说道:“那是叁十年前,我在老家遇到的事情。” 那时孟老还被称为孟生,他经营着家传的绸缎铺,起早贪黑兢兢业业,一上山去砍苏木,谁料一个不甚跌落山崖,幸尔崖壁藤蔓丛生,住了他的腿救他一命。 那处山崖不过百丈,崖下林木葱茏,不知可有人家。他挂在崖边呼喊了一天,无人回应。距他叁尺处生长了一株从未见过的红花,灿然盛放,红如血。等到夜里,他已疲力竭,他对着若银盘的圆月祈求上天让他活下去,求救与哭泣耗费了他太多力气,若白再不得救,他定命丧于此。 正在这时,那朵红花的旁边居然开放了一株白花,随着白花绽放,红花悄然谢去,只剩白花垂清泠,洁白如雪。 “...原来那是一株二,并蒂双花。”孟老睁开眼睛,他年迈的双眸中闪烁着如痴如醉的向往,“那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一个夜晚,我吊在百丈崖边,竟能看到那样的一株花,定是天意。” 孟老桀桀一笑,又敲了一下手中的拐杖,重闭上眼,释然道:“第二我的家人们找到我,将我救了上来。但只有我知,见过双生花的孟生——已死在了惘一崖底。” 外院忽然响起了鞭炮声,众人客起哄,鼓乐声响,大抵是京墨接亲回来了。 老人手中的拐杖发出“咚咚”两声,他缓慢起身:“故事说完了,老朽也得去见见我的孙媳妇了。” 我同祀柸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厅中闹哄哄一片,除了两方亲眷还有许多应邀而来的宾客,总角稚儿握着喜糖跑来跑去,气氛火热。 秦小姐身着深绿织锦玄鸟绣纹嫁衣,手持朱红兰花绣面檀木团扇,珠围翠绕,长裙曳地,美不胜收。京墨与秦小姐共执牵巾,跨马鞍,坐虚帐,拜天地祖先,父母高堂,便被一群人簇拥着进了房。 “可是羡慕了?”座宾客皆望着那对红男绿女,惟祀柸只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见他们要入房,抓着祀柸就急急赶在众人前头,生怕错过一丝一毫,听到他的话随口回道:“我羡慕极了,新娘子还没拿下扇子就美成这样,看不见她的长相我今夜睡不着觉。” 我语气中是遮掩不住的兴奋,祀柸受到拉着他的纤纤素手,暗暗在心里期盼那只手能握得他紧一些。 他不动声挤开身边的人群,将我推到了欣赏礼仪的最佳位置。 这对佳偶行完互拜之礼,又经撒帐、合卺、合髻等程,司礼笑道:“请新郎却扇诗。” 京墨与秦小姐分坐在两边,只听他道: “雾夕莲出水,霞朝照梁。何如花烛夜,轻扇掩红妆。”* 那挡在秦小姐面前的扇子,终究拿下。 *南北朝·何逊《看伏郎新婚诗》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