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病也不住这么喝,一个人出来晚上醉得回不了家,你等着谁来接你?连个灯都没有,夜里乌漆一样。” “我不怕黑,也没有胃疾,骗你的。”她声量渐高,远处枝头上几声鸟叫叠在一起。 我一抬眼,她抿了抿嘴,低下头不言语了。 骗就骗了,又不是头一回。 我仰起头,去看那座被遮了眼的神,一样抬了声量回话:“让我可怜你是吧。” 江依自暴自弃,“是,怎么了?” “你对那些,一只猫一条狗,你出远门,临走之前点碎干粮往边上一放,跟它们说我要走了,你们好好的。我不装可怜,你会多看我一眼吗?” “人家猫儿狗儿什么寿数,你什么寿数,万一见不着了……” 话没说完就后悔了,怕她哭着质问“怎么这么笃定能再见着我呢?” “人家来去自由,萍水相逢,我们却是时时见着的。江依,我。” 江依坐在原处,拳头撑在地上,顶着一张哭花了的脸,眼里闪着泪光,相当伤心的模样。 眼泪一滴一滴滚下来,落在她的腿上,布料的花,纹路,经纬,无一被她垂泪淹没。 我想问,她的眼泪是不是酒味的。 如果是酒味的,我是喝不来酒的人,我喝下她的眼泪也会醉酒吗? 也是,跟个醉酒的人,非要讲什么因果。 我拍拍她的脸,去闻她的泪痕,“不说了,哦,哦,狐狸狗,不要哭,姐姐带你回家。” 江依的脸快被我捏变形了,又伸出手指问她:“这是几啊?” 她不回答,迟钝地眨了一下眼睛,眼泪一掉嘴角就笑起来了,丑丑的。 “我就是不想说话,没醉。”她摇了摇头,裹着深的外衫倒在我怀里。 原以为自己是简单寻常的人,最最平凡,最最无无求。只是她这么一倒,我突然很想知道我在她眼里究竟是死是活,幻梦似醒非醒,偶尔寻知归处,也会混淆吗? 江依晃晃脑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我抬头望着四方的顶,“这庙是你修的吗?” 江依枕在膝盖上,睁大眼睛,刻意地眨了两下算作回话。 “很适合乘凉,我就想要这种地板,颜再浅一些。你不知道,城里会有人来查食肆,官府衙门的人,看看我那干不干净,亮不亮堂。” 我那是不太亮堂。我心想。 我问她是不是有点冷了,要不咱们早点回家吧。 她不想动,想让我陪她说说话。 我说好啊,跟你说说我是怎么动心的。她不想听,让我换一个。那我问她算术,二二得几,四,三三得几,九。四四得几,哦,那五五得几呢,她想了想说一十五。 蠢死了江凭月,我让她伸一个手出来,我张开两只手,算上她的,三只手,每个手上五指头,三五才一十五,五五要往上再加一十啊,这都算不清楚。 她醉得不轻,胳膊提不起劲,伸着手就数不清数,我把手按在腿上,她跟着趴下来。用空闲的一只手点着指头数,数了一圈真是一十五。 她犹豫着说是,这样才对。 “我也想让你开心。”她捂住眼睛,手背磕在膝盖上,整张脸埋进去,“你就是不笑,和我在一起你都不笑的。” 怎么不笑?我现在就在笑。 “能怎么知道我不笑,抬头看看。”我真的在笑,她这样我笑不太好,神情也许很僵。 “你不喜。”她横起胳膊挡住眼睛,“也不在意我。” 她旧时染的指甲褪了颜,凑近了看,甲面铺了水一样长出原本的样子,指尖开出桃花,花下堆了清雪,爬起来时没注意,磕了手肘,细镯子撞地,清灵一声脆响。 一十五。 她等过我一十五年。 这么作她是不是不太好。 闹过火了,起身时颠倒一动,给她盘好的头发便由此散落,瀑布一样挂下来,后脑和肩上多了一圈黑沉沉的光亮,较楼外水还要深邃的墨青,泉水浇层层叠叠打在身上,末尾长出来的发尖蜷成小卷落到垫子旁。 看向我的时候,江依的眼神那样晶亮闪烁。很少见她笑得这样甜,她明明衣食无忧,还总是哭,总是掉泪。 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是去年秋,初秋,那时候刚认识,姑娘家,悉起来就有说不完的话,聊起天就停不下来,半夜三更老鼠都回窝里睡觉了我们还在说,说到儿时的事。 前几年不懂事,买衣裳一身布,拿手摸都得先在衣角两把,不好意思试,鞋上腿上尽是泥,给人家蹭脏了不好。拿过来双手撑着一比,差不多就好。 回来一穿果然大了些,分明能挽起来,可是冬天灌风,夏天沉厚,当啷着不好看。笨手笨脚当起裁,拿了把生锈的大剪子咔嚓两刀下去直接截断,捡了宝贝似的将碎布条一圈两圈环在腕上当头绳使。 我还以为自己过了长个的时候,人都说姑娘十一二往后就不长了,不用吃那么多,我那时吃得是少了,就以为再不长了。 可我还是长高了一点。 那条外现在好的,磨得跟棉布一样,夏天干活穿着特别舒服。胳膊腿又不丢人,穿上也好看的,反正我觉得好看的,就一直这么穿着了。 其实本就该往里卷,一圈起来,腿短了再拆开,把那一圈放出来,不至于这样丢人现眼还舍不得扔。更不能拾给小桃,姑娘家穿就要穿新的。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