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出事的消息闻风而至,最惶恐的莫过于隔了几条街的乔家人。 这死丫头死也不死干净,硬是烧毁了半个王府,倘若卫君樾怪罪他们岂不是百口难辩。 再者,现如今乔家的权势几乎全部被他架空,现在又没了乔茉在那边......他们的处境更是难上加难。 乔天朗跼蹐不安,盘算着怎样才能利用乔茉获取更大的价值。 可就在此时,摄政王要与乔家七女大婚之事不胫而走,他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坏了。 夜里内室,乔大夫人服侍乔天朗更衣后惴惴不安。 “殿下莫不是疯魔了,乔茉不是早就被烧死了吗?这是要娶.......” “嘘——这话你也就现在说说罢了,若是听到了殿下耳朵里,保不齐要出什么事!” 乔天朗眉头皱得极深,同样心里发憷,但他想到更多的依旧是这背后结果。 “许是殿下情深,胤朝历来没有追封妾室的前例,便以此为由册封王妃,我乔家无论怎么说都是获利的。” 想了许多,唯有这个可能最大,乔天朗说着,紧拧的眉峰也松快了下来。 “看来这丫头死得倒值,若是一直活着,殿下或许就这样由着她过了,此番被烧死,殿下悲极生情,便白白让我们乔家捡了个摄政王妃的名号。” 乔天朗得意地笑着,自己心培养的乔瑜乔珍不争气,没想到这妾之女还能得这福气,当初果真是没有送错。 “乔茉生得像她母亲,美动人,当真是我乔家福星!” 闻言,乔大夫人为他肩的手一顿,继而想到年轻时候眼前男人风放的模样,角扯了扯,表面依旧维持着温顺:“侯爷英明大义,所谋之事哪有不成?” 被吹捧的乔天朗心情更好了。 夫二人各怀心思入梦,可翌天刚刚亮就被外面大力的踹门声给惊醒。 成列的军队鱼贯而入,侯府中丫鬟小厮个个惊惧大喊。 乔天朗彻底没了睡意,忙扯过衣衫套上,鞋袜都穿反了两只,踉踉跄跄地跑到院中。 “这里是宁安侯府,你们这是做什么?”他怒斥,“不摄政王妃便要从这里出嫁,惊扰了魂灵该当何罪?!” 不得不说乔天朗对‘准摄政王岳丈’的身份适应地极快,即便是看到他们身上佩饰的北宁军令牌也不过是犹疑了一瞬。 直到兵马从两边列开一条路,他看到缓步走来的男人。 “惊扰魂灵?”那男人嘴角噙着诡谲的弧度,低敛下眼抱着怀中的物件,目光炙热,“他们说惊扰你了。” 乔天朗骤然心惊。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手中抱着的是...... 乔茉的牌位! 跟着来的乔大夫人同样见到了,饶是早猜到他要娶什么,可当真的看见,她还是背后一凉,差点没能站稳。 卫君樾漫不经心地伸出两手指朝后勾了勾:“拿下。” 语落,乔天朗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反手倒了地上,乔大夫人尖叫着逃跑,干脆被劈晕了过去,丫鬟小厮个个窜,却终究敌不过卫军的力量。 “殿......殿下......” 乔天朗脸被按地变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不明所以,下一刻卫军首领已然拿出圣旨。 “宁安侯乔天朗私藏官银,勾结外族,贿赂朝廷重员欺上瞒下,所掌嘉钰军搜刮民脂民膏,教唆其子弃城逃亡至百姓于不顾,按大胤律法其罪当诛九族,其年十六岁以上男子秋后问斩,不十六岁男子及其女眷放充军,钦此!” 圣旨像是一道惊雷忽然砸上脑门,乔天朗耳边嗡嗡作响。 昨不是还说要册封乔茉为妃,怎得今就—— “不......”他手脚胡挣扎,还没说出口的话被一把按了回去。 卫君樾再没多看他们一眼,任由卫军将这些人拖走,径直往内行去。 乔茉所住的偏院在乔府的最末端,他走了很久才走到。 入目所见的门板单薄地悬挂在框上,似乎稍稍一碰就能彻底掉下来。 许久没有人住的小院子里早已长了杂草,破败的厢房里蜘蛛网纵横错。 男人狭长的桃花眼勾起浅浅的弧度,鸦羽敛下了他此刻的情绪。 昏暗的室内有几束光落下,是来自于头顶破了数个窟窿的房梁。 最角落的柜子很不起眼,但他还是注意到了。 暗沉的房间中唯剩男人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他轻轻揩拭过上面的灰尘,悉的笔触映入眼帘。 画上的少女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编着长长的麻花辫,鬓边戴了朵茉莉花,出犬齿的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灿烂。 这是她的自画像。 柜子里的衣服大都是浅绿素青,也没有几件,因着常年换洗早已泛白。 他忽而想到她来王府的第一夜,玲珑有致的身上穿着粉红的嫁衣,大抵也是她第一次穿这般颜。 那个时候自己在想什么? 他记不起来了。 ...... 乔家被抄一事举朝轰动,卫君霖龙案前的折子都堆积成了山,以左相为首,无一不是在弹劾卫君樾任意妄为。 然而另一边的摄政王府却不为所动,一场由宁安侯府伊始的冥婚引起整个禹京哗然。 此时的乔府中空无一人,可大红绸缎与双喜红字却布了所有窗梁,微风浮动,盛大而诡异。 十里红妆绕了禹京城三圈。 棺木与红妆,丧乐与喜袍。 为首高马上的男子棱角分明的侧颜宛若刀削,丰神俊朗。 大红喜炮勾勒出他颀长拔的身姿,一双含情的桃花眼轻微上挑,与身后的棺木同在一处,硬是于极致的俊美中渗出几分诡异。 分明是青天白,却有着冷冽寒冬的刺骨。 被烧毁的琉毓阁来不及重建,房便设立在了卫君樾自己的住所。 院无一宾客,他们皆没有父母,亦不再拜天地。 暮下西,红烛窜动。 卫君樾为那被烧毁的玉坠上重新串起一红绳,然后轻轻地挂到了牌位上。 「卫乔氏之位。」 修长的手指一寸寸抚摸过每一个字,他于上面轻轻落下一吻。 怀中折叠齐整的少女自画像被他如视珍宝般轻轻拿出,摊平。 卫君樾定定地看着,隐匿在暗的瞳孔中裹挟着浓重的黑雾。 他眼前好像浮现过许多场景。 有和她一起的,也有透过这些恍惚瞧见的,属于她的年少。 少女身形窈窕,在那样一方狭小的天地中长大。 她被父亲嫌弃,被嫡姐为难,却依旧顽强,且努力地长大着。 “这么多人欺负你啊......” 他声音沙哑,指腹一寸寸摩挲着怀中的牌位,腔传出低促的笑,“那让他们都给你陪葬好不好?” 苏家被迫害的那一刻起,乔家便是他的一生之敌。 他咬牙熬过那些来自地狱的年岁,发誓有朝一让他们百倍偿还。 于是,他将他们捧上苍穹,再摔落泥泞。 他做到了。 可从不曾料,其中还有一颗不属于任何憎恶的星子。 而那颗星子,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 “可陪葬......又能如何?” 如果最开始他们遇见的方式不是这样。 如果最开始她不是作为药人...... 不,没有如果。 他会一如既往地完成自己的使命,让她带着乔家的名字,以惨烈千百倍的方式,去赎不属于自己的罪孽。 “茉茉。” “茉茉......茉茉......” ...... 卫君樾一声声低唤着,向来倨傲的人颓然地弯下了脊背。 “那天,我是不是疼你了?” 他近乎痴地抚摸着自画像上面的一笔一划,像是要将她的身影完全刻入心里。 “……对不起。” “以后我.......”他低音喑哑,哽噎的喉头说不出后半句话,像极了一只被遗弃的孤。 没有以后了。 他甚至,再也拥抱不到她的骨骼。 ...... 明月映大地,红烛燃尽后来晨光熹微。 又是一朝升起,百姓出而行,来往小巷逐渐响起民间烟火的气息。 巍峨的殿沐浴在光下一如既往泛着金光,人颔首低目,大臣上朝又下朝,一切秩序如初。 而距离禹京城百里之外的乡野小道上,一架马车正徐徐向北而行。 赶路的车夫鞭笞马匹赶路,余光时不时往后瞥去。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