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冷眼扫过谎话张口就来的云葳,却又分明瞧见此人眸子里隐藏的凄楚支离破碎,不似伪装。 她的心绪五味杂陈,竟不知该拿此人如何是好。 身为云家长女,为何你父会将你幼龄许嫁商人? 文昭对她的说辞不置可否,但暗探查回的消息确实如此。 世家大族怎会舍得女儿与商贾结亲?即便不宠,以姻亲示好旁的官宦,才是寻常行止。 况且官宦之女,都是及笄后才议亲的。 只是这位父亲好似也不曾强求,云葳想入道就入道,想离家就离家,想不嫁就不嫁,一应不寻常的叛逆举措并未勾起家长怒火。 无有关却有决定前路的自由,怎么想都有些矛盾。 不知。殿下,您莫再问这些私事可好? 云葳的语气楚楚可怜,不愿再提旧事,此番非是做戏,她当真心痛。 入眼皆愁楚,文昭终究软了心肠。 丫头的名字好生敷衍,一个葳,却又跟了惜芷的小字,品来品去,总不免让人联想起风中飘摇无依的野草,再繁茂也不值得珍重。 自幼被亲长捧在手心,被臣民拥戴的文昭,是无法对云葳的处境同身受的。 但方被自己疼惜多年的幼弟背刺,这份被亲人中伤的痛楚,她倒能揣度共情一二。 跟着孤,无人能轻看你,迫你。文昭躬身将人扶起: 既然入道是时势所迫,今可愿认真考虑孤的心意,离开道观?你能做林老的弟子,定有过人之处,就打算这般在深山中了却残生? 可,臣女是云家人,云相他 你不是说已和云家断绝往来了么?文昭出言打断,按下的疑窦又起: 云相与孤政见不合的动向,你很清楚?看来是孤论断草率了,你人在深山,消息却是灵通。 云葳陡然阖眸,心绪早已杂无章。 她方才太过紧张动,又被经年愁思牵动心神,脆弱下失了戒心,竟忘记了,深山里居住的小女冠对朝中风向了如指掌,是件很可疑的事情。 沉半晌,云葳以指甲掐着掌心的软,一通胡咧咧: 政见不合?臣女是怕跟了您给您麻烦,毕竟臣女在家中口碑不好,云相他老人家厌弃我。臣女不知您和祖父政见不合。 文昭垂眸凝视着眼前受惊的小兔子绞尽脑汁的给自己找补疏漏,眉梢的弧度渐生波折: 你可知道,一个谎话出口,要用无数个谎来圆,你会活得很累。 云葳巴不得上天遁地,文昭实在是魂不散,说出口的话总给人一种能把她穿的错觉。 长这么大,她其实很乖很乖,与文昭相识的几,用尽了毕生的本事来扯谎,内心煎熬备至,眼看就要黔驴技穷了。 在林老面前时,你该不是如此。文昭见她默然不语,给人找了个台阶下,迫孩童胜之不武: 孤不追究过往琐事,予你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好好缅怀你的恩师吧,孤不会在此久留,你住在此处的时间不多了。 云葳没有回应,她凝眸望着文昭洒离去的背影,悄然往廊道的影处躲了躲。 午后骄太浓,薄绚烂的光晕令她不自在。 文昭的话音里,是铁了心要带她走。如此想来,文昭定然未曾相信,她不知道林老留了著述的鬼话。 而文昭留她的目的,大抵从不是为她这个人,而只是她脑子里的《凝华辑要》。 林青宜临终前,托云葳两件事: 一,是为她穷尽毕生心血所著的《凝华辑要》选个值得托付的人,此书是据国情书就的统御良策,研读通透不愁朝堂不安; 二,是将念音阁阁主之位传于云葳,命她将阁中事务打理妥帖。若不愿,就再择明主付。 念音阁,发端于前雍,是一绵延三百年的秘密宗门。 传闻此阁是孝文帝的天后萧郁蘅所创,历任阁主皆是朝堂上隐退的学之士,智计权谋举世无双,于江湖行守护山河之事,组织严密,行事审慎,唯佞惧之。 林老告诉云葳,念音阁首任阁主,乃是她云家先祖,名云朗。将阁中一应人等给云葳,她是放心的。只盼云葳不再执于相府弃女的身世,凭自身本领走出一条傲然的前路来。 后纵使云府风云变幻,她仍能凭一己之力,留下云家累世清名。 思及自己那位从不曾谋面的中书令祖父,云葳口皆是愤懑。 云崧乃先帝遗诏中钦定的顾命大臣,理应为大魏江山稳固鞍前马后,肝脑涂地,为云家博一个配享太庙的尊荣。 可此人近年好似鬼心窍,与同为顾命的左相齐明榭屡唱反调,反倒与平陵侯元邵多亲多近,丝毫不怕开罪齐太后和长公主,铁心扶植陛下的亲母舅元家,打破了朝中几大权贵互为制衡的稳固局面。 云葳不猜测,文昭要将自己控于股掌,不知有无一丝动机,是缘于对云家人的憎恨,试图报复。 一阵清风拂过,池塘中的白莲随风摇曳,纤软的亭亭茎周游迂回,勾住了文昭的视线。 徘徊于青山观后山,文昭越咂摸越觉得不对味儿,云家人对自家后辈的态度实在反常。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