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的手即将触上妇人颈上肌肤之时,两个声音忽地划破焦灼不安的空气,几乎同时间传来: “阿叶(徽柔)。” 一远一近,一急一缓,一实一虚。 这声“阿叶”,悉的人都能听出来是洛宸所言,至于那声又轻又缓的“徽柔”,却一时难以分辨其来源。 只依稀似阵轻飘飘的风,自那粉白雕了牡丹绣纹的罗帐后悠悠而来。 莫不是…… 争吵声戛然而止,一屋子的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一处。妇人更是因着这一声,整个人陡然动不已。 起初,她只是手指在身侧不自知地弹动着,但很快整个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徽柔……” 又是一声,比方才还要有力量些,也更迫切一些。 妇人自抑不住,立时捂住了嘴巴,泪珠子似新生的珍珠一颗颗地砸落下来。 这时,罗帐的一角从内侧被栖梧掀开。她笑了一下走上前来,在妇人面前站定,语气没有丝毫波澜道:“夫人,他在唤你。” “……我……他……” “他的病情已稳定,你自可前去与他说话。之后,还请夫人早做准备,送我们这些‘庸医’离开吧。” 栖梧说得礼貌又诚恳,只是染倦的眉眼间,表情俱是僵的,人似乎也生了厌弃,不愿再同她多舌一句。 洛宸方才进来后便直奔陆晴萱身边,这会子听到栖梧之言,抬眼默默地看着那妇人的反应,同时悄悄地用手指,在陆晴萱手心里写下了“故纵”两个字。 果然,妇人听得这话,心头愧疚赫然翻涌,即将迈进罗帐里面的脚陡地停住。 虽然她迟迟没有转过身子,但可以很明显看到她耸动着双肩,不一会便啜泣有声…… “哼,徽柔……多好听的名字,只可惜配不上这做作的德行。”叶柒兀自怪气的,信手拽过桌边一把梨花木雕花椅子骑坐上去,望着那妇人的背影,眸光犀利。 赵娘子方才一直沉默未敢言语,此番听得叶柒这一连串意在言外之语,只得欠身向众人一一致歉。 洛宸支退气势咄咄的叶柒,面无波澜地对赵娘子道:“道歉大可不必,神医也好,庸医也罢,你姐夫既已醒转,可自去问他。” 言罢,却又踱步至罗帐前,伸手只轻轻一扯,那罗帐竟齐撕断开来,也将帐后正俯身想与疯男人说些什么的妇人吓了一跳。 洛宸墨玉一般的眸子里掩着霜一般的凉,冰刀似的眼神剜着妇人,嗓音森冷:“夫人与你家官人伉俪情深,这么多年定然攒有许多话,不如就此公开,也好让我等一同见证。” 妇人:“……” 洛宸的话寻常无比,但在妇人听来,竟似一股飘忽不定的风,吹得整个屋子里鬼气森森。 陆晴萱心道这等私密之事,哪有叫人家公开去做的道理,却听洛宸又道:“还是说,夫人只敢人后耳语,不敢人前言及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疯男人此时已不再神志错,且很快认出了洛宸和陆晴萱,脸立时白了三分,“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官人,你认得她们啊?”妇人对男人的反应显然到深深的不可思议。 栖梧于时清媚一笑,道:“失心疯又不是失忆症,如何不认得?想必,他连几十年前的事情也记忆犹新吧。” 疯男人:“……” 提起几十年前,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额头上瞬间爬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又顺着面部五官的沟沟壑壑淌下来。直淌得那妇人也惴惴难安,良久无话。 “刚才不是还一副说不够的模样,怎的这会儿成哑巴了?”叶柒心头狐疑,心中却知洛宸不会无缘无故这样一出。 故而,纵然不知原委,她亦少不了在一旁煽风点火,推波助澜。 那妇人只是一届平民,本无法辨别哪些话是对方已知的,哪些话是对方的将之法。在几个人轮番绕弯之下,她终是招架不住,悻悻地低语道:“我不想……提当年那件事,也不想让平哥再去回忆。” “所以,你果然是晓得的?” 妇人:“……” 她的眼睛一瞬间瞪得似牛眼一般,觑着洛宸瞠目结舌,片刻才堪堪明白自己被人套了话,怏怏至极又不敢发作,只得似闷久的蜂子,蔫头耷脑着道:“你……是怎么……” “怎么晓得的?”洛宸面已然稍和,睨着妇人意味深长笑道,“你家官人记忆并没有问题,几个月前被我生擒,仓皇中说了些许——对洛某一届陌路都敢说,对自己的子会守口如瓶吗?况且,那你言说他‘干有损德之事’,分明晓得他是做什么的,出了这般大的事,你会一点不知?” 洛宸的话如一记惊雷在妇人的脑中炸响,令她顿觉方才,想耳语嘱咐疯男人不要将真相告诉洛宸等人的做法是何等可笑。 疯男人听得一知半解,但也渐渐地明白洛宸等人此番来意。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这个世上,几乎没有什么事能够一直被掖藏着,即便当事人入了土,陈芝麻烂谷子都有被翻出来的可能。 他似是认命一般,长叹一口气,轻轻推开妇人下了,踉跄着披衣走到门口,眯起眼睛仰头看天。 夕正穿过檐角,斜斜地过来,将他苍白的面颊映得红润些许。他就这样出神地看着,约莫一盏茶时,终究缓慢地垂下头,掩面呜咽起来……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