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乙听着这话, 忽而想起曾经在茶馆子里听说书先生们提到,二十五年前, 也正是西辽的舞瑛公主嫁给北浔皇帝,北浔的文淑公主嫁给太子。 如此一来,眼前场景恍若又同二十五年前相似了。既是嫁长公主,那断然是会选择嫁予太子殿下,当太子妃为好。 然而温煦的话刚说完,沈怀思就微微抿,似笑非笑地看向那使臣道:“西辽太子自是英才神武,但怀思前些年听闻,当年从藩王中挑选的郡主,被赐予封号“文淑公主”,嫁给当时西辽的太子。然而太子却在即将继承大统之时,遭遇当时西辽三皇子的谋权篡位,被灭了门,整个太子府上下一个不剩。” 说着,她轻咳了两声,在西侧一排使臣团队越发难看的脸下,话语越发柔婉地看向皇帝,“皇兄,如此一来,怀思可不敢嫁太子。要嫁,皇妹也只想嫁那二皇子。” 静—— 落针可闻的静—— 怀思公主这番话说完,整个金銮殿上安静无比,气氛甚至在一瞬间显得有些凝固、僵硬。 无论是北浔这方,还是西辽那边,都不再有人多言,人人垂首默坐。 说到底,在这种时刻抛出这样的话题,无疑是向深潭砸下巨雷,溅起水花千万丈。 就连萧乙,也同样被震惊得喉头发梗,久久回味着那句“灭了门,一个不剩”。 不知怎么,大脑内那阵尖锐的刺痛再次袭来。他死死捏着自己的衣襟一角,全然没有发觉,自己额间冷汗直,就连面也逐渐惨白。 心中忽如其来一阵剧烈的痛,令他恨不得立刻就捂着口翻倒在地。但是不能,这里是金銮殿之上。 为何?为何他会如此难受? 是因为这个遭遇跟七爷所言,他年幼时的经历类似吗? 萧乙只能兀自用内力调节,舒缓体内不适。 “好啦,怀思既然想嫁二皇子,便嫁二皇子吧。”这时候,瑛太妃出来打圆场了。 她身份特殊,既为曾经的西辽公主,又是如今的北浔太妃,连皇帝都要敬她两分。此刻她站出来说话,倒是最为稳妥。 这般一来,凝固的殿内氛围才逐渐缓解。 殿中央那倒霉使臣温煦这才回过神来,也接话道:“既然怀思公主有意,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沈泽卿的坐姿略显惬意,右手肘搁在皇座扶手上,修长两指微微抵着额侧,漫不经心道:“如此,便按怀思的想法来吧。此番西辽觐见,带来厚礼,朕决意在一月之后,天气稍转暖的时候,派北浔使臣护送怀思公主,去往西辽。” * 晚宴后来又经历了一些歌舞奏乐,原本怀思公主那番话也渐渐被人忘却。 但有一个人却牢牢记着,那就是萧乙。 临近结束时,皇帝最先离开,却叫顾淮公公给萧乙传话,让他也跟着皇帝去长明殿。 萧乙心里惦记着那西辽进贡的解药宝箱,可七爷的任务于他而言,更加重要。 他花了一天的时间,让自己坦然接受这个任务。正如七爷昨夜所言那般,“就像这样伺候皇帝”,他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只为偷出那枚云翎符。 顾淮公公走到肃亲王这处时,其他朝臣使臣都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他将萧乙拉到一旁说话,沈铎寒也在一侧听着。 听完,萧乙看向沈铎寒,像是在征询他的意见。沈铎寒眉心微拧,对顾淮公公道:“先前就同皇兄说过,萧乙是我的侍从。” 顾淮也是个人,知道沈铎寒这边说不过去,就只能搬出皇帝:“殿下,上一次您擅自闯入长明殿的事情,圣上他顾念兄弟之情没有怪罪下来。这次您就退让一步吧。萧乙既是殿下的侍从,等回头在圣上那边得了宠,升了男妃,得益者还不是殿下您。” 沈铎寒沉片刻,似乎顾淮这番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一般,这才点了头,让萧乙跟着过去。 金銮殿在皇的西南侧,离长明殿有一段距离。顾淮公公手持灯走在前头,萧乙在后头悠哉地跟着,水天蓝的氅布衫堪堪曳地。 他低垂眉眼,看着脚底下的青砖瓦,便是前头没有顾淮领路,他都知道这弯弯绕绕的道儿哪条能通向长明殿。 在他最开始成为七爷暗卫的时候,七爷给他指派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悉皇的构局。 要十分悉,极度悉,悉到哪条道通往哪个是近道,哪条道上有可能会遇上固定的人,类似这种的,都需要打探得清清楚楚。 七拐八绕的,晚风习习,带着夜寒意,二人来到长明殿外。 长明殿,长明殿,之所以称为这个名字,不仅因这是皇帝的寝,还是因为这座殿的灯火昼夜长明。 夜深了,便换作夜烛灯。温黄的暖光,柔和不刺眼。顾淮在殿外站定脚步,推开殿门,对萧乙道了一句:“萧公子,请进吧。” 萧乙便也不多犹豫,直接踏了进去。 今他已然做好心理准备,纵使那人是皇帝,是七爷的宿敌,他为了完成任务,也心甘情愿牺牲自己。 以侍人而已。 不断往里间走着,这次的寝之内,没有闻到麝香的气味,反而换做龙涎香。两侧香炉的熏烟丝丝袅袅蜿蜒至半空中,再散开来,香气久久不散。 不知怎么,萧乙在那一刻忽然想起七爷,以及他寝殿内的淡竹熏香。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