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声剧咳使谢月枫想起了罹患肺痨的娘亲。 她恨她。 她溺 了她,又无法溺 一辈子。 最后的时 里,妇人也没有抓紧吐出什么临终善言,教导长歪的女儿回归“正道”,只是终 斜躺在烟铺上头,张着黑 的嘴巴。 有时倒进去一些药汤,有时 出鸦片的烟雾,大部分时候,在咳,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 咳出黄 的浓痰和……血。 即使相隔甚远,谢月枫还是 出手帕掩住了口鼻。 “报告少帅,人晕过去了。” “还有气儿吗?” 士兵弯 探了探那团人形血糊的鼻息,“还有。” “扔到城外去,越远越好。” —————————————————— 方语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无声无息地行走在黝黑寂静的阔道上,道路尽头有座大殿,上头挂的牌匾和乡里学堂那块一模一样,定睛一瞧,赫然是“阎王殿”三个字。 她吃了一惊,因她不信佛、不信道、不信基督教,自然也不信有什么阎王殿。突然有手将她一推,一晃神,她就飘浮着悬到了烈火中央,噼噼啪啪,她听到了骨头被炙烤的声音,火焰在钻她的心挖她的肺,她忍不住嚎叫起来。 叫声穿透了 两界,把她拉回了现实。 先是闻到了恶臭,后是皮 骨筋蔓开的剧痛,好像真的受了火刑一般,缓缓抬开肿 的眼皮,才发觉现实比 间更令人 骨悚然。 这是何处? 葬岗吗? 葬岗至少还有无名的土堆,这里……只有尸体堆就的人堆……她应该没晕多久,身上只 了具男尸,刚刚闻到的恶臭就是这具男尸散发出来的。 方语推开男尸,撑着胳膊肘从尸堆里爬了出来,包袱散落在不远处,里面的钱早已不见了,只剩了本通行证和 历纸包裹着的什么东西。 拆开包裹,里面是一副 线手套。 沉知墨离开家的时候,还没织好,到了谢家,织好了也没有机会送出去了。 为什么没送? 方语木讷地盯着那副手套,久久地、久久地、忽然泪如雨下。 因为沉知墨不会要。 沉知墨从来都不要她的情,只要她的钱。 杆子把她脑壳打清醒了,在这刹那她终于看得透亮,那些少女的情愫是怎样错付。 打从开始沉知墨就谋划好了离开,打从开始……沉知墨就对她没有半分情意。 只有嫌弃。 “方语”、“表妹”、“ 狗”。 “月枫”、“太太”、“夫人”。 还不够明显么?是她傻罢了。 她又想起去学堂给沉知墨送钱那回。 连一个拥抱,都要趁四下无人,才肯给她。 泪还在掉。 方语没有阻止眼泪,任由泪水梭梭将手套浸泡。 哭吧!哭够!哭完!今天过了,就不要再为那个人 泪了。 烧残的太 落山之前,方语拖着千疮百孔的身躯走出了 葬岗,她不知该何去何从,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家可以回,便慢 朝最近的火车站走去。 车站因战火已停运了。 方语靠着站台柱子发起了呆。 一批难民队伍沿着铁轨徐徐前进着,抵拢了,一道 悉的女声叫出了她的名字: “小语?你咋在这儿?” 竟是莫大娘。 [大娘,我打算回家。] 方语费力比出几个手势。 “还回去啥呀回去!幸而你不在家,村里捉壮丁捉得厉害,你莫叔都被捉走了!杀千刀的……我带着孩子好不容易逃到这儿来……” 家……回不了了么……那她能去哪呢…… “你身上咋这么多伤?出啥事了?” 方语摇摇头,然后将下巴搁到抱着的膝盖骨上继续发呆。 莫大娘神情复杂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脚边最小那个孩子啼哭起来,她只好抱起孩子,边走边回头担忧地望向方语。 她是想,但没办法对方语说出那句,你跟我走罢。 灾荒年月,自身难保,多一个人,就要多一份口粮。 “小语!你保重!莫要回去!听到没得!” 这次,方语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晃晃悠悠站起来,朝着难民队伍的反方向蹒跚前行。 不知道走了多久,还没看见阎罗殿的牌匾,体力却先耗尽了,头一沉,直 向下一栽—— 失去意识之前她听到有人在叫嚷: “大当家的!有个人昏在咱们门口了!”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