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王熙凤重整神,依旧面风地进去:“是我们二爷,也来报喜,我说老太太这里的彩头我已抢着了,让二爷去老爷太太们那儿抢去。” 贾母看了几眼她的神情,笑呵呵地:“我还以为是你们两口儿又吵起来了。鸳鸯,快拿一吊钱赏她个彩头!” 鸳鸯忙开匣子,拿了一吊钱过来:“这是报喜的彩头,二可别嫌少!” 王熙凤正和贾母说:“老太太也太看轻我了,我如今还不够贤惠么。”顺手接了钱,便又凑趣:“老太太多赏我几两银子,我在我们二爷面前拿出来,也好说嘴呀!” 贾母便笑:“哦——你不是来报喜的,竟是来要钱的!” …… 都察院只到宁国府和荣国府东院拿人,没进荣国府正门。贾母的荣庆堂并没听见动静,大观园里的女孩儿们更不知情。 趁贾母笑倦了,略眯一会的空儿,王熙凤悄悄出来,严令谁也不许把消息走漏给老太太。 房中,贾母却睁开了眼睛,问:“凤丫头和琏儿有事,是不是?” 王妃娘娘有喜这样的大喜事,凤丫头一个人先来了,大太太、二太太、珠儿媳妇、姑娘们……怎么还不来? 鸳鸯看琥珀,琥珀看鸳鸯。 贾母一叹闭眼:“罢了,等他们什么时候说,我再知道就是了。” 真出了大事,也瞒不住她。 …… 荣禧堂正房哭声一片。 贾珍、贾蓉都被绑走了,尤氏慌忙带了贾蓉媳妇来这边求邢、王两位夫人和贾母。 邢夫人也着实慌神,连车都没坐就跑了来。她本想去见贾母,因半路遇见贾琏,说了利害,只得来找王夫人。 一见王夫人,邢夫人也顾不得她是北静王妃的母亲,要端着身份了。 她紧紧握住王夫人的手:“人来的可急,一点儿情面都不留,话也不让说,就把老爷带走了。咱们是先进求娘娘,还是去找王妃娘娘?” 王夫人不想连累自己女儿,已想出一篇话:“琏儿说皇上大怒,若咱们这就进,不是更惹皇上生气?还是先求求亲戚们。大太太去北静王府,我先回王家问问。” 邢夫人连连点头:“好,好。那咱们这就收拾了走罢?” 王夫人又宽了尤氏婆媳几句,便命人取了邢夫人的衣裳头面来,两人各自更衣。 邢夫人本还想带王熙凤一起去北静王府——有凤丫头,她也有底些,可问起人,说“琏二往园子里看着锁门去了”,家里也确实需要一个坐镇的,只得罢了。 大观园里,听得两位太太都出门了,王熙凤松一口气。 北静王爷的病现在还没好,按北静王府一贯行事,甄家便没管过,如今更不会帮贾家求情了。她不去,北静王府不出力,便怪不到她身上。 她和李纨、贾探商议了几句,便回自己房中,让平儿看好孩子们。 平儿去年三月又生了一个小的,还不周岁。现下贾琏共四个孩子,两个是王熙凤生的,贾巧姐十岁了,贾茂八岁,两个是平儿生的,贾茁七岁,最小的女孩儿还没起名字。 王熙凤叹:“若大老爷真有了罪,这都是他的亲孙子亲孙女,岂有不被牵连的。” 除非……贾家能像甄家一样,得陛下额外开恩…… 是谁要治贾家的罪,王熙凤心里已有了影儿,只是不敢深想。 若是那一位,为什么还要从贾家选新北静王妃,还要选大老爷的亲女儿? * 北静王府。 两鬓生白发的北静太妃自陈身上不好,客客气气地起身送客,让亲信嬷嬷亲自把邢夫人送去静宜殿。 太妃虽然没细听她说来意,但态度和往年毫无差别,让邢夫人心里有了几分底。 可邢夫人不知道,她一走,北静郡王水溶便从内室出来,皱眉:“平素只知贾赦不务正业,谁知竟这般混账,无法无天!” 这样的话不该出现在女婿对老丈人的评价里,但北静太妃并不反驳儿子:“他都被参了什么?” 水溶坐下,一件一件数:“一件是强索石家石呆子扇子不成,便有人讹他拖欠了官银,要变卖家产赔补,至今两年多了,石呆子生死不知。还有一件是去年在京郊强买田地,打死了三个人,都是正经百姓,这是两件大的。还有好几件小的。还有私联外官,私边将,包揽诉讼……”[注] 他说得急,咳嗽了几声:“种种罪名,若都查实、严办,至少也要处斩。” 北静太妃给他顺了顺气,水溶摆手不用,自己喝茶。北静太妃便道:“咱们家已经三次站错了,落到这种地步……”她深深气:“不得再来一次了。贾氏求什么都不能应。” 一次是皇上正位前,孝慈太后和甄氏向皇上投诚,水家没动。第二次是皇上要肃清河南官场,溶儿没有尽力。最后一次便是穆家的事,溶儿被派去东北…… 北静太妃眼中微有泪光,自嘲:“看来北静王府是没有王妃运道。三个王妃家里都出事。” 水溶忙要安母亲。 北静太妃叹道:“穆氏通敌叛国,罪大恶极,贾赦之罪和穆氏相比,不过草虫之于鲲鹏。一会将军夫人走了,你去和贾氏讲道理,掰碎了讲。她还怀着你的孩子,只要不糊涂到私下联络替贾家求情,咱们就还是好生待她,一家人好好地过子罢。” 水溶起身领训:“是。” 太妃闭目:“你都二十五了,只有她腹中这一个孩子……焉知不是咱们当年造的孽。” 当年,孝慈太后薨逝之后,为了让甄氏再也掀不出风浪,他们给甄氏的药中加了东西,让她久久不能好,再不能生育,却没料到甄氏自觉好不了了,便认真投靠了皇上,在静玄寺以身引、刺杀世宗…… 水家一心求稳,可哪位龙椅上的人会真心喜这般摇摆不定,不出头不出力的人家? 水溶亦是又悔又痛,不由扶住架子,捂咳嗽不住。 北静太妃忙扶他坐下,发急:“还有你这身子也是,怎么就好不了呢!” 年纪轻轻的,落下这个病儿,一年多了还不好,以后怎么办? 好一会儿,水溶止了咳嗽,拿水润喉,苦笑:“大约……这也是儿子不听皇命的报应罢。” 母子二人相视,皆有在家中私室里都不敢说的话。 水溶的病,陛下所赐御医诊过,他们也请过许多民间名医看过,都说是风寒侵体,伤及肺腑,细细调养几年,或许还能好,没人说有中毒的迹象。可他们心中都有疑影儿:去东北路上病了的人那么多,怎么就只有水溶落下了这么大的症候? 偏偏水溶的病一开始是他自己故意的。这让他们明着质疑有人下黑手都不能。 而且,终究没有任何证据。 皇上给过他们机会。但他们一步错,步步错。 北静太妃看向太祖皇后赐下的亲笔匾额:“溶儿,你去细查,咱们家的旁支、奴才,这些年都仗势做过什么,拿了给陛下。” 水溶起身:“是。” * 水溶用柔情和贾讲通了道理。北静王府闭门谢客。 大明中,华贤德妃告病,不见外人。 被参的是贾赦、贾珍,和贾政暂且无关。贾雨村都被停职了,王子腾也有了充分的理由不求请。 贾赦、贾珍的罪名很快被查实。两府奴才和贾氏旁支犯下的罪,也一一被都察院上呈御前。 贾政之的陪房下狱,贾政被停职归家反省。 不到一个月,皇上有了决断。 贾赦斩立决,贾琏杖五十,俱抄家革职,念及祖上之功,不追及二人子孙。革去荣国公府世职,收回爵产,待荣国公夫人百年后,再收回荣国公府。 贾珍放三千里,贾蓉杖一百,家产没入国库。革去宁国公府世职,收回爵产和国公府。 余下旁支、奴才之罪,不罪及两府之人和各自主子。 圣旨传到,邢夫人和尤氏几乎哭死过去。 第126章 救不回的分崩 圣命已下, 无可更改。 快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贾母得知贾赦、贾珍等都做了什么。 北静王府闭门,贤德妃娘娘告病, 王家不愿出头,贾琏带着贾宝玉、贾兰等苦求无门, 自己也被下了狱, 旁支和家中奴才接二连三被捉……也让贾母心中早就有了准备。 是以听到圣旨,贾赦斩立决, 她虽然眼前阵阵发黑, 但在王熙凤的连声呼唤下, 想到好歹不罪及子孙,余下家人还要在皇恩下生活,还是强撑着领头下拜谢恩。 内相孔准把圣旨递到颤颤巍巍的荣国公夫人手中, 回身从下属太监举着的托盘上又拿起一封:“贤德妃之母,王淑人接旨。” 众人皆看见了孔内相是带了两封旨意来的,以为是还要去另一家宣旨, 却没想到这封还是给贾家的! 王夫人顶着全家人——特别是贾政——惊惧、怀疑的目光,膝行上前:“妾身在。” 孔准打开圣旨:“……经查实, 贤德妃之母王氏, 包揽诉讼,高利放贷, 有违律例,本应依例追责,念及贤德妃多年服侍之功,只褫夺王氏诰命, 半月内上户部一应违律所得,闭门思过三年, 钦此。” 王夫人抖身下拜:“妾身接旨。” 孔准侧开半步,笑道:“贤德妃娘娘在紫宸殿外簪待罪,愿替母受罚,陛下于贤德妃娘娘孝心,才格外网开一面。咱家多嘴一句:王太太今后可要谨言慎行,不要再累及贤德妃娘娘名声,扰动陛下后清净了。” 王夫人羞悔得无地可处,几乎想一死罢休。 可她最后还是撑住了体面,缓缓站起来,面向孔内相,垂首深福:“多谢内相赐教。” 孔准忙笑道:“当不起。” 王熙凤小心上前,把王夫人扶了下去。 贾政便忙搀扶贾母站起来。余下人等也各自起身。 孔准又笑道:“咱家再多嘴一句,念及昔宁、荣二公,陛下对贵府上也是格外宽了。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还望众位能勤勉修身,再为朝廷培养出几个可用之才啊。” 贾政便忙领贾宝玉、贾环、琮、兰等上前,恭领内相所训。贾政又要留孔准吃茶。 孔准辞了留茶,也没收贾政用并不练的动作来的荷包,当即便回复命去了。 …… 紫宸殿。 自从看了从贾家和家下奴才们家里共抄出多少财产,皇上嘴角上扬已有半个时辰了。 虽然加起来才二百万出头,也就是甄家、穆家的零头,可这已经比他预料中多了一倍。再加上收回来的两府爵产,以后不用再发给俸禄,长远看,总数目也不算小了。 说起来,贾家和五年前的皇室还真是像。国库穷得光,倒是臣子奴才们贪得包肥。 宁国府官中还有三十来万,荣国府官中穷,不抄也罢,还又算他“开恩”了。 再等王氏的银子上来,今岁给辽安军的军费便大约能凑齐了。 皇上暗暗一叹。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