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真的心安了。 王博衍拿上长剑,骑马远去后,站在原地目送的肖玉瓒才终于心头紧绷的长弦一松,困意顷刻袭来,朝后倒去。 小椒抱住肖玉瓒的身子,回头喊了解语一声,两人一齐将肖玉瓒送回马车上,然后朝着王家飞奔回去。 大概是因为心里面的疙瘩全部都消除掉了的缘故,肖玉瓒一直睡着。 小椒担心她身子出什么问题,还让大夫来瞧过,倒也无碍。 尚书府被连夜查抄,尚书令崔有怀进了里,直到第二大街小巷都炸了锅传遍了尚书府的事情,崔有怀也没有从里面出来。 此番事件中,最倍受打击的人便是姜宝琴了。 自己一直信奉的老师突然变成了坏人,一时之间哪里受得了?皇后怕她自己胡思想,还专门留了姜宝琴在里陪自己几天。 尚书府败落,随后便是醉风楼。 醉风楼背后的那座大山倒了,大山上郁郁葱葱的树木,自然也不能成活。 短短一,下狱的官员过半都是崔有怀的直系门客书生,帝上京一直查抄的百万军饷案也在当破获。 那么多的银两,周临本就没有运出上京。 他筹划了那么久,最后选定的藏银两之地,就在尚书府后院小山丘的三尺之地下,是从很远的地方打地道过来的。 百万军饷,一分不少,全部都归还了国库,算是为这个案子画下了圆的句号。 这件事情更是充分说明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通俗的道理往往是好用并奏效的。 谁敢在尚书府周围掘地三尺的找银子?这要是真挖出来什么了,崔有怀说得清楚么? 这般听上去荒诞却又合情合理的缘故,让这百万银两完好无损的在尚书府后院之下安稳的度过了近一年的时。 而今重见天颜,帝上京里面的言论竟是和当初完全相反,说来也是好笑。 此番事情,不仅挖掘出尚书令擅用值守建立了青楼赌坊相连的一条牟取暴利的体系,更是挖出当年云城战后川渝匪寇横行之时,崔有怀的手便伸到了川渝各个城镇村落,以各种手段,借匪寇之名,买卖了大量的姑娘至今为权贵寻作乐。 其中,紫苑便是所获姑娘中的上上姿,这才留在了醉风楼,培养成为了花魁。 而在云娘的口供及物证中,更是证明了当初她也曾被崔有怀送往醉风楼客,强烈反抗之下,又送往官员后院。 是周临救下了云娘,那时候的云娘并不知道周临为什么要救自己,但对于在自己危难时刻从天而降的恩人,云娘自那以后便托付了自己的命。 那个时候跟在周临身边,云娘便觉察出了周临与崔有怀的关系已经很差了。 但是周临一直都非常的隐忍,至少在崔有怀看来,周临即便对他有所不,也是不敢做出什么事来的。 毕竟,周临能够有今时今,全都是崔有怀的缘故,他是周临的再生父母,却在周临全心全意信任他依赖他的时候,亲手摧毁了周临的所有美好。 至少那个时候的周临,以为自己能够拥有一些美好。 崔有怀伪善的外表伪装下,让周临以为,他那样的人,也是可以有人的权利的。 所以他上了隔壁烙饼铺老板的女儿。 她叫夕娘。 烙饼铺的老板,就是那样叫自己女儿的。 “夕娘,小夕娘。” 周临靠着墙边往那边看,每次都能瞧见夕娘笑弯了的眉眼。 真好看。 那时候的周临,就只是被那样一个笑意引着,再也挪不开他的视线。 因为他从来没有拥有过那样明媚的笑意,所以心生向往,看得久了,他发现自己并不只是想要望着那笑容,他生出了。。想要拥有的念头。 所以周临勇敢的走出了墙角的影,朝着夕娘过去了。 他买了个烙饼,跟她说了一句话。 手里的饼都变成了甜的。 之后便天天都去,去了也什么都不多说,只是看着她,说要一个饼,然后在她弯月一般的笑容里寻找自己的倒影,给钱的时候指尖会触碰到她的掌心,明明什么觉都没有,但周临还是觉得。。他的指尖都在发烫。 时间久了,夕娘便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人。 他每天都来买饼,看样子也并不是多吃饼,没回来倒是盯着她看的时候更多,可又从来都不跟她多说一句话。 夕娘的视线开始追寻着周临,到了后来,竟然会刻意的追寻周临的身影,看看他今天是不是也会准时来买饼。 他来了,夕娘便会觉得很高兴。 只是周临总是有临时接到的任务,一段时间之后,有好几天的时间,夕娘都没有再看见周临的身影,她依旧对每一个来买饼的人笑着,可也会在闲下来的时候,望向周临走远的方向,沉默下来,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好像生活中原本该追寻着轨迹的某个点突然跳了掌控,她。。开始在意那个人了。 虽然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夕娘觉得,等到下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应该要问一问才好。 而这一等,便等了足足十。 任务总是伴随着相应的风险,手臂受伤也只是随意包扎了一下,赶在烙饼铺关门之前,周临跑得气吁吁,递上了三个铜板。 他说:“我要一个饼。” 与此同时。 她说:“你来买饼了啊。” 这次四目相对,夕娘依旧还是笑着,她接过周临的钱,递饼给他的时候,轻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以后你还天天来买饼么?” 周临紧张得了口口水,面对那些风暴漩涡的人心时,他从来没有退却害怕过,可是夕娘一个眨眼,就扼住了他的脉搏。 “我叫周临。。我。。要来的。”他说完,抓了抓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那么久了,终于说上话了。 夕娘记下他的名字,一边往里走,一边对他摆手:“我叫夕娘,你下回来我送个饼给你,谢你一直照顾家里的生意呀。” 她的声音很脆,是周临听过最好听的声音,他看着夕娘系在头上的头绳,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她换了一新的头绳。 还是一样的好看。 好像比之前。。更好看了。 他握着手中的烙饼,视线紧紧追随着夕娘,良久后,才垂下眼帘,轻而又轻的说了句:“我知道啊。” 知道你叫夕娘。 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从那之后,周临心里就有了个记挂的人,他和夕娘渐渐相,出完任务回来有空闲的时候,还会帮着夕娘搬东西,和她在黄昏的午后说说话。 夕娘有个青梅竹马的玩伴,周临不太记得他的脸,也不太记得他的名字,只知道他也喜夕娘,私下里同自己龇牙咧嘴的叫唤,特别烦人。 不过他要是被打死打残废了,夕娘多半会很伤心,她肯定不自己这样鄙暴戾,所以周临忍住了自己的拳头,干脆直接无视她那个聒噪的小竹马。 那会儿周临还没有想过要娶夕娘的事情,他只是觉得能够靠她那么近,时时能同她说话,她也认得自己,记得自己,便已经是一件非常值得足的事情了。 因为他从来也没有得到过太多,所以稍微一点点光,只要一点,他就肯用自己的全部去呵护着,哪怕余下的所有都是黑暗,也觉得足了。 这样平静平淡的子持续了很久,好像也不算太久,周临只是模糊的有一个概念,他唯一清楚记得的,便是夕娘死的那天,没有风也没有雨。 是非常平常,非常普通的一天。 夕娘的尸体就躺在他的院子里,突兀的,在他执行任务回来的时候,猛地撞进了他的视线。 他见过那么多的死人。 第一次体会到了,心如刀绞,崩溃发疯的觉。 哭了么? 周临忘记了,夕娘的血把他的世界染成一片血红。 他回来的路上,还买了一木簪子带上,他记得夕娘跟他说过,明就是她十七岁的生辰了。 任务提前结束了一,虽然身上又多了几道伤口,但能够赶得上回来给夕娘过生,周临骑马的时候都觉得快。 但她永远留在了她的十六岁。 那个永远对每一个人笑着,勤勤恳恳帮父亲卖烙饼的女孩,死在了他的面前。 周临之后的记忆,便是崔有怀的脸。 崔有怀告诉他,你不配。 不配拥有情,也不配追逐幸福,他只是尚书府一把锋利的刀,从生到死,只为尚书府而存在。 妄想娶生子,妄求恩情,原本就是错的! 原本就不是周临应该拥有的东西,因为这些羁绊,会让利刃变钝,会让他的心肠柔软,会让他的决断迟疑。 所以崔有怀要亲自斩断了他的羁绊,摧毁他的软肋。 一个女人而已,崔有怀万万想不到,也会成为摧毁他自己的导火索。 因为夕娘并不是简单的身死,她衣冠不整,身上带着暧昧的青紫痕迹,双目圆瞪,一看便知生前受尽了屈辱折磨,痛苦不堪,才会死的时候有这般怨恨眼神,死也不能瞑目。 崔有怀买下了夕娘。 醉风楼的后院有个秘密之地,专门给不敢买小妾也不喜青楼女子的官员特供。 夕娘死前,还作为崔有怀手里的摇钱树,狠狠赚了一笔。 周临恨他。 恨到了骨子里,恨不能让夕娘受过的痛苦,千倍万倍的还到崔有怀的身上。 可他也清楚,自己没有那个能力。 他是崔有怀养在身边的狗,愤怒的咆哮过后,周临终于冷静下来。 旁边的烙饼铺关了门,人去楼空,昔里的小竹马也再没有出现在周临的视野里过。 子一天天变成平静,好像夕娘从来没有出现过,他体验过的那种平凡人生,也只是他梦境中的一番臆想而已。 之后的某一天,周临看见了云娘。 这一次,他义无反顾的救下了她。 像是为了弥补曾经那个未能救下夕娘的悔恨,云娘活下来的时候,周临终于明白,除非夺走崔有怀的所有,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的全部,否则他永远也没有胜算。 这便是百万军饷案的雏形。 周临开始变得听话,变得顺从,变成原来的模样,将恨意掩藏,蛰伏于黑暗。 崔有怀以为他终于明白了,归顺了。 没有了软肋的周临,又是一把好刀。 而利用崔有怀的人脉和关系,周临开始了自己长达数年的计划。 崔有怀教会他要做一把没有情的刀,他这把足够锋利的刀,也将划开崔有怀的心脏。 他等着,等着崔有怀入狱放的那,他会如鬼魅一般相随,在他离帝上京足够远的时候,割下他高贵的头颅。 . 云娘口中讲述的周临的故事,由许冬荣的口讲来,让肖玉瓒觉得唏嘘。 事情已经过去整整三了。 帝上京里面沸腾的热闹却依旧还在继续。 漪澜院儿里面挤了人,就连刚从里出来的姜宝琴,都被周芋白拖过来,脸煞白的听完了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 她心中的老师形象崩塌得特别彻底,周芋白打趣说笑逗她,姜宝琴也讲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崔有怀过于放肆,草菅人命,汲取暴利,笼络官员,坏事做绝却还想着颐养天年,得个上好的口碑到坟墓里去,最终失了帝心,于天道所不容,自己葬送了自己。 胜了崔有怀的,不是周临,也不是王博衍,唯一胜负的标准,不过是圣心裁决下,谁去谁留罢了。 真正舍子弃子的人,是皇上。 不肯再容崔有怀,决意要清扫崔氏羽的人,也是皇上。 仅此而已罢了。 姜宝琴听得难受,但是再难受这也是事实了,好在周芋白还是照顾她心情,说这事儿了结了也好,过几天一块儿出去玩玩儿,算是散心。 此事一结,皇上像是为了安抚川渝和王家,还特意点了川渝夫人乔氏上京来照看肖玉瓒的身子,原本躲着肖墨生走的那些人,也全部都开始同他说话寒暄了起来,翰林院里换了一批新面孔,于北望竟然也被皇上调来给肖墨生做了同僚,两人之间虽然不多,但很快也络起来,于北望子沉稳不说话,倒是显得肖墨生活泼些,在翰林院里同于北望沟通不到一块儿的人也都来找肖墨生帮忙传传话,一来二去,人缘倒是好了不少。 听说乔氏能够上京来,最高兴的自然就是肖玉瓒了。 经过了这事儿,府上下人对这位少夫人可谓是刮目相看,危难关头能同自家少爷共进退,肖玉瓒在府上的威望节节攀升。 倒是杜文娇,因为王博衍的事情还专程躲回了娘家,如今在肖玉瓒跟前嚼舌的底气也彻底没了,知道乔氏要来,虽然心里生气,可到底还是学乖了没再嘴去招惹肖玉瓒,乖乖在娇灵院里边呆着,反倒是与王元平之间的关系缓和不少。 漪澜院空房间多得很,王博衍为着讨好自家这位丈母娘可是做足了功夫的。 连乔氏素里吃什么,喝什么,喜什么样的房间装饰都跟小椒打听得清清楚楚,代院儿里的厨子都学着做起来,常喝的几味茶也多买了几罐摆在房间里。 人还没到,房间倒是已经收拾得有模有样了。 屋子离主屋近,不过一个转角对面的距离,王博衍还订了不少的花准备往乔氏屋子里摆上,肖玉瓒瞧着就笑他像是见公婆的丑媳妇儿似的,自信不够,诚意来凑。 不过这的确也只是句玩笑话,王博衍真心实意是盼着乔氏能来的,肖玉瓒这子,要把她关在院儿里安心养胎可太难了! 可要是乔氏在,便有能管得住她的人了。 皇上的旨意送到川渝再到乔氏动身,至少都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情了。 布置房间要不了多久,能花心思的地方其实也不多。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大都是周芋白和常护来陪着肖玉瓒解闷,偶尔也会带上别别扭扭的姜宝琴,她倒是每次来都必须带上很贵重的礼物,美名其曰:不能丢了郡主府的体面。 经过这次姜宝琴肯放下自己的安危不顾来帮忙的事情,肖玉瓒对姜宝琴的态度转变格外的大。 在肖玉瓒心里,至少姜宝琴本上不是坏的,她对王博衍的喜也不是假的,更何况帮了那么大的忙,姜宝琴应该才是居功至伟的人。 虽然说被挟持的人若是肖玉瓒,皇上应该也会顺水推舟召见云娘,但出于对姜宝琴勇气的肯定,每回姜宝琴来,肖玉瓒都对她非常的热情。 姜宝琴没怎么吃过川菜,上一次在王家聚餐,为了合大家的口味,加上肖玉瓒月份还小需要吃得清淡营养些,所以做的还是姜宝琴素里吃惯了的口味。 这几次来,肖玉瓒月份大了,口味也变了,还是要吃些川菜才行,否则老是要吐。 于是姜宝琴也被周芋白架住,吃了一回川味。 周芋白自己是吃了亏的,常护那混蛋吃得贼香,搞得周芋白心的,便信了他的跟着一块儿吃了一回,头一回,辣得周芋白眼泪都出来了。 不过这川味儿当真是有些让人上瘾,多吃几次,辣着辣着,哭着哭着,竟然也习惯了。 现在有了姜宝琴这个新来的,不吭她一把,周芋白怎么想都对不住当时那个天真的自己,于是跟常护两个一拍即合,暂时和解,一起把姜宝琴骗上了桌子,吃了一顿川菜。 看着姜宝琴泪面,咬着舌头哈气灌水的样子,周芋白笑得肚子疼。 从没吃过亏的姜宝琴一路追着周芋白在漪澜院里跑了三圈,愣是体力耗尽,辣得脸通红也没追上周芋白。 常护在边上看热闹,还连带着肖玉瓒一块儿看,这段时间下来,姜宝琴也着实跟大家的情都慢慢好起来,尤其是身而出的事都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如今算是真正的收获了一帮朋友,姜宝琴虽然还是努力的想要维持自己兆华郡主的威严,但效果却不是很好。 大家原也就是不怕她的,以前觉得她聒噪讨厌,现在也慢慢觉出两分可来。 子这样平淡又热闹的过着。 肖玉瓒五个多月的时候,乔氏还有几就要进京了的信件终于送到了王家来,三后,从城外缓缓驶进帝上京来的几辆马车质朴大气,马车上都挂着肖家的木牌,绕过喧嚣的街道,最后才听在了王家的大门口。 肖玉瓒和王博衍站在王元平杜文娇的身边,瞧见马车帘子起来,乔燕儿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肖玉瓒高兴得喊了一声娘。 乔燕儿站定抬眼看向自己的女儿,见小椒和王博衍都扶着她,笑着微微颔首,便朝着王元平那边先过去。 “亲家母远道而来,实在是辛苦。”王元平不擅长寒暄,同乔燕儿说话的时候,尽量笑得温和一些。 “头一回出远门离开川渝,帝上京处处不,倒是叨扰亲家你了。”乔燕儿也客气一句,视线看向一旁站着的杜文娇,略一点头。 乔燕儿年岁比杜文娇长,气质上也比杜文娇沉稳,这一眼看过去,杜文娇便挪开了视线,心里面对乔氏颇为惧怕,不过也是,乔氏和她娘的年岁都差不多了,自然是会到迫的。 王元平和乔燕儿互相寒暄一句,彼此都笑起来,一并朝里走。 一直到进了大堂里一家人聚在一起说了会儿话,有小厮来报告王元平有要紧事情处理,王元平才先走一步,让王博衍带着乔燕儿回漪澜院里去,让肖玉瓒好生同她娘说说话。 往漪澜院走的时候,乔燕儿一个劲儿笑肖玉瓒长胖了,脸圆得跟年画上的胖娃娃似的。 肖玉瓒嗔她撒娇,说自己哪儿有那么夸张。 说着,突然看一眼王博衍,又看一眼乔燕儿,扑哧一声笑起来:“这下是真的大燕儿见小燕儿了!”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