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朗打开门,灯一按,室明亮。 这是套一百二十平的公寓,他一个人住。 蒋妤同站在门口,眼泪不再掉。她似乎从来不会哭肿眼,只是浅淡一道微红,像打薄的眼影。 晏朗想,老天真是善待她。 从鞋柜里出拖鞋扔到她面前,“进来吧。”他转身去了厨房。 蒋妤同沉默地换鞋,走到他面前。 这房子看起来设备齐全,但少活人气儿。墙似乎都透着风,她不住打一个寒噤。 “校长,和林老师呢?” 晏朗翻下案板,利落地切好葱姜,回:“他们不在这住。” 因为她,晏朗跟家里闹翻了。 不过看起来他并不打算说。 蒋妤同低头站着,灯光将影子拉成一条线。 她一句话都没说,但又觉说了很多。 有人适合笑,笑起来明媚光,有人适合哭,哭起来令人心碎。她适合沉默,哪怕不辩白,晏朗心里的天平就已经开始往她那倒。 不求回报。 她站在这太让人分心了,晏朗叹了口气:“去沙发坐着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蒋妤同又沉默地出去了,晏朗至始至终都没看她一眼。 她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机后面的挂画。晏朗端来一碗面,上头还卧着两个荷包蛋。 蒋妤同的视线从画上转到面上,最后看他,眼里的水还没干透。 “你吃什么?” “我不饿。” 晏朗说完就想走,动作更像是下意识的逃避。或许原意并不是这样,但比起跟她说话,倒不如自己呆着冷静一会好。 他不顺意时就会这样,硬生生饿着,拿胃里饿着的那股劲对抗自己心里的闷气。 蒋妤同拽住他衣袖,硬拖着他往下坐。 晏朗的身形一僵,像是敌不过那力道似的坐下了。脊背都僵直,无形中有人拿框架箍住他全身,时时刻刻紧绷着。 蒋妤同就拿起筷子慢慢吃,还剩一半时推回他面前。 这也是从前她哄他的招数。 他不愿意吃饭,但会盯着她吃。蒋妤同嘴挑,外头卖的一份东西总也吃不完,就推给他。 一开始晏朗磨磨唧唧不愿意接,但从小严苛的家教又不允许他白白扔掉半份食物,次数一多他也就默认了她的行为。 蒋妤同惯会得寸进尺,吃不完给他,买多了给他,甚至到后来演变成哄他的招数。 “不愿意吃饭么,那就留给你一半。” “明明是你吃不完……”语气无奈,但又是纵容。 “是留,不是剩!”她眼睛瞪起来,双眼皮敛窄:“含义不同!” 她的话似乎就响在耳边,闭上眼还能看到当时的场景。 那是一个晴天,冬天里少有的晴天。黑板上反光,坐在最边边上的同学看不清字。 放学了,蒋妤同来找他,坐在他的课桌上晃着腿。她坐的高,故意倾身往下倒,吓得他慌忙去接。 “怎么样,还生气吗?!”她挨着他问,近到呼都扑在脸上。 晏朗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因为蒋妤同没让他开口。她贴上来,就在教室里,那是他们第一次接吻。 窗帘外的走廊还有人经过,还能听到笑闹声和脚步声。 或许下一秒就有人推门进来,可他管不了这么多了,一把将她拉下来亲。 心跳声盖过一切,理智屈服于她,死也甘愿。 因为甜。 …… 桌上的面快凉了,晏朗抬眼看她,试图从她眼里找回一点点情绪。蒋妤同避开他的视线,周围气氛顿时冷得像结冰。 “你有什么资格推给我?”他问,声音沉如浸水。 “没有什么。”她启轻轻说,转回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到最后晏朗还是接了筷子。 他接了,蒋妤同就不再执着于盯着他,转而看向他背后的画。笔法细腻,黑白底,是一个人的侧影。 这么文艺的画用来当客厅挂画,其实不太适合。单单看着都觉得冷,还是黑白底,那就更不近人情了。 晏朗注意到她的视线凝在身后,并不回头看。 “能看出男女吗?” “嗯。”蒋妤同闷闷嗯一声,说:“女的。” “能看出来是谁吗?” “能。” 这幅画,是她自己。 他又问:“看出来是在哪儿了吗?” 这又不是写实画,怎么能看得出来? 她没说话,晏朗笑了一下,心里明白她肯定说不出。 “是秋天,你站在楼梯口等我。” 那天真好,我出了班门就看到你的侧脸,冷淡尖俏。后面是空旷的楼,四周颜单调。秋天给人和物都上肃杀,像锐化后的图片,更能突出她丽的线条。 晏朗一瞬间就记住这个画面,很久都未能忘。 蒋妤同长出了一口气,偏开头,突然想起冬天来。 雪落的几寸高,堆出一个小雪人儿来。白白的,小小的,当时看着觉得很可,等雪化掉,冬天过了,就没了。 有些东西是应时而生的,时间一到,它也消失不见。 蒋妤同对晏朗的情就是这样,分开时她甚至想不到以后会再见他。 吃完饭晏朗带她进了书房。 一条长桌上,两个人并排坐着。 晏朗拿着笔细细给她讲题,整整一沓a4纸上,写了公式例题。 “明白了吗?”他问。 蒋妤同点点头,晏朗把草稿纸让给她,蒋妤同接着他的步骤往下做。 黑夜里支出一盏灯,偶尔闪烁的明,像人的眼。 草稿纸已经叠了好几张,他说话的声音依然清淡。蒋妤同被强拉着做题,手疼倒是次要的,就是头隐隐作痛。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强度地刷题了。 后来究竟是几点结束的她记不清了,倒进梦里时眼前全是物理公式。 第二天九点多,晏朗敲她的门。 早餐吃馄饨,他下楼买的。 晏朗坐在沙发上说:“快些吃,我给你约了十一点去做指甲。” 他用最正经的语气说着漫不经心的话,蒋妤同错愕,手指不由得一弯。上头的雾蓝都褪尽了,她现在的指尖是原有的淡粉。 “怎么突然要我去做指甲?” 晏朗支头思索了一会,然后说:“突发奇想。”他的表情也在应他的话,似乎真的是突发奇想。 “在哪?” “还是上次那家。”晏朗说:“好像是叫森约。” 蒋妤同捏着勺子的手指发白,不自觉扯扯。 突发奇想?也不知是突谁的发,奇谁的想。 森约是清平市内最火的美容美甲店,换句话说,也最贵。不提前半个月预约就想做,骗谁呢? 蒋妤同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问:“你什么时候约的。” 晏朗毫不隐瞒:“跟你打过电话后。” 这五个月里他们只打过两通电话,第一通是要求她来,第二通是昨天。他却像是怕她没听懂,特意补充说:“是之前那次。” “你怎么知道我昨天到,时间卡的刚刚好?”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如何预约时间。蒋妤同没说话,看向他的眼表达出疑惑。 “因为……我不止约了今天一天啊。”晏朗笑了一下。他平时也很常笑,大多于表面,仅止于礼貌。像现在这样的就很少见,似乎是对自己的做法到极其意。蒋妤同看着拧起眉。 “不管你什么时候到,昨天、今天、明天,我都约了时间。” 疯了。 涂个指甲油而已,晏朗是疯了才会白白扔掉小几千。 “你不喜吗?” “我以为你喜的。” “那就当陪我好了。” …… 晏朗微笑着提出各种要求,镜片后的眼睛出温情。似乎他只是一个陪着女朋友逛街游玩穿衣打扮的随从者,而不是捏着她软肋肆意要求的□□者。 蒋妤同手里的勺子,咣啷一响落在碗里。 她说:“好。” 他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出门时晏朗执意要牵着她的手,蒋妤同默不作声,倒是他自语似的慨一声:“好像更瘦了。”手指捏住她腕骨转了一下,骨头和指腹接触到钝非常清晰。 “真的瘦了,在那过的不好吗?” …… “没有。” 她囫囵地回了这么一句,晏朗笑笑不再说话。 森约在市中心,走这条线的公车一向人为患。 这个点正是所有学生上课的时间,晏朗牵着她坐公,一眼看去就像逃课出来玩的高中情侣。周围人若有似无地投来打量视线。 瞧,小情侣呢。 看样子还在读书,逃课的吧。 差不离。 …… 蒋妤同从他们频频看来的目光中解读出这些话,靠着晏朗安静站着,反而握紧了他的手。 窗外的景晃来晃去,晏朗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出一个微笑。果然是这样呢。 她像个穿着糖衣的小巫婆,总用些甜手段对待外人,内里却叛逆的不行。你说东,她笑盈盈应下,转头就往西边去。 顺摸会让她倦,得新,她就喜新鲜的东西。 跟别处大多数的好高中不一样,清平一中不在野外郊区,而是靠近市中心。去森约的路上就能看到。 晏朗看着窗外摇了摇两人握的手,说:“诺,快到了。” “什么?” “清一啊。”他侧头看着她:“想不想回学校看看?” 他们俩谈恋谈的全校皆知,甚至连老师都有所耳闻。回学校看什么?还不够别人看笑话的。她同届的都毕业了,他可不是,同学看见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呢。 蒋妤同能想到的晏朗也能,她没说话,倒是晏朗笑着说:“反正竞赛也是要去的。” 竞赛各去各的考场,又不全是面孔。蒋妤同刚想开口,晏朗赶在了她前头:“不想去就算了。” 好话反话都叫他一个人说了,她的话都噎在喉咙口。 蒋妤同抿了抿看向窗外。悉的街道悉的拥挤,跟三个月前差不多,看得人莫名气闷。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