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秉文不把他当儿子,他又何尝稀罕他这个爹。 “那他打你的时候,是不是特别疼?” “疼。”疼的他对疼痛的知都模糊了。掸子断的那种疼,程回现在想起都觉得脊背火辣辣的。 看她又要掉眼泪,程回哑然:“都过去了。” 他现在就单等着程秉文死。 蒋妤同不响,一只手放在他脑后,在自己肩上,极轻极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比脾气软多了。程回沉默地任她安抚。 原来习以为常的事情被她这样疼惜着,竟有种甘之如饴的甜。 他闭上眼。脑子里不再控制不住出现以前的血腥场面,取而代之的,都是她。 过了很久,分针都往前走了一大步,可程回却觉得只是一瞬间。蒋妤同问:“后来呢?” “后来我来到这里。”然后遇到你。 奢求的东西成了真,程回却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梦。 挨打的时候他希望有人能抓住落下的凶器,但是没有人,连他所谓的生母也只是站在一旁看。习惯后他希望有人能问他疼不疼,但是也没有人。 等他不再因疼痛而苦恼时,她却出现了。一身白裙,穿过森林,走过星空,经过小溪,遇见白鹭,带着清晨的水出现在他面前。 疼痛近乎麻木,却因为她的在意而逐渐复苏,苦不觉苦,夹杂了奇异的愉悦。 她说,你等我。 这是他渴求已久的补偿。 程回想,就是这样。以后粉身碎骨,不足惜。 时针指向十,程回从她肩上起身转而抱住她,摸起手机问:“想吃什么。” 蒋妤同:“不用我做饭了?” 程回:“舍不得。” 蒋妤同微微点头,她其实不饿,只是想喝茶。探过身去就着他的手点了一杯茶。大杯,三分糖,加芝麻芋圆。 程回看了,皱眉问:“茶就这么好喝,你连饭都不吃。” “好喝啊。”她轻声说。她茶成瘾,不是嘴上想喝,而是心里恋那种味道。像是不喝一杯,就得不到完整似的。 以前晏朗亲手给她做过茶,但总觉得少了点味道,她说不出,也不愿再喝。 分针再走半圈,门铃响了。 程回随手套上衣服,踢踏着拖鞋去接。他形容松散,白皙的颈落在她眼里,好像缺了点什么。 在客厅里喊她,无人应。 程回扯扯,走进卧室把她抱出来。像抱小孩子,蒋妤同倒在他身上,一言不发搂紧他脖颈狠了一口。留下指甲盖大的一点深红,在他衣领上方,遮不掉。 蒋妤同意地笑。 皮猛然一疼,麻到心脏。她总是这样不记打,程回从嗓子里嗤出声,托着她的手狠拧她一把,蒋妤同哆嗦着,老实了。 扔猫一样把她甩在沙发上,看她惊慌失措颠了两下,程回忍俊不。端来拌好的饭放在她面前,朝她抬抬下巴。 蒋妤同歪头瞥他,“我茶呢?” “吃完再喝。” 蒋妤同低头看着石锅拌饭,有虾仁有蛋,一碗。这怎么吃得完?她端稳笑容蹭过去抱住他的,程回撕都撕不下来。 “程回,给我喝一口好不好,就一口。” 程回理都不理她,低头吃自己的。 “程回。” “程回。” “程回。” …… 她一叠声地喊,越喊越媚,含着水儿。 心泡在里头浸得酸软。 当她再开口时,一勺带着虾仁的米进嘴里。勺子转过后离,程回淡淡收回手说:“你想都不要想。” 蒋妤同被拒得干脆,也不再闹他,回去乖乖吃饭了。 一碗饭只下去一半,她推给程回。 “把虾挑完。” 蒋妤同依言照做,程回接过她的碗继续吃。 她站起来往放茶的桌子走,程回没说话,蒋妤同快快乐乐上管嘬茶。 热茶已经凉了,三分糖有些苦。捏着管搅开底下的小料,她将管贴在他嘴边,“尝一口。” 程回没躲,抬头看着她说,“就这样?” “嗯?”蒋妤同不明白。 他点了点自己殷红的,暗示意味十足。 蒋妤同笑笑,含了一口茶弯下。 随着她的深入,程回的喉结上下滚动。 “好喝吗?”她问。 “没尝出来。”他眼神认真。 蒋妤同直接抄起手边的抱枕砸向他,程回随手接过扔在一边。他是真的没尝出来,芋圆都是直接咽的。一口就给这么少,她当喂鸟的么。 时间不早了,对面的高楼零星亮着几户人家。程回看着她:“今晚跟我住?” “不然呢?”蒋妤同反问。 程回突然有种被她套住的错觉,随意拨拉几下头发站起身,伸手捏她脸,“居心叵测!”然后手一松,去卧室把书包拎过来。 他拉开拉链,出里面的鞋盒。 打开后,一对情侣鞋。 黑白底经典款,只是花纹配不同。 “试试看。”程回把女鞋递给她。 蒋妤同接过看了眼牌子,dk和jmc两大奢侈品的联名款。这两个牌子随便沾上一个就是五位数起步。联名,还是经典款。 蒋妤同不笑了下。这少爷,钱当纸一样用。 他有钱,他乐意花,自己管不着。 鞋穿在脚上,尺码刚刚好。程回仔细看了看,说:“还不错。” 蒋妤同两脚并在一起翘起腿,秀气尖巧的小白鞋,灯光下侧边的品牌绣字很抓人。 她侧头看程回,“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码?” 程回没说话,蒋妤同扑过去揪着他袖子一定要问出一个答案。她微昂着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猜的。”程回漫不经心地看她,轻声说道。 “嘁——”长长的一声嘘,才不信他说的话。 他就是这样别扭。 程回走过来坐在蒋妤同旁边,和她并排坐。自己换上黑鞋,腿紧紧挨着她的腿。 然后拿起手机拍了张图,发朋友圈。 照片里一双黑,一双白,花纹图案都是嵌合对应的。 他没编辑文案,就这样发了出去。看起来没头没脑,可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程回说:“理我一下。” 蒋妤同不看朋友圈,“干嘛?” 程回:“我不想别人以为我丧偶。” 丧偶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像带着刀,刺耳膜。蒋妤同反驳说:“那也应该是分手。” “我这只有丧偶。”他字字道,像冰粒擦过肌肤,冷后又烧。 蒋妤同顿了好一会,架子塌下来,妥协说:“丧偶就丧偶。”赌气似的拿起手机在他这条下面留言,配文仅一颗心。 前后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差,已经有好多人在这条朋友圈下留言了。 一溜儿的99,夹杂几个69。 她一回复又出现一堆认嫂子的,皮的祝她/福。 蒋妤同:“……” 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是真的很有资本。 平阔的肩,瘦的,他肌理修长的腿。 蒋妤同想不下去了,觉自己脸皮发热,将手机砸在他身上愤。 那些话程回也看到了,只管叫他们去说,他不理,揶揄地看着她羞窘。 十七八的女孩子发羞是很好看的,垂首含,弯着的颈是半弦月。 程回把手搭上去,能摸到她背后伶仃的骨头,一个一个的小凸起,连成一条,像串珠子。 他口而出,太瘦了。 手往下掐住她的,一,二,他嘴里数着,细细的只有他三拃不到。眼神发深,越来越晦涩,她以后免不了要吃点苦头。 蒋妤同被他得发慌,不敢抬头看,拉开他的手快步去了客房浴室。 程回盯着她闪进客房,笑了一下,点着一支烟,有茶甜。 灰白的烟烬落在烟灰缸里,粉细得像月光。他一吹,落了地。 程回起身回了卧室。 灯没开,窗帘紧闭。蒋妤同摸上他的。 程回攥住她游移的手,低声吼:“睡觉!” “哦。”她敷衍。继续偎紧他,脸贴在他前。 一夜好眠。 她很久不曾睡得这么好了,梦里没有血,没有鬼,没有逃亡,没有坠落。轻的像羽,安睡在他怀里。 第二天程回送她回家。 蒋妤同在下午坐上去清平的高铁。 程回发消息问她有没有带那双鞋,蒋妤同拍照给他发过去。 每节车厢上面有时刻表,速度一百六,从这到清平要七个多小时。 蒋妤同看着车窗外的田野高架。隐形眼镜放在包里,鼻梁不太习惯镜框,迫浓重。捏了捏睛明给俞琬发过信息,蒋妤同靠在玻璃窗上出神。 回到从前的地方去见从前的人,无异于把犯过的错重温一遍。她讨厌求和,却又不得不求和。 蒋妤同和晏朗,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像扣错的大衣,全部解开才能得救,可现实推着她往前走,不能回头,不能岔路,非要一条路走到黑才肯罢休。 轻轻呵出一口气,落在玻璃上模糊掉景象,隐去她冷诮的脸。 既然解不开,那就继续。他都不怕,那她有什么好退的。 高铁继续向前,不知带了多少人去到多少地方,半路又放走几个伤心人。 时间到了,天会黑,人也一样。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