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雅从车上跳下来,眼前的老房子与十几年前无异,只不过旧了些,人气少了些。 她凑上去摸了摸积了厚厚一层灰的木板门,仿佛自从母亲去世之后,这个房子就像被尘封起来,再无人问津。 卓然将脚踏车停好,站直身静静打量眼前的老宅。 那是用大石头围起的院子。 灰的石头墙,简陋得似乎有些发霉的门,门上贴的红对联经过长年累月的风吹雨打,如今仅剩下一小块无法辨析的字迹。 远远的是被白雪覆盖的山脊,延绵不绝的将这个小村落围绕。 外头还在下雪,冷飕飕的空气都快把人的脑子给冻僵了。 可这会儿明雅却不觉得冷,她用力推了推眼前的木门,发现落了锁本推不动。 于是她退后两步来到外墙,手正打算爬上去…… 卓然眼明手快的扣住她的肩膀:“明雅,你想做什么?” 明雅回过头,这不是明摆着吗?她想翻墙。 卓然叹了口气:“不可以,这样很危险。” 明雅突然有点烦他,心下腹诽不已,而后伸长了胳膊攀着墙,今天她怎么着也得进去。 “方明雅。”他把她抱远,声音透着点火气,“你到底有没有一点怀孕的自觉。” 明雅噎了下,回想起这一天下来既惊险又刺,并且随时会让她掉孩子的经历,她自知有愧,顿时没了底气。 他看了她许久,突然说:“很想进去吗?” 明雅眨眨眼,眼底重新升腾起希望。 卓然收回视线,来到门前细心的打量起扣在门口的挂锁,看得出有一定年头,不仅是锁梁上锈迹斑斑,连固定的门栓也有了松动的迹象。 摸上已经被腐蚀发霉的木门,他捏着门栓上的顶部左右摇动,没多时已经能看到出了半个头的螺丝钉,而后一使劲,直接把螺丝从木板上拔了下来。 明雅站在一旁就跟看人玩才艺表演似的,惊得快合不上嘴了。 “卓然,你什么时候学的功夫?”她颠颠的跟他身后进门。 卓然面上微愕,而后谦虚的告诉她,那门年老失修,里面的木头早已腐蚀软化,否则不借助外力,他不可能把门栓给扒下来。 明雅“喔”了一声没把他的话放在心里,径自在院子里走走停停。 一幕幕悉的场景刺起她儿时的回忆,而当目光触及主屋的房梁时,她眼眶突然灼灼的烧了起来。 她在门口试了试,推不开门,回头求助于卓然,却见对方摇头道:“这是芯锁,如果没有钥匙除非把门踹开才能进去。” 换言之,刚才能进来只不过是运气好。 明雅摸摸鼻子,她还指望在这久居的,可不能把锁坏了,于是绕过门口来到窗户外,盯着屋子里的某一处不放。 良久,她淡淡的对他说:“当年我就站在这个位置,看着我妈妈在那里上吊。” 然后她随手给指了指屋里的房梁,黑亮的眼睛里出奇的平静。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天天气很好,光明媚,树枝上的鸟儿吱吱喳喳的叫。 她刚从学校里回来,还没进院子便听到桌子被掀翻的声音,等她冲到门边才发现主屋的大门被人反锁上了,由窗户往里看,就是母亲吊在房梁上一动不动的身影。 她当时直接给吓蒙了,哭着敲门喊妈妈,等到隔壁邻居听到哭声赶过来,一脚把门踹开的时候,她妈妈已经断气了。 “明雅……”卓然目光一紧,动作温情的把人按入怀里,捂着她的眼睛,“都过去了,你还有我。” 她恍惚一阵,拉下他的手摇头:“放心,我没事。” 她早已经习惯了,刚出事那段子,整宿整宿的发着噩梦,好像妈妈生怕她把她忘了似的,重重复复的让她做着这个梦境,到后来她反倒麻木了。 之后等两人回到外公的房子,明雅远远的便看到徐东强停在门口的摩托车。 一进去便看到他坐在客厅里嗑瓜子。 老爷子从房间里出来忍不住对他们说道:“去哪了这么晚?还让人家强子帮你把菜提回来。” 明雅轻咳了声,只说到处看看去了,然后拎着买好的菜一溜烟往厨房跑。 王梅枝在里面炖汤,看着她脸顿时一黑,可碍于外公的面子,倒是没有为难她,熄了火就出去了。 明雅把那尾鱼取出来,娴的开膛破肚,切洗鱼,等到一切都好了才开始往锅里放佐料。 徐东强从门外进来,起袖子出黑黝黝的胳膊:“要帮忙吗?” 明雅头也不回,也不跟他瞎客气:“你给我把盆里的菜洗了。” 徐东强快的应下,蹲下身边洗边问她:“方猪头,这么久没见,你咋一回来就嫁人了呢?” 明雅轻哼:“在外头追我的人可多得很。” 她这话真没说错,光是那水灵灵生生的长相,就得加分。 徐东强目光黯淡下来,一声不吭的低头洗菜,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卓然。 巴掌大的地方因为突然挤入了三个人而显得有些狭窄。 徐东强是在城里读的书,毕业之后直接回乡下当起了体育老师,也不是个完全没见过世面的人。 但如今站在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哪怕面上再和善,浑身上下依旧透出一种不可小觑的气势。 明雅专心致志的蒸鱼,也没管身后有什么人径自对他说:“干嘛只顾着说我,你呢,拆东墙你结婚了没有?如果结了,今晚赶紧把你那口子带来让我瞧瞧,我非得看看到底是哪个女人这么想不开呐。” 徐东强呸了一声:“放,在这村里想追老子的姑娘得从村头排到村尾!” 明雅哈哈大笑:“你就吹牛吧。” 卓然抱起胳膊,一言不发的站在门口盯着,盯着两人笑声阵阵,那种超越友情的和谐令他不悦的拧起了眉,正待说点什么,屋外头突然传来一阵争吵声。 明雅阁下菜刀溜出去,正巧看到外公捧着一盆冰水往门外泼的场景。 舅舅“啊”的一声来不及躲,衣服头发了个彻底。 再往下瞧,他身旁还跟着一个女人,穿着红的呢子大衣,长发,皮靴,打扮时髦。 这会儿被老爷子泼了个正着,黑发哒哒的黏在脸上,身上的外套也皱了,一副狈不堪的模样。 她气得指着舅舅的鼻子骂道:“张大勇你什么意思?” 舅舅朝她怒吼:“臭娘们,我让你闭嘴。” 女人被骂得一懵,眼泪顿时就冒了出来:“你说什么?张大勇,你别后悔?到时候别又跪我家楼下求我!” 老爷子也气,一盆水泼完找了把扫帚,一下下用力挥在舅舅身上:“滚,带着这个女人滚,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让她进门!” 舅舅跪在地上喊:“爸,明雅难得回来一趟,您老别得这么难看行不行?那好歹也是您的媳妇,咱都是一家人啊。” 老人怒骂:“你还说?谁跟她一家人,滚,立马给我滚,死了干净!” 舅舅跪在地上,还想说什么却被王梅枝拉住,好说歹说才带着媳妇跑了。 明雅看着他们跑远的背影,上前轻拍着老爷子的背脊:“外公,这是怎么了?别气别气。” 老爷子没回话,浑身颤抖个不停,还是二姨妈发现不对劲,嚷嚷道:“药,快去拿药!” 后来等老爷子在房里躺下之后,明雅才从二姨妈嘴巴里知道这个舅舅的窝囊事。 情况跟她爸差不多,也是经过别人介绍,进城干点活计,回头却被个小姑娘勾了魂,倾家产也要跟现在的发离婚,闹着闹着闹进了老爷子的耳朵里。 观念本就守旧的老人自然见不得这种抛弃子的事,于是险些没把舅舅给打死,最后自己气得晕过去,经过抢救才捡回一条命。 之后舅舅成功再娶,可外公也放了话,除非他死,否则绝不让新媳妇踏进这个家一步,如果不是念在他是家里的独子,一早断绝了关系。 明雅听到这噤声,心里破不是滋味起来。 就因为舅舅是独子,她妈妈不是,所以外公把她妈妈赶走,对舅舅却留了情。 虽说怪不得老人的重男轻女,可她心里头还是不太舒坦,又经过一阵细想,她的眉头忍不住的皱了起来。 怎么办,她也是快离婚的,如果让外公知道她这次回来,情况跟她舅舅差不多,他会不会也泼她一盆冷水,然后赶出去? 明雅猛的打了个哆嗦,回到厨房顺手就把菜给洗了,留下卓然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瞧着她。 吃饭的时候一家人围在饭厅里,除了舅舅,谁都在。 这时候老爷子已经缓过气来,刚才吃过药也舒服多了,于是便招呼着卓然与徐东强坐下,一人给倒了一杯白酒。 明雅在一旁盛米饭,斜眼扫到卓然桌上的酒杯,目光顿时一紧,走过去把他的杯子收起来。 “外公,他真的不会喝。”她嘿嘿的笑了两声,一张小脸蛋因为饭锅里的蒸汽而泛起两坨红。 老爷子挑起眉,对着明雅一声呵斥:“放下,男人喝酒女人少说话。” 老爷子当家做主惯了,骨子里中有点旧社会的大男子主义,觉得女人生来就是得伺候男人的,所以嫁得好不好比什么都重要! 而很明显的是,经过这两天的相处他似乎相当意这个外孙女婿,一表人才不说,那气魄,肚量可不是一般人能比拟。 明雅心下不,她可不吃旧社会那套,回头望向卓然,见他跟个没事人似的心里更是直冒火,于是重重的将酒杯搁在桌子上,“砰”的一声溅了他一脸的水光。 老爷子张大嘴,朝着她教训道:“小雅,你咋这么不懂事呢?” 明雅憋着气,没说话。 卓然见状忙拉着她的手坐下,好脾气的擦掉面上的水花:“外公我没事,您别怪她了。” 老爷子:“然子啊,你就是脾气太好了,这老婆可不能这么宠,回头得把她宠坏了,没个分寸!” 卓然笑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我就喜她的没分寸。” 老爷子一顿,顿时眉开眼笑。 那可是自己的亲外孙女,他哪有帮着外人的道理,多是在试探,如今听了卓然的话,总算是放宽了心。 明雅低着头闷闷的扒饭,而在少顷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在外公面前给卓然加了分…… 老爷子夹了一口红烧鱼,称赞了明雅两句,又朝徐东强看去:“强子啊,听你妈说最近给找了不少姑娘,可你没一个意的,有这回事吗?” 徐强东一愣,呐呐的点头,面上晃过一丝尴尬。 老爷子语重心长:“你妈年纪也不小了,你好歹给她个代不是,可别学什么晚婚呐!” 徐东强捡起地上的筷子,憨厚的一笑,连连称是。 明雅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可怜可叹,居然到了被婚的年纪。 “对了小雅,你们打算在这住几天?”老爷子搁下筷子,终于进入正题。 明雅被汤水呛了下,想了想试探的问:“外公,如果我不走了,以后就住在这里陪您,您不?”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