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远的距离,几乎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是什么,但能受到的是,他们彼此的心,已经再也回不到上一次他们一起在这里约会时的状态了。 “你果然来了。” 何如墨开口说话,呼出白的雾气,灰的衬衫搭着黑的西装外套,脖颈和手腕都在外面,一点保暖措施都没有,整个人都冻得苍白而萧索,可他本不在意这些。 倪想慢慢往前走了几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沉默了许久才回答说:“你知道我会来。” 何如墨微微笑了一下,掐了手里的烟,单手抄兜淡淡道:“吴大夫给我打电话了,说前阵子有个不认识的人找他的孩子询问他当年在首都任职时的事,我猜测就算不是你的人,也该是余宋的人,所以你现在大约,是什么都知道了吧。” 倪想缄默不语,只是看着他,无声地回应了他的问题。 何如墨凝望着面前这个女孩,也许这就是他最后一次见倪想了,从今往后,她会有她辉煌的未来,会实现她早就该视线的梦想,而他呢?彻底退出娱乐圈的舞台,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再能打搅他的地方,从此两个人,毫无牵连地过完一生,就算到死,也不会再见上一面。 听起来,好像是不错的未来,可这样的未来,何如墨直至此刻,也完全不想要。 他原以为,这个世界上除了生死之外,任何事情,即便做错了,也都是来得及弥补的。但他现在发现,哪有那么多人和事会一直等着你去弥补呢?你唯有把自己变得更好,才能得到那难得的等待,可惜的是,他一直在变坏,本没有在变好。 往前走几步,何如墨在于倪想相距一米远的地方停住脚步,牵起嘴角说:“你知道了也好,免得我一直把这件事记挂在心里,总是害怕你会知道。” 大约倪想对他已经无话可说了吧。 她现在的状态,就是他最害怕的状态。 面对着他,尽管他一直喋喋不休地说话,可她对他的反应就只是沉默,甚至连视线都是冷的,这场景那么悉,曾经在无数次他午夜梦回的时候出现过,他一直努力着,希望这不要成真,但很可惜,它还是成真了。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那么做,是么?”他微垂眼睑,扯扯嘴角,加深笑意,从口袋将手取出来,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腿说,“倪想,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就是如果你想要一个你珍惜的人一辈子都依赖你,离不开你,那你就得把她的腿打断。” 说到这,他有些动地抬起了头,说不清那眉眼之中萦绕的是悔恨还是兴奋,他很快继续说道,“那个时候的你太耀眼夺目了,我几乎跟不上你的步伐,你一生病,变得那么脆弱,比过去更加依赖,那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幸福的时刻。我那时候就想,你的病要是治不好,或者一辈子这样下去,我也不介意,我可以养你一辈子,永远不会嫌弃你,那反而会更好……” 话至此,倪想终于有点听不下去了,十分抗拒地开口说:“你闭嘴,不要再说下去了,我不想听!” 可惜了。 何如墨现在已经不会停下来了。 因为他很清楚,这是他可以和倪想说话的最后时刻,既然注定无法再成为陪伴度过余生的那个人,那么,就让他成为她这辈子心里最恨的那个人吧,至少她恨着他,说明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我要说下去。”何如墨朝前一步,执拗而快速地说,“倪想,是我害了你,我故意让吴大夫加大了药剂,故意让他延长了你出院的时间,让你一点点变得那么胖。你知道吗,你那个时候因为那些人对你身材的评判而难过,我一方面替你生气,一方面,却变态地觉到快乐和庆幸,我庆幸我那么做了,没有那么多人喜你了,没人和我抢你了,你的生命中不再更多的是工作,而是全都换做了我,我每天都活得好像做梦一样,我庆幸我做对了,我那时觉得我一辈子都不会后悔。” 倪想看着他瞪大眼睛的模样,忽然笑了一下,自嘲地问他:“那现在呢,你后悔了吗?”她冷下了容颜,言语好像冰锥一样进何如墨的心口,“如果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还会那么做吗?你知不知道你毁了我的未来!我本来不用过这样的人生!那段时间我连去做电视购物的主持人都没人要,因为我太胖了,会影响到产品的形象!你知道我是什么受吗!?” 隐忍了那么久。 无处发的抱怨。 在这一刻,所有的一切尽情宣而出。 何如墨沉默地与她对视,看着她眼中的愤怒与费解,似乎不理解为什么自己曾经那样真心对待过的人会那么自私得害了自己,何如墨许久许久,才好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样,面无表情地说:“我很抱歉。对不起。”他道歉了,这个欠了七年的道歉,在这一刻,他终于说了出来,说出来之后,他前所未有的轻松。 然而,略顿之后,何如墨再次朝前一步,与她拉近距离,低头看着她的脸,一字一顿道,“但是倪想,我不后悔,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那么做,但我会很小心,不让你再离开我,我会像余宋那样,只要别人来指责你,我就马上指责回去,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他动地说完,又苦涩地笑了,指着自己,有些神经质地说,“可是没有机会了啊,我已经失败了,你们今后和乐融融,而我,这个失败者,没有人会来关心我的死活,就算是你也一样。” 其实,时间不会停止,它会一直不断逝,即便退出娱乐圈,何如墨已经赚到了足够的钱,还是可以锦衣玉食地活下去,甚至不用去仔细考虑,就知道今后的时间依然会过得很快。 只是,快是很快,但快,本不能减轻一丁点痛苦。 望着倪想显然没有一句话打算再继续跟自己说的神情,何如墨自嘲地笑了笑,深呼了几口,寒风吹得他身影仿佛随时可能会跌倒,他握紧了拳头,又专注了看了她一会,轻声开口说:“倪想。不管怎么说,我希望你知道,这辈子,你是唯一走进我心里的女人。不管今后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希望你不再有什么烦恼。我会消失在你的生活里,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何如墨这个人。”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何如墨单手抄兜与倪想擦身而过,黑的西装衣袂擦过倪想垂在身侧的手指,带着冬冷风的寒意,冻得倪想浑身发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身后脚步声一点点远去,倪想直视前方,始终都没有回头。 而在她身后,何如墨远远地回过头来,看着她坚决而冷然地背影,他扯开嘴角伤心地笑了,他按了按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碎在了那儿,再也拼不起来。 他走的时候,会路过高速路边的农田,有正在整理庄稼的农民,他们并不认识什么明星,只是觉得路过的男人真是英俊又高贵。可他们又发现了他脸的水迹,他没有表情,也没有出声,可眼泪一直,怎么都停不下来,他们忍不住将目光停滞在他身上,直到他上了车子,扬长而去。 看着车窗外的道路,何如墨机械地驾驶车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说忘记就能真的把倪想忘记,他知道自己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想起她,也会发疯一样地想要联系她、去寻找关于她的一切消息。但他不会再真的那样去做了,那会让他觉得自己真的没有了自尊。他会忍住,忍忍,总是会过去的。 为了保持清醒,何如墨打开了车窗,任由车子行驶起来后凛冽的寒风吹进来,将他的西装和衬衫吹得铮铮作响。 恍惚间,他似乎闻到了倪想身上的味道,甜甜的,带着美好的尾调,他忽然就觉得鼻子很酸,透过后视镜往后看,别说是人了,连一辆车的影子都看不见。 错觉。 都只是错觉。 要是时间,真的可以倒就好了。 倪想问的问题,他骗了她。 如果上天真的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再那么做。他不会再错过,不会再伤害她……而此时,此刻,天渐渐暗了,风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冷,倪想,你还在芦苇湖边么,我真的后悔了,我认错了,你还能回来吗? 第五十九章 余宋和父母一起回到家的时候,刚好是晚上。 三人一进门,就闻到了一楼大厅里弥漫着的香味儿,余妈妈鼻子最毒了,立刻笑着说:“儿子,是不是小倪回来了?这是饺子味儿吧,光是闻着味道,就知道吃起来肯定很不错,你以后有口福啦!” 余宋一开始并不认为是倪想,但除了她,也没有其他人再知道家里的密码了。 他简单地回了母亲一句话,便放下车钥匙赶到了一楼的厨房,一走到门口,就看见了虚掩的门内,倪想忙碌的背影。 饺子馅已经调好了,她掉了大衣,穿着长长的衣裙,外面系着围裙,头发松松散散地扎着丸子头,初见时部的一些赘已经找不到痕迹,现在的她可以说,已经瘦了太多太多,和余宋印象里那个太一样的女孩,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倪想听见门口响动,回眸望了过来,笑意盈盈的眼睛里倒映着他在门口的样子,心情不错道:“躲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回来了就进来帮忙吧。” 从她发短息说要出门散心开始,余宋心里就种下了不安的种子,这会儿,这颗种子已经长大了,甚至绽放出了难看的花朵。 相较于倪想的轻松,余宋的表情就不太好看了。他西装革履,穿着厚重的大衣,但很听她的话,直接就走了进来,洗了手打算帮忙擀面皮。 倪想在包饺子,已经包了一些,理台上摆着两块案板,一块上面擀面皮,一块上面摆着包好的饺子,每一个都皮薄馅大,整整齐齐,画面好看极了。 情不自的,余宋拿出了手机,拍了张照片,悄悄发了个朋友圈。 内容是:【老婆包的饺子,附图】。 倪想正在忙活,当然不知道他发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朋友圈里称呼自己什么,只是偶尔回头,看见他还穿着昂贵的大衣,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一看就不经常做家务,这衣服怎么能进厨房呢?快出去,要是脏了,光是拿去干洗就足够吃一顿饺子了。” 于是,余宋进去没几分钟,就被倪想又给赶了出来。 余妈妈站在外面,笑眯眯地看着儿子手足无措的模样,得意笑道:“你小子,从小就跟我作对,想不到也会有今天,我可真是太高兴了。” 余宋僵着脸说:“你的儿子被儿媳妇嫌弃,你就非得这么高兴吗?我要叫爷爷过来,让他看看你现在多嚣张。” 想起自己那位固执地不肯出国,一直在国内开着小饭馆陪着儿子的公公,余妈妈赶紧正了正身形道:“少拿你爷爷威胁我,你都拿你爷爷威胁了我多少年了,以为我现在还会害怕吗?既然你被赶出来了,那就让我进去帮忙好了。”说着话,余妈妈就胳膊挽袖子要进去帮忙,都走到门口了,还是被余宋拦住了。 “怎么了?嫉妒我?”余妈妈挑高眉,笑眯眯地说。 余宋直接掉大衣搭在母亲身上,面无表情道:“你离远点,等着吃就行了,不要打搅我们。”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咬得特别重,余妈妈耸耸肩,目送他进屋,还被他很不放心地用眼神警告了一下,最后余宋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不被打搅,干脆把门从厨房里面反锁了。 倪想手是面地回过头来,看见余宋的动作,奇怪地问:“锁门做什么?” 余宋面不改道:“风大,我怕门被吹开你会冷。” 倪想睁大眸子道:“风大?窗户都开着,哪来的风啊?” 余宋有些噎住,但还是很快随便找了个理由说:“空调风,好了,不要再问了,我来帮你擀皮。” 倪想一脸茫然地看着余宋沉默抗拒的侧脸,心里还在纳闷空调风怎么会大到能把出房门吹开,再说那又不是立式空调,是中央空调,怎么会有这种问题? 不过,看余宋那笨拙地擀面皮的姿势,倪想还是收起了这些不足为道的思绪,上前认认真真地教他怎么擀皮。 “你要这样,均匀用力,不然擀出来的面皮不是厚就是薄,吃起来口会很差。” 倪想很有老师做派得教着余宋,难得的是余宋听得竟然也很认真,他那么聪明,如果真心要学一件事情,很快就可以学会,这次也不例外。 只不过教了两三次,余宋擀出来的面皮已经有模有样了。 “擀得不错,称赞你。”倪想拿着余宋擀出来的面皮,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赏,笑地把馅料包进去,然后捏出好看的形状。 余宋一直在她身边看着她的动作,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倪想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那一脸心事重重故作轻松的模样吗,她想要忽视都很难。 当包完了最后一张面皮之后,余宋侧身去洗手,倪想一边开火上锅,一边轻声说道:“我今天出去见何如墨了。” 余宋洗手的动作一顿,刚挤出来的洗手没接住,全都掉在了水池里,他皱皱眉,为自己因为倪想一句简单的话而失了方寸而到自我厌弃,他不喜现在的自己,这么患得患失,好像个怨夫一样,心里始终挂着那些本不该铭记的东西,不但自己不高兴,连带着倪想也有力。 倪想一边等着锅里的水烧开,一边转过头,这就瞧见了余宋僵硬的面孔,他站在那,停住了洗手的动作,没有表情地看着水池里掉落的洗手,白的体一点点滑落到下水口,倪想看完,走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朝前,挤了洗手放在上面,然后打开热水,试好了水温,开始替他洗手。 余宋一开始有些反应不过来,等清醒过来,视线已经定在她美好的侧脸上移不开了。 耳边有水声,烧水声,火苗微弱的声音响着,但他的耳中,只能听见倪想一个人的声音。 “我去见了何如墨,算是天意吧,我去的地方,他恰好也在。我们简单地聊了一些事,关于你告诉我的,他承认了,也解释了原因。我想,我们没必要互相记恨了,要是我还恨他,只能代表我始终没忘记他,他说他今后会消失在我们的生活中,我想,这应该就足够了。”她的手指一点点抚过余宋的手,他的手一开始很凉,但被她抚过之后就开始变得温暖。 她慢慢抬起头,与余宋对视,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出一丝丝的忐忑与不确定,倪想有些心疼,直接握住了两人本就在一起的手,一起在温热的水中冲洗着。 她缓慢又柔和地说:“你跟我在一起以来,一直因为我的事情出现很多本不该你经历的麻烦。我相信,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我们就好好在一起,我的心就那么大点,只能放下你一个人的位置,不会再有别人,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能明白她的意思吗? 当然能明白。 她在自责,也很惭愧,让余宋这么好的人因为她变得那么不自信。 可其实,这些余宋本不在意,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不能和他在一起,而现在自己唯一担心的事情解决了,他心里面那块大石头彻底放下了,只剩下几分单纯的疑惑。 “何如墨……他不像是会简单放弃的人。”余宋拿来巾,将两人的手包在一起,一边擦干,一边轻声说,“我担心,他这次是不是真的放弃了。” 倪想直接按住了他的手,阻拦了他继续擦干手的动作,余宋抬眼看她,她凝望着他的眸子,仿佛看穿了他的心。 “不管他这次是不是真的放弃了。”倪想坚定地说,“他都不会再成为我们之间的磕绊,再没有谁能破坏我们的情,他对我来说,已经是个不相干,甚至讨厌的人了。” 余宋回望着倪想,他没说话,但他用他的行为给了她回应,他紧紧反握住两人握的手,身子前倾,低下头,吻在她的上,因为动作太快,身边案板上的面粉蹭到了他身上,啪嗒一声,案板掉在地上,面粉又溅起来,余宋一身黑,瞬间全部被面粉染白了。 倪想愣了一下,两人的嘴还挨着,眼神却都朝下看,谁都还没说话,锁着的厨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余妈妈挥舞着钥匙得意道:“好小子,你以为锁住门我就进不来了?左右不过费了点时间,我还不是能打开?” 余妈妈的声音好像有魔力一样,立马分割开了倪想和余宋亲密无间的瓣,两人眼观鼻鼻观心地各自站在一边,倪想还好,系着围裙,除了脸红了点之外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余宋就不太好了,身的白面粉,再好的相貌也架不住这么折腾。 余妈妈被这架势得也愣了一下,随后捂住嘴笑出了声,余爸爸闻讯赶来,看子这么高兴,也很好奇她看见了什么,自己探头一看,瞧见儿子那形象,嘴角也不受控制地搐了一下,但他是父亲,要威严,所以强忍住了,克制着笑意说:“赶紧出来收拾一下,身上那么多面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瘾君子呢。” 余宋低头看看自己的模样,真是悔恨不已,赶紧转头离开了厨房,去换衣服。 余妈妈目送儿子离开,又看向厨房里的倪想,倪想紧张地转过头去下饺子,仓促说道:“伯母,今天吃饺子,三鲜馅的,我选了很大的虾仁,一会就可以吃了,您去外面等着就行了。” 余妈妈笑地看着倪想害羞的背影,眼珠转了转,“嗯”了一声就出去了。 等饺子煮了,一家子聚集在了餐厅里时,倪想就发现,今晚这顿饺子,要吃上,着实有点不容易。余妈妈和余爸爸那架势,明显不是单纯吃晚饭的。 余宋和倪想落座,对视了一眼,由余宋问道:“妈,你那副表情是要做什么?” 余妈妈庄严极了,手放在桌子下面,好像拿着什么东西,余宋一说话,她就拿了出来,是一条非常漂亮,但有些陈旧的旗袍。 “瞧见这个了吗?”余妈妈的话是对倪想说的,堪称和蔼可亲,“你和余宋,去一楼的客房换上给我看看。这个是我嫁给你伯父之前,余宋的传给我的,是清朝的祖先留下来的宝贝,我现在把它给你了,我的意思,小倪你知道了吧。”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