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并未再娶,还整饬了府中言。 林氏母子在安远侯府住了下来。 周月明起初还觉得喜,这个纪云开不是爹爹在外面的孩子,真好。但随着时间的逝,她渐渐地就喜不起来了。 父亲对纪云开,远胜过对她和兄长。当然他不曾克扣他们兄妹什么,待他们一如既往。周家兄妹吃穿用度都不差,但是完全不能与他对纪云开相比。他会亲自指点纪云开功课,会时常陪同其用膳。 她的兄长周绍元生来就有不足之症,他犯旧疾时,恰巧纪云开身体发热。安远侯只打发了下人来看视儿子,自己则在纪云开身边守了一夜。 周月明讨厌纪云开,爹爹对他越好,她就越讨厌他。 当然纪云开曾向她示好,也曾打着父亲的旗号来关心他们。她有次甚至无意间听到他向父亲建议多关心他们兄妹…… 但又有什么用呢?父亲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变化,而她也不需要纪云开的假好心与怜悯。 …… 周月明昏昏沉沉,一个梦接一个梦。过了好久,才彻底清醒过来。 青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正坐在窗下,借着不甚明亮的光做针线。 周月明忍不住出声:“你仔细眼睛。” “姑娘醒了?”青竹放下针线,起身走过来打起帐子,“可睡了?” 周月明闻言,不由地想起方才那接连不断的梦来,她了眉心:“还行吧。什么时候了?” “快酉时了。” “嗯。”周月明点一点头,“帮我打些水来,我梳洗一下,去晖堂。” 简单梳洗后,周月明晃晃悠悠向祖母的晖堂走去。 她原本一直与祖母刘氏同住,后年纪渐长,刘氏叹了一句“没道理外人独住一个院子,正经的千金小姐却跟我这老婆子挤在一起。”遂命人收拾了一个干净的院落,配齐丫鬟婆子,让周月明搬了过去。 尽管周月明住得离祖母远了一些,但依然天天请安问好,时常往晖堂跑。尤其是近来表姐薛蓁蓁在侯府小住,她去得就更勤快了。 三月,草长莺飞。她一路行来见花红柳绿,心中郁气稍减。 刚绕过一丛翠竹,就有一只银线绣暗纹的黑靴子闯进了她的视线。 周月明目光微凝,一抬头便对上了纪云开那张冷峻的脸。 她只当做没看见,身形微动,继续前行。 纪云开已经在这里等她很久了,却不想两人相距如此之近,她都能当做没看见他。 眼看着她即将从自己身边走过,纪云开猛地伸手,捉住了她的胳膊。 “你做什么?”周月明回头,乌黑透亮的眸子里是怒火。 纪云开初时捉她手臂,是阻止她离去。但此刻心里却有些异样的觉。隔着不厚的衫,他似乎能受到她的体温。 他缓缓松开手:“你今天在望月楼。” 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周月明瞧了他一眼,有些莫名其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你也在接回朝的大军。”纪云开神莫名,他停顿了一下,“为什么要向沈业扔手帕?” “你——”周月明神情有些慌。本朝民风开放,但是未婚女子当街冲适龄男子扔帕子并被人指出来,也是一件尴尬事,尤其是这人还是她最讨厌的人。谁知道他要来做什么? 她稳了稳心神:“你别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朝他扔帕子了?风吹掉了而已,你若胡言语,我就告诉爹爹去。” 她提步便走。 纪云开眸光一闪,身形微动,已拦在了她身前,挡住他的去路。他对她的说辞将信将疑,但他内心深处,希望她说的都是真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周月明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一脸警惕地望着他。 纪云开抿了抿:“你是不是心悦他?” “什么?”周月明微愣,很快明白“他”是谁。她轻嗤一声,“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多管闲事。” 她不想跟纪云开多待下去,将身子一偏,就要离去。 然而她脚下乍一动,却觉手腕被人隔着衣袖拉住,也不知道他怎么用的力,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他按在了墙边,进退不得。 周月明又羞又气,膛剧烈起伏:“你到底想怎么样?” 纪云开薄抿成一条线,脸上无丝毫笑意,眸中墨翻涌,沉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心悦他?” 深深了一口气,周月明大声道:“不是,没有,可以了吧?” 她怒火高涨,将纪云开狠狠一推。 纪云开听到了意的答案,顺着她的力道将身子侧开,任她离去。 周月明初时还是以正常的步子走着,行了七八步后,越走越快,再后来以至于拎着裙裾小跑起来。 她心中委屈至极,眼泪不自觉便掉了下来。到晖堂时,虽然擦拭过眼泪,但还是被祖母刘氏给看出了端倪。 “我的卿卿怎么了?”刘氏招呼了孙女上前,“谁给你气受了?” 周月明刚止了眼泪,听了祖母的话,心里委屈更浓,却不好将实情告诉祖母,只轻声道:“没有,我梦到我娘了。” 刘氏轻轻叹一口气:“好孩子。” 她膝下三子一女,孙子孙女有十来个,最心疼的就是长房这两兄妹。母亲去世的早,父亲又偏疼外人。少不得她这做祖母的,多疼他们一些。 “你表姐今天亲自下厨,做了桃花糕,说是孝敬我的,你也尝尝。”刘氏说着指了指面前碟中的糕点,“可不许贪吃,等会儿还要用晚膳呢。” 周月明无心吃糕点,但不想拂了祖母的意,就尝了一块儿:“好吃,表姐手艺越发进了。” “是吧?”刘氏笑得眉目舒展,“你姑姑年轻那会儿就喜做这些。你表姐是随了她。” 她心说,其实你娘的厨艺也很好啊。想起早逝的长媳,刘氏心中是遗憾。张氏是她亲自挑选的儿媳妇,聪明贤惠,心思灵巧,可惜福薄,早早便去了。长子又是个心思古怪的,既不续娶,也不纳妾,倒是将故人遗孀接进府里。家中内务全都给了二房徐氏打理。 想到那位“故人遗孀”,刘氏不免想起那个故人之子。 纪云开八岁随母亲进安远侯府,深得安远侯的喜,两年前留书离开,今天倒是风风光光回来了。 “外祖母说我什么呢?”正端着一碟糕点走过来的薛蓁蓁笑问,“是不是说我坏话啊?” 刘氏一笑:“夸你心灵手巧呢。” “那可了不得了。”薛蓁蓁笑得夸张,“外祖母夸我,我尾巴可要翘上天了。” 周月明初时委屈而愤怒,后来同祖母表姐一道说笑用饭,心里的不快渐渐退去。 想那么多做什么?那个讨人厌的纪云开难道还真能一辈子待在他们家不成? 用罢晚膳,她正要起身离去,忽然有人来报:“侯爷让姑娘去书房一趟。” “咦?”周月明心下诧异,父亲不大管内宅之事,也很少过问她。忽然让她去书房,莫不是有什么事吧? 她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衫,告别祖母表姐,向书房而去。 天已黑,书房里的灯还亮着。 下人通报后,她听到父亲的声音:“进来吧。” “吱呀”一声,周月明推门而入,冲父亲施了一礼:“爹,你找我?” “坐吧。”安远侯周彦年近四旬,相貌端方清正。他轻咳一声,打量着灯下的女儿。 十五岁的少女,明眸善睐,颜若朝华。透过她,隐隐可以看到亡的影子。轻叹了一声,安远侯道:“你今年要及笄了吧?” 周月明不解其意,老老实实回答:“还有五个月。” 安远侯的神情温和,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你刚出生的时候,就这么一点。一转眼,都这么大了。你娘若是看见你出落得这般模样,不知该有多高兴……” 周月明心里一酸,眼眶有些发涩:“爹……” “卿卿,今天有人来提亲了。”安远侯话锋一转。 周月明陡然一惊:“爹?” 她心念急转,暗想,不会是沈小将军吧?因为她的手帕掉了被他捡到,他查出她的身份,所以上门提亲? ——若不是纪云开莫名其妙的那一出,她也未必会往沈小将军身上猜。 这可怎么办?表姐似乎心仪沈小将军啊。 安远侯笑了笑:“你跟云开也算是青梅竹马,从小一处长大的,彼此知知底。这次他随沈大将军出征……” “纪云开?”周月明霍地站了起来,声音发颤,“爹,你说谁来提亲?纪云开吗?我不同意。” “你这是做什么?快坐下。”安远侯神微沉,“爹已经答应了。” 他看着纪云开长大,对其情很深,常常遗憾这不是自己的亲儿子。如今云开愿意娶了卿卿,做他的女婿,亲上加亲。为什么不同意?他回想着今纪云开求亲时说的话,少年一腔赤诚,他听着都动容。他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你答应是你的,反正我不同意。”周月明眸中烛火跳动,明丽的面容此刻有几分苍白,“爹,我讨厌他。” “胡闹!”安远侯轻斥,“历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这次提亲肯定要拒绝的啊 第3章 退亲 “我的婚姻大事,怎么就轮不到我说话了?”周月明毫不退让,“我不要嫁给他。” 安远侯双眉紧蹙:“云开哪里不如你的意?他这次随军出征,立下战功,皇上钦封他做宣威将军,又赐了府邸,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他又是我看着长大的,对你也有情意……” “因为我讨厌他。”周月明强调了一遍,“我很讨厌很讨厌他。我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要嫁给他。” 纪云开年少有为,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胡闹!什么一辈子不嫁人?”安远侯眉间褶痕更深,神却稍微和缓了一些,“你读过书,也明事理,应该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听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娘去世的早,你的婚事本就该由爹做主。我看云开这孩子很好,你跟他不才会有偏见。多接触接触就好了……” 听他提到早逝的母亲,周月明心中怒火更盛,不待父亲说完,她就僵硬地福了福身,掉头就走。 安远侯止住话头,提高了声音:“你要去干什么?” 周月明站在门口,也不回头:“爹爹说我的婚事我说不上话,那我就去找能说得上话的。” “你要找谁?” 周月明缓缓回身,灯下的她双眸似两潭盈盈水,隐隐有泪光闪烁。她明丽的脸上是倔强:“找我祖母,找我舅舅,找我哥……”她咬一咬牙,续道:“如果他们也说不上话,那我就去地下找我娘。她总说得上话吧?”言毕,她打开门,快步而出。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