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了望自己迅速瘪下来的钱囊,认真反驳:“劳民伤财。” 我假装没听见,擦擦嘴巴,跟随如织的人群继续美食之旅。 “元宝儿?”人汹涌,顿时将我们两人冲开,如河汉之隔。 被人群挟裹着前行,我踮着脚回头也看不见他了,此际想到最大的不幸是钱囊在他身上,我身无分文,混吃混喝太有力了。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人里,竟有一只手举着一串烤年糕,被挤到了我面前。这种千载难逢的时机,我当然不会错过。左右看看无人注意,当即伸嘴过去咬下,香的口滑腻,味道极好。无人察觉,再咬下一块。还无人察觉,继续咬…… 忽然觉周围的拥挤消失了,嘴里边吃边定睛一看,原来是到了市集开阔处,人分散开,这种被迫前行的神奇力量消弭于无形。然而最大的危机也随之到来。举着烤年糕的男子从人中恢复自由后,寻找什么人,目光扫到了烤年糕上…… 察觉一道视线扫来时,我尚未将嘴巴从年糕上离,下意识一抬眼,正对上那道目光。 两人齐齐一怔。 烤年糕的美味瞬间从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索然寡味。竹签上的最后一块年糕被咬成了月亮型,带着两排分明的齿印。 收嘴,含着嘴里小块的年糕,转身便走。 身后脚步声紧紧跟随。 “容容!” 我没回头:“施主你认错人了。” 他几步追到我前面:“我认错谁也不会认错你……” 我咽下年糕:“容容已经死了。” 他伸手触摸,泫然泣:“那你是谁?” “元宝儿。” ☆、第75章 陛下坐朝常一三 遭了一次生死劫后,施承宣除了更瘦更憔悴,模样并未有太大改变,依然是那样的眉目,只是如明珠蒙尘,光华晦暗。 打量了他一眼后,下意识退出半步,避过了他的碰触。 “容容……”他目中润,一把攥住我手臂,箍得死紧,“我昏病中觉你就在身边,夜夜入梦,却总是一触就烟消云散。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 “哪里有什么容容!那本就是个不存在的!”我挣不出,只能用言语瓦解他的念想,“我是跟着太傅出来的,不小心走散,你松手,不然让太傅瞧见,你岳丈也救不了你!” “太傅?”施承宣目中一恸,“容容你真的是郡主么?” “是啊,我是郡主,意外落民间,承蒙你三年收留,我洗衣做饭聊作报答。”熙熙攘攘的市集,扭在一起的两个人,说些真真假假的话语,了断些牵扯不清的瓜葛,“那么,今我是郡主,你是他人婿,你还要纠什么?” 握在手臂上的一只手终于慢慢松开,划过衣袖垂落下去。 他微微侧过身,眼睫上沾染水雾,看向繁华的上京:“我自然再无力高攀,往后也不会再纠,只是曾经答应过带你游京师,想来从前对你欠缺良多,并未真正体谅你的内心。三年只是短暂的子,我却以为一切只是开端,以为往后还长,以为我们有长远的将来,可笑我不知珍惜,如今才知一切都是妄想。” 并不愿再回忆更多,但那三年如水般奔而逝的子,亦如一股无法抵挡的洪,经心田,冷暖不再知。 下心间的千头万绪,我只听自己木然开口:“姑且算作一段格外漫长的萍水相逢吧。” 江湖飘萍,偶然相遇,必然别离。 他目中波光颤了一颤,低头从袖中取出一物,递到眼前,市集上的光照其上,金光璀璨,是支镶金嵌玉的步摇。 “零落而今,累汝荆钗伴藁砧。这支步摇,算我偿还对你的亏欠,也是曾经的许诺。你可否收下?”他恳切的眼底,是诀别的苍茫。 举起千斤重的手,我收下了这枚金钗。 曾荆钗布衣,为一只朴素的发簪载笑载言,今金簪偿还,却如一枚厉刺正中心尖,痛得灵魂都颤抖起来。 既然好聚,便能好散。 要来的都会来,本就是原本的筹划,事到临头却知怎样的高估自己。 “你保重。”他字字艰难,终于,转身离去。 人外,是他娘子童小姐仓皇四顾寻人,忽然将他看见,脸庞娇如花,奔走相。他急促上前,低头解释着什么。娇嗔之后,是挽臂相携。有娇依傍,或许才是最终的依恋。 待车水马龙,冲走所有眷恋,我走去街头溪边,蹲在溪石上,捧水洗脸。 沁凉的溪水蜿蜒上手腕,倒灌入袖口。 正受这凉意入骨,腕上忽然被一只手掌包裹,我从指间睁眼,手的溪水正被对方拿袖子揩拭,并自作主张拿开我覆脸的双手,擦完手再擦脸,干干净净的棉袖子做了一回洗脸手巾。 溪水里倒映着店肆市坊、牌幡布招,也有岸边来去的商贩游人,而这人间烟火背景下,最清晰的倒影在涟漪波纹中,青袍宽袖,俊面修容。 我抬眼盯着近处的人,那脸上湛然淡定,半点走失的慌也无,趁他低眉给我放下袖口之际,我开了口:“集市上人好多,一不小心就走散了,我还担心没有钱,买不到吃的,幸好人群拥挤,我偷吃到了别人的烤年糕……” 一一讲给他听后,得到的回馈便是……没有回馈。 他要去我袖内取手帕,被我让了让,硌手的金簪还放在里面,又找话道:“我有些渴了,这溪水能不能喝?要不我喝一口?” 若无声息地叹口气,他从溪石上起身,拉着我上岸,看我稳稳从溪石踏上岸边土地,接着手便从袖口滑下,在袖中摸到手,牢牢牵了走。 两人的宽袖垂落,遮没内里光景。 然而一派淡然的表象下,袖内却是肆无忌惮摸过每一手指,连手掌的细茧都没放过,跟摸骨看相似的。 走到一间卖瓜的店铺,因为要取钱,他不得不松了手,取了几文钱,称买了一只哈密瓜,叫店家剖开切瓣。于是我便两手捧着一瓣瓜啃起来,他则抱着余下的部分,又要牵手,我只得用一只手捧瓜。 不紧不慢穿越市井,沿路又买了几处吃的。吃喝足,哀伤去了大半。整个路程非得牵着才许走,生怕再走丢似的。 逛完市集,走出繁华区域,路人渐少。我看了看落,有些担忧:“要闭城门了吧,会不会赶不回去?” “反正都是赶不回去,既然走到这里,不如去一个地方。”一路都沉默寡言,只不断给我投喂美食的姜冕终于回应了一句。 我瑟缩着问:“这里好像人迹罕至的样子,太傅是把朕喂后再把朕灭口,然后去里辅佐那个傀儡吗?” 松了松手指,却被攥得更紧。 他没好脸地看着我,终于一点点释放不悦的语气:“你似乎颇有些自知之明。” “可是朕最近都很勤勉……” 他不再跟我搭话,拉着就往越发人迹罕至的地方去。林木幽深,小径若隐若现,不时有栖息的飞鸟掠过树丛,扑簌簌的声响越发显得林中空幽静寂。 “太傅,朕可是天子……” 他不理睬,越发往深处去。 “太傅,元宝儿害怕……” 他才终于放慢脚步,回身看我模样,确认不是作伪,脸渐渐柔和下来,将我往怀里搂了一下。我趁机将他腹抱住,脑袋在他口微蹭:“太傅,我们回去吧。” “城门已关。” “那我们去住客栈。” “钱花完了。” “……” 我从他口上抬头,气愤道:“你是故意的!” 难怪那么好心,我要吃什么买什么,一点不心疼的样子,原来是给我挖了一个埋伏。 他没有反驳。 我愤愤地退后:“朕待你不薄,你居然将朕骗到荒林子里来……” 他冷笑一声,拦住我去路:“没错,我就是这么居心叵测,你知道得太晚了!” “那你要怎么样?”我愤懑他的面孔终于暴。 “之前不是说过的么,关进小黑屋,先这样再那样……” 我转身便逃,被他拦抱起。 “嗷呜呜呜,谁来救救朕……” 惊叫与哭声中,一道梵音从天而降。 “阿弥陀佛!姜太傅,你这大灰演够了么,吓到了陛下,你还不收敛收敛?” 我趴在姜冕肩头,了眼睛,看向前方。 一个僧袍加身的老和尚手持念珠,从林中走来,合十一礼:“广化寺圆通拜见陛下。” 姜冕放了我下来,我则一步跳开,奔向了老和尚,拽住他袖子,藏身其后:“免礼,和尚你是从哪里来的,护驾这么及时,知道朕有难?” “老衲自然是从禅房来的。广化寺就在林后,太傅和陛下走的是条小径,陛下立足之地已是广化寺外围。陛下只踏入外围一步,老衲便知天子驾到。说来,陛下也不是第一回来了,怎的不知?” 姜冕立在余晖斜照中,一身的寂寞,一脸的哀伤:“她脑子记不住事,何况第一回来的时候她还小。” 老和尚回身疑惑地摸摸我的头,顿时醒悟:“失忆?” 我点头,紧拽他僧袍不放,见姜冕朝这边走过来,顿时哭泣:“嗷呜呜呜,老和尚快护驾!” “阿弥陀佛!陛下,太傅只不过跟你闹着玩。”老和尚柔声安抚,要将我从身后拉出来。 “不不不!他才不是闹着玩,他就是那样想的!”我死活不出去。 “太傅,你自己解释吧!” 姜冕靠在一棵树干上,晚风掀起衣角,俊秀飘逸,然而并不能抹煞他方才的大灰形象,我仇恨地望着他。 他深深地叹口气,背衬落,身形寂寞萧疏:“没什么好解释,我就是那样想的,恨不能把她关起来……” 我躲在老和尚身后指控:“还要先这样再那样!” 老和尚只好念“罪过罪过”,揽着我往林中去:“那就不要理他了,老衲带陛下去广化寺歇息。” 我惊魂初定,跟在老和尚圆通身边很有安全,随他往寺中去,不时回头瞄一眼。姜冕一步步跟在后面,十分失落,不知道是为自己的恶劣行为后悔还是为恶劣行为没达成而惋惜。他抬头朝我一望,我便哼一声,扭过头去。 穿过重重林木,终于见红墙黑瓦,自广化寺侧门进入后,便是别有天。松柏古刹,香烟弥漫,十分幽寂。虽不见几个人影,但觉人烟并不稀少。 圆通直接领了我入佛殿,取了三支线香点燃,递给我:“陛下可拜祭你外祖父。” “外祖父?”我茫然地扫视殿内,见佛龛上果然供着一个牌位,写着“穆侯”二字。手持线香,我拜了三拜,跪到蒲团上:“虽然我们没有见过面,而且你留给我的三枚东西也看不出有什么用,但既然你是我外祖父,我就给你上个香吧。对了,我叫元宝儿,你有没有记得?” 线香入香炉,我问圆通:“为什么穆老侯爷的牌位供在这处古刹里?” “这是太上皇的意思。陛下,广化寺非寻常寺庙。” 总之跟老和尚问不出什么,问什么都不说。我也就不打听了,随意逛着佛殿,忽然瞧见大雄宝殿里,太傅正跪在佛前。 我心道莫非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恶行,想要佛前忏悔?但觉这不符合他的格。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