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旭见着奴才这个关头还敢收收藏藏,忍不住将手里的茶盏摔了过去,暴怒道:“你俩今天要是少说了一个字,明年的今天就真正是你的忌!”他向来自诩大度容人,只是近来的事情件件不顺,闹得他的脾气也格外暴躁。 陈人瞥了一眼韩人,心想现在什么时候了,还敢在这位主子爷面前耍小聪明,真当自个属猫的有九条命呢,真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连忙膝行至前恭敬道:“娘娘溘逝后第二天,贴身服侍娘娘的小英进去收拾时,无意当中发现屋子的矮几上少了一只玉石摆件。那是王爷舅母家的表姑娘崔文樱崔小姐送的一串翡翠葡萄,雕刻得极为细寓意又好,娘娘一向都喜得不得了。特意吩咐人在库房里寻了一只上好的白玉盘出来,将那串翡翠葡萄放在里头,时时放在身边把玩……” 应旭眼眶一眯,喃喃道:“崔文樱吗?” 韩人赶紧小意补充道:“那个玉石摆件奴婢上过手,看起来细腻油润没什么病。东西在娘娘去了的第二天正正巧就丢了,奴婢越想越不对,恍惚记得从前听人说起过这种情形,回去查了半天典籍也没有什么发现。最后奴婢的师傅,一个里的老嬷嬷提醒说她年轻时见过一种玉髓石,看起来跟上好的翡翠一样温润细腻。但是放在身边不久就会让人衰竭而死,连大夫都看不出究竟!” 应旭眉眼一阵急跳,霍地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几步,转过头道:“王妃屋子里只有这么几个人,东西不可能莫名其妙地不在,肯定还有人在中间传递。搜,关起门来使劲搜!你俩总领此事,找不到东西也不用再活着气了。不管这东西有没有问题,有人既然敢拿就得有胆子承担后果!” 韩陈二人连忙跪伏领命。 主子爷一声令下,各处便雷厉风行起来。白王妃屋子里侍侯的人,全部关在黑屋子里挨个挨个地查。终于有个婆子回忆起在白王妃刚去的那天傍晚,看见负责洒扫的小华单独进了一趟屋子,出来时手里还拿着一团用绸布包裹的东西。 小华今年不过十六岁,因为手脚利落去年才被提上来。能够进屋侍侯有身孕的王妃娘娘,必定是身家清白的家生奴才。这个丫头本姓刘,她的父母都是秦王外祖父刘阁老家的奴才,最是本份老实的。秦王十七岁成年在外开府后,府中人手自然匮乏,刘府那边就送过来一批人手,小华的父母就是那时过来的。 小华十岁起就在王妃院子里服侍,一年又一年的,十六岁时才熬到近身侍侯的机会。被人说破那的行踪,小华吓得抖若筛糠,她做梦也没想到有遭一会被揭破行藏。大刑之下,娇弱的小丫头不过半个时辰什么都招了。 原来小华也是个苦命人,随父母兄长到了王府之后,以为掉进了福窝子里,偏偏不是那么回事。她唯一的兄长是个不争气的,游手好闲一天到晚差事不好好干,稍有闲钱就往赌场钻。短短几年就把家底输得底掉,老父老母也被气得相继离世。 王妃去世后的第二天,小华的兄长趁府里忙找到她,说刚输了一大笔银子,要她偷两件值钱的东西出去变卖。小华又气又急却又拗不过,又怕唯一的兄长真被赌坊里要帐的人打死。只得按照吩咐,拿了那串雕工美的翡翠葡萄,递给了在后门等候的兄长。 事情过后,她心里还在嘀咕,自家兄长怎么会知晓王妃有这么一件价值不菲的东西? 白王妃屋子的东西莫名少了一件,第二天就让人发现了。府里派人找了两遍,也没说个下文出来。小华便心存侥幸,以为王妃过世后管事们手头事情太多,没空理这件小事,等时一久自然而然就淡了。谁曾想王爷回府第一件事就是要处死众人,大家骇怕之余相互攀咬,自然什么都抖出来了。 应旭立刻派人在全城悄悄缉拿此人,半天后手下回禀,小华兄长半月前已经出了城。寻了踪迹追过去,在城外三十里一处朽树堆下找到了他的尸身。 书房里,应旭拿着一张图纸。 陈人擅长描绘鸟鱼虫兽,这画上的就是那串遗失的翡翠葡萄。用上好翡翠雕刻的把件,颜亮丽鲜,叶蔓纤长果实,便和真的一般模样。应旭摩挲着纸面,嗤笑了一声,“崔家人竟然把手伸进了我的后宅,手真是未免伸得太长了。” 一旁的大太监曹二格道:“既然牵涉到人命,这件东西显见是有问题了。只是现在东西没找见可说是毫无证据,偷东西的人也死了,就此指责是崔家人害死的娘娘……” 应旭傲然不屑道:“我要给谁定罪何须证据,这是秃子顶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崔家的人向来不安分,崔家的那位现任主母方夫人更不是个省油的灯,偌大岁数了还野心。崔家长房的三个小辈如今都在京城落脚,想来是要为他们谋取好处了!” 他以己度人,早已将此事扣在了崔家人的头上。因为,只有他们才有条件有动机有胆子,干出这么一件让人瞠目的事情。 曹二格知晓这位主子的子,生平最恨被别人控,便皱着眉头道:“按道理不应该呀,这东西要是真有问题,何必要那位崔大姑娘亲手送来?事后又处理得如此糙,让人一查就查了出来,这可不象是个聪明人做的事!” 应旭缓缓靠在椅背上,眼里是强按捺住的怒意,“这世上的很多人都以为自己聪明绝顶,偏偏做的事愚蠢至极。一回又一回的,把别人都当傻子呢!那边的宅子里,外祖父老了,舅舅又是个只知修书不知经济的文人,那位崔舅母执掌中馈,这件事里头只怕少不了她的手脚!“ 曹二格记起那位以才德出名的崔文樱,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冷噤,喃喃道:“按说那姑娘的岁数也不小了,自从去年皇上下旨撤了选之后,也没听说这位姑娘跟哪家的公子定下亲事……” 应旭双手合十叉,嘴角浮起一抹酷寒徐徐道:“看来,有人迫不及待地想当新任的秦王妃呢!” 253.第二五三章 人选 徽正十七年初, 年纪轻轻的秦王妃绵病榻许久之后, 扔下才几个月的小世子撒手西归, 这个消息以风一般速度飞快地传遍京中各大世家门阀。 当今皇上已经上了秋, 却不知什么原因迟迟不肯确立储君人选。京中许多位列朝堂兼消息灵通的人,心里都是有自己的小九九的。说得不好听些, 更新换代眼瞅着就是这几年的事了, 大家都得把眼睛擦亮一些。 皇帝膝下如今有四位皇子, 秦王是事实上的长子。为人礼贤下士豪仁义,加之镇守东南海防多年, 论人品论威望论能力, 其余几个皇子实在是难仰其背。几个心思灵活的朝臣暗中判断, 最早年底最迟明年,皇帝必定会明确储君之位落于谁家。 派了仆从往秦王~府送奠仪的时候, 有胆子大的就悄悄在心里谋划起来。 秦王妃的位置一时便变得炙手可热,现下是一品亲王妃, 说不得他就是一国的皇后。当然这个话只能在心头计量, 想为家族儿女搏一份光明前程的人大有所在。于是在这种考虑下, 近几往景仁刘惠妃处请安的诰命夫人忽然多了起来。 午后的光从双四椀菱形槅扇透过来, 细密地撒在理石铺就的地面上。秦王应旭无奈地看着自己的亲娘一阵无语,好半天才扶额头疼道:“我这边事情堆成山, 您喊我过来就是为了看这几张画像?” 惠妃刘姣在自己儿子面前一贯是理直气壮的, 闻言不屑道:“现如今你府里不就是那点丧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要我说白氏就是福气太薄, 才会生下世子后就没了。可怜丁点大的孩子就没了娘, 长不长得成还是两说呢?” 想是觉得这话有些不妥,儿媳没了就没了,孙子还是顶顶要紧的。刘姣连忙朝地上啐了一口,双手合十道:“过路的菩萨诸天神佛请保佑我的小孙子,刚才我是胡说的千万不要当真了,等忙完这些事信女会亲自上佛寺去布施。” 祈祷完毕后,刘姣摘了滇白玉嵌金丝护甲,亲手为儿子点了一盏松竹图的绿茶徐徐劝道:“你为她守制一年也行,为这事朝中谁不赞叹于你,连你父皇都说你是个重情义的。但是这些又不妨碍你挑一个好的,放心吧,这回我亲自给你掌眼,定会选一个身子康健的给你做继妃。” 听得父皇都出言赞叹,应旭眼前陡地一亮,这才耐下子拿起桌案上的名册胡翻捡了一下。 将将翻到第二页,应旭忽然在一个名字上停顿了一下,仿若不在意地问道:“怎么还有崔家的姑娘在此?这真是弹琴,依舅舅舅母那边论,还可以勉强称呼她一声表妹。可是她的嫡亲姑姑崔玉华嫁的是早就薨逝的文德太子,如今那女人还在冷里住着呢。两兄弟娶两姑侄,亏您想得出来!” 刘姣一怔,旋即眨着眼睛捂嘴笑道:“这有什么干系?一来皇家做亲向来无辈分之说,文德太子去的时候这姑娘还没出生呢。再者你父皇也没前几年那样厌弃这些世家了。彰德崔家是南北两地文坛上的泰斗,我儿出身军伍,要是有这么一个文臣榜样之家出来的女儿当正妃,可不是如虎翼一般,后大位未尝不可期?” 应旭心头不冷笑连连。 母妃年少时便进,父皇对她向来恩宠有加,便养成了她心思单纯天真烂漫的子。年岁稍长后,做事情更是随心所只凭好恶。刚才那番话绝对不是出自其本心,也不知道是被谁撺掇的,听起来有理有节却经不起推敲。 应旭这些年大部分时间都是驻守登州,却是知道父皇对盘踞中土的各大世家从来深恶痛绝。这几年不过是手段变得怀柔隐秘些罢了,许多人就以为父皇转变了态度。哼,打瞌睡的老虎也是老虎,他若是上赶着娶一位崔氏女,只怕下场连那位文德太子都不如。 说起来,那位太子兄长已经故去很多年了。应旭连其相貌面容都有些模糊,只隐约记得是个说话举止都很温和的人,身子也有些薄弱。按说是皇后的嫡长子身份何等尊贵,父皇若是真心重,为何要为太子兄长聘娶彰德崔氏的长女崔玉华为太子妃呢? 当年的事情这些长辈们都讳莫如深,到如今真相如何已经不可考究。应旭隐约知晓自己的外祖父刘肃牵涉其中,还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后来父皇并没有迁怒外祖父,甚至还允许舅舅刘泰安娶了太子妃的嫡妹崔莲房作续弦。有时候细想这些事,往往让人如坠雾中,总觉得每个人的行事风格无比诡异且不合常理。 应旭收敛心神后,几句话将刘惠妃敷衍过去。随手整理了一下衣襟后昂首步出门,这才微微侧首问了一句,“这两天都有谁经常进看望母妃?” 随侍的人想了一下恭敬答道:“这半个月倒是有好几位诰命夫人递牌子进来请见。不过,只有您外家的舅母崔氏来得勤密些,每回都带了那位崔文樱姑娘过来。崔姑娘知书达理稳重得体,咱们娘娘好象很喜的样子!” 应旭心想果不出所料,崔氏姑姪所谋不小,后和内宅竟是样样不落。他背着手站在殿前宽广的月台上,看着远远近近的黄琉璃瓦山顶,廊檐下被巧匠饰以一字枋心卷涡纹的旋子彩画,内檐又用金漆绘了龙凤和玺彩画。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这份堂堂皇皇的天家富贵的确惹人垂涎。 应旭冷哼两声正准备抬脚,就见曹二格急匆匆进来,额头上竟然有细密的汗珠子。不由好笑问道:“后面有老虎在撵你?” 曹二格胡抹了一下脸,躬着身子小声道:“奴才刚才在故旧那里转悠了一圈,听人说了一个信儿,就紧赶着过来回禀王爷。有个小子说前些子看见崔家姑姪拜见完惠妃娘娘后,还去拜见了延禧的崔婕妤,这是从来未有过的。” 说到这里曹二格越发低声,“这还罢了,关键是崔家姑姪出来后,晋王殿下也跟着出来了,还亲自送她们出了门。另外节气时还专门派人送了些礼物给崔家大姑娘,里人都在私下里说,晋王想娶崔文樱为王妃。” 应旭一怔之后旋即到好笑,甚至还有一份难以言说的被人愚的觉在里面,不由咬着牙子讥讽道:“这崔文樱向以才名出众,如今竟然是奇货可居了。怎么着,一边吊着我一边勾着老三,这崔家人左右逢源可真是够恶心的。” 里头丁点大的小事向来传得玄乎,曹二格就提醒道:“王爷您嫌弃崔家行事下作,可是备不住晋王殿下起了心思。听说给那位崔大姑娘送了好几回东西了,要是他们真成事了,后少不得要给王爷您堵!” 应旭眼中闪现冷厉,“我这三弟事事都喜跟我攀比,我在军中有些许薄名,他就在文人当中四处讨好。哼,扭捏作态还不是盯着上面那把椅子。他想靠着崔家成事,那我就让他靠不成!” 此时的榆钱胡同刘府的后院里,崔文瑄双眼紧紧盯着姐姐,握紧拳头低声怒呵,“你明知道我喜晋王殿下,他派人送来的礼物你还敢收?你到底是我嫡亲的姐姐,怎么能做出如此……不知廉的事情?” 崔文樱向来温柔娴雅,此时也叫妹妹的话语气得双颊飞红,恨不得上前给这个口无遮拦的丫头一巴掌。女儿家的清誉何等重要,哪能如此受人构陷! 她深了一口气努力以轻快的语气道:“那我随姑母进,在路上无意间碰到了婕妤娘娘。娘娘很是热情,特地邀约我们到延禧说一会话。姑母不好拒绝,就带我过去了。姑母跟娘娘也不是很的样子,说了几句话就准备告辞来着。” 崔文樱上前一步拉了妹妹的手亲密摇道:“真的是要走了的,谁知道晋王殿下刚巧进来给婕妤娘娘请安,面对面碰着总不能扭头就走吧,这才站在一处说了几句话。再后来人家不过是礼节地送了两样不值钱的小东西,就值当你拈酸吃醋?” 嫡姐的模样又是无奈又是打趣,崔文瑄心里却还是有些狐疑。 元宵节时,晋王送来的礼物的确只是一些宣纸笔墨,崔家百年书香传家,这种东西在库房里不知积累了多少,但她总觉得其间有什么不妥之处。那从红栌山庄往返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晋王,也不知道他的伤势好些了没有?丢了那样大一个脸,想必心里是不好受的吧! 其实,晋王只要不是瞎子聋子,就一定知道彰德崔家有两个女儿寓居刘府,凭什么只给一个姑娘送礼,而对另外一个姑娘置若罔闻。要说其间没有名堂鬼都不会相信。想到晋王温文儒雅的样子,崔文瑄心中怒意更胜。 见着亲妹脸上怒意又起,崔文樱便知道这丫头肯定又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唉,只有她当晋王是个宝,那样文文弱弱的样子,哪里像个真正的男儿家!自己心目当中的人,应该生得威武凌然傲视众人,站在人群当中任是谁都会第一眼看见的盖世英雄。 这里毕竟是刘家的府邸,崔文樱不想两姐妹闹起来给别人看笑话,胡诌了个由头瞅个空子转身就走。后面传来妹妹抑不住怒气的叫唤声,她的脚步却越发走得快了。 254.第二五四章 金缕 此时园子中空寂无人, 沿着槛墙植了几棵金缕梅。因其金黄其形瓣如缕,翩翩起舞婀娜多姿, 又早开花雪怒放状似蜡梅故有此名。 正是一年之中少花的时节,金缕梅树形雅致轻盈, 其花瓣纤细软柔,花形婀娜多姿别具风韵。兼其花鲜明亮,从淡黄到橙黄到金黄深浅不同。先花后叶散发淡淡幽香, 在冬末初的庭院中便显得格外醒目。 重金聘来的刘府的花匠又配以景石花草,让一树一景油然生情。每到花开时节, 金缕梅便树金黄, 灿若云霞蔚为壮观, 枝有星状绒老枝却秃净如柴,花数朵簇生于叶腋之下,让人见了心生喜。忽忽想到了那人,崔文樱心里却不免有些焦灼。 像姑母预计的那样,秦王妃白氏生下孩子后, 果不其然没有活过半年, 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 身后只丢下一个身子并不如何康健的孩子。想来失去母亲庇佑的幼儿,在那样相互倾轧的人家里只怕本就活不长久。 倏地一枝开得正好的金缕梅横亘在眼前,微褐的萼皮透出一点微红。也许过不了几天,这棵树也会变得树的娇芬芳。崔文樱怔怔地伸出双手, 在初的光下, 手指纤细雪白如同美玉雕成。她心里却是明白, 这双手早已如同白布染皂,再也洗不干净了。 得知白王妃去了的那天晚上,她骇得蜷缩在被子里连眼睛都不敢闭上,脑子里老是记起白王妃斜斜地依在榻上,笑意盈盈地接过那串翡翠葡萄时的样子。若是没有那个诡诈的东西,白王妃起码还在,那个孩子的身子骨也会好上很多的吧! 忍了又忍之后,崔文樱最后还是憋不住,把心里的不安悄悄地跟姑母说了。不料,姑母对这些嗤之以鼻。 坐在铁力木玫瑰椅上的女人笑得娇如花,一边剔着指甲一边漫不经心地道:“生孩子本就是个生死难关,白氏好容易有了身孕,却没有调养过来算得上是什么稀奇的事儿,那一拨一拨的太医说个什么真章出来没有?没有吧,所以待事情消停了,我的樱姐只管开开心心地上花轿就成了!” 崔文樱却没有这样放得下,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忘了以前的事,中却始终有些挥之不去的苦涩。她一个人到圆恩寺,跪在大慈大悲地白衣观音大士的面前,一遍一遍地为白王妃念《地藏菩萨本愿经》,希望可以洗自己的罪责。 前几天跟随姑母到景仁给刘惠妃请安,两个大人紧挨着头嘀嘀咕咕地不知说了些什么,刘惠妃看过来的眼光却是越来越意。崔文樱脸红如血,情知她们定是在谈论自己和那人的婚事。一时间心如麻,却只能垂着眼睑端坐如仪,脑子里胡地想着也不知道秦王会不会看轻自己。 从景仁出来时,在夹道里碰到了一位端坐在步辇上的中贵人。领路的人们纷纷下跪,悄声说这是延禧的崔婕妤。 这位崔娘娘应该就是晋王的生母,却长得极为年轻娇弱,穿着一袭米缭绫地绣了芙蓉花的薄夹袄,看起来更为娟秀文雅。崔文樱无意间侧头时却看见自己的姑母脸的晦气,还微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才跟着大家伏跪在冰冷坚硬的石砖上。 步辇停了下来,崔婕妤微微垂下身子,态度极为和煦地问道:“这就是刘阁老家的少夫人吗?我一向体弱多病不喜出门,今得见果然是一位难得的美人呢,难怪京中大名鼎鼎的探花郎时时都把你捧在手心里!” 便是相的妇人们之间这样说话,也让人觉得有些无礼。偏偏这位崔婕妤生得如同静夜下湖水当中的皎月,温婉安谧如沐细风,竟让人觉得与她高声说话都是一种亵渎。崔文樱心里生了几分好,觉得晋王的好相貌十之七八是取自这位婕妤娘娘。 姑母却仿佛没有这般受,硬邦邦地回答道:“不敢当娘娘谬赞!” 崔文樱便觉得有些奇怪,姑母行事向来圆滑周到,在贵人面前怎可如此无礼?还没等她想明白,崔婕妤已经一阵轻笑,“既然遇到了,就随我过来说说话吧。难得我们竟是同姓,说不准回去翻看各自祠堂里供奉的宗谱,百年前还是一家子人呢!” 这话说得极风趣,崔文樱再想不到这样冰雪一般的人还会开玩笑,忍不住莞尔。回头时却看到姑母脸铁青,过了好一会才缓下神情恢复平静。紧绷着脸过来,牵握住她的手一步一步地进了延禧。 延禧门口植了两棵高大的广玉兰,因为时节的到来硕大的花朵开得极为热闹。中的布置看起来并不如何豪奢,便如她的主人一样清丽雅致。崔婕妤吩咐人送上热茶,竟是用玫瑰窖的蒙顶甘,在细白的瓷盏里散发着浓郁的芳香。 姑母态度还是有些不自在,崔婕妤仿佛没有看见一般,热情地招呼着两人用茶用点心,又温声说着一些京中典故逸事,还不住嘴地赞叹表弟刘知远的学问好,说保不齐今年闱刘家还要再出一位探花郎。 这位娘娘实在太会说话了,没有人不喜这般行事如风般的人。 崔文樱知道,表弟刘知远就是姑母的软肋,是姑母最最得意的所在。就是陌生人提及,也是让人荣耀不已的。果然,姑母脸上慢慢地有了笑意,屋子里的气氛松动了,大家开始热络地闲谈起来。正在这时,有人进来禀报晋王殿下要来请安。 崔婕妤左右看了几眼,捂嘴打趣道:“平里也没见他这么知礼,怎么今天这样生分,定是知道我今天在招待贵客,所以才不敢贸贸然闯进来呢!” 晋王进来后,文质彬彬地见了礼。姑母连忙站起身告辞,崔婕妤见实在挽留不住,就吩咐晋王帮忙送客。 崔文樱心中知道有些不妥,不过一个礼部四品员外郎的夫人出,哪里需要皇子降尊纡贵地送出门?但是却又不敢出言拒绝,只得由着晋王一路殷勤地跟着。来往的人们低头行礼,崔文樱却分明受到如芒刺在背。 回到刘府,姑母意气风发。拉着她的手咯咯地笑个不停,“我的樱姐红鸾星动了,如今连晋王都对你另眼相看呢!” 崔文樱脸上热燥心中大急,“谁希罕什么晋王,我心里头只有……” 姑母脸上收了笑意,轻轻喟叹道:“这个子怎么跟我年轻时恁般相像?当年我才及笄时,不知多少名门求娶,我偏偏只看中了你的姑父。好了,你既然一心想嫁入秦王~府,那对晋王的示好更不能拒绝。男人就跟豢养的狗一样,你送上门时他心里轻于你,要争着抢着夺过来的东西才会珍惜。” 看着姪女脸的不解,崔莲房怜地拂开额前碎发,抬头傲然道:好孩子,眼下正是立储君的要紧要关头,无论是秦王还是晋王娶了你,就等于得到了彰德崔家这股助力。每年的闱秋闱,有多少人出自崔家族学?同科同榜同气连枝,这是一股连帝王都忌惮的力量!” 崔文樱听了便不由一惊,脸上出诧莫名的表情。 崔莲房幽幽叹道:“秦王但凡对那至尊之位有半分兴趣,就懂得现在要紧的是把晋王摁下去,把所有有助于他的力量夺过来。樱姐你莫怕,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并不难。若即若离,打一巴掌给一粒甜枣。届时,得胜的那个男人会主动捧着后冠到你面前。” 崔文樱看看眉飞舞自信的姑母,心里一时若有所悟。说起来,她认识秦王也有好几年了,那个人一直都是冷冷淡淡,从来没有多看她一眼。若是后晋王不时前来献殷勤,是不是会引得秦王的另眼相看呢? 想起这些繁杂烦心的事情,崔文樱就不免有些伤怀。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