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行神情冷厉,“哪些人碰过她的东西,你亲自审。天亮之前告诉我结果。” 他已近失控,没耐心慢慢查。 怀朗没敢多说什么,躬身应喏,退出隔间,先叫来多弟盘问。 “九娘的甜酒是谁预备的?谁送到宴席上去的?谁给九娘递的酒?” 多弟脸惨白,血一点点褪尽。 “是我。” 她颤声道。 怀朗眼神闪烁了一下。 多弟嘴哆嗦着,“酒是我预备的,也是我亲自递给贵主的……贵主不能饮烈酒,我为她准备的甜酒……” 她停了下来,双眼赤红,微微发抖。 屋中静得落针可闻。 怀朗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据说你擅长药理,只要闻一遍,就能闻出药里加了哪些药材,是不是?” 多弟脸更白了,白得有些泛青。 “不是我!”她眼睛红得能滴出血来,“我绝不会害九娘!” 她不是好人,为了能待在九宁身边,她故意打发走别人送来的侍女。她包揽照顾九宁的所有琐碎事情,只要是九宁的生活起居,她都要一一过问,以免让其他侍女钻空子。她没什么本事,比不上炎延能行军打仗,她也没有读书的天分,所以她只能暗地里排挤其他人…… 但她绝不会害九宁! 怀朗看着多弟,“那杯酒,是你递给九娘的。” 多弟倔强地昂着下巴,眼里浮起点点泪光。 …… 九宁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对信任的人不设防。 多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获得九宁的青睐,她何德何能? 但是九宁是真的信任她,纵容她,只要她不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九宁基本不会管她私底下的小动作。 九宁教她做人的道理,教她读书写字,教她处理庶务,告诉她人有私心很正常,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 从来没有人教过多弟这些。 连她的爹娘都不会这么耐心教养她,他们卖了她,只为了给她弟弟攒钱。就连她的名字,也是为弟弟取的。 九宁是这世上对她最好最宽容的人。 这一点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多弟知道,早在大明的时候,不止一个人跑到九宁面前去告密,说她暗暗排挤其他侍女,劝九宁赶她走。 九宁通常都护着她。 有一次多弟去送折子,听到九宁和雪庭站在廊前海棠树下说话。 雪庭也说起多弟排挤其他人的事,建议九宁多培养几个忠心的侍女。 九宁站在树下,踮起脚尖摘枝头上的花,笑着说:“我没打算让多弟一直待在我身边。” 听到这句话,犹如惊雷在耳边炸响,多弟呆呆地站在原地,汗水透重重衣衫。 天地霎时失。 就像有人拿一把生锈的钝刀一下一下剜她的。 她觉得疼,哪哪儿都疼。 九娘还是讨厌她了。 她不配伺候九娘。 微风拂过,花香袭人。 九宁捧着花走回雪庭身边,脚尖踮起,调皮地把花簪在他衣襟间,含笑道:“是我把多弟带出来的,这几年不管我去哪里,她都跟着我,为我鞍前马后,劳心劳力。我得为她负责呀……我不想让她一直当侍女,她现在还不能独当一面,不过已经能上手管理务。叔叔,以后她还会更厉害的。等时机成,我想办法给她一个合适的官职,让她可以和炎延一样发挥她的长处。” 开玩笑似的口吻,但谁都能听得出她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雪庭眼眸低垂,望着衣襟前红的海棠花,没说话了。 长廊深处,多弟终于找回自己的神智。 觉就像做梦一样,她刚刚心如死灰,然后又活过来了。 只要九宁不讨厌她、不嫌弃她,她做什么都行! 多弟紧紧攥着折子,手指用力到痉挛,喜极而泣。 …… “我不会害九娘的……” 多弟喃喃道,抬手抹一下眼睛。 怀朗示意她出去,淡淡地道:“那就是你失职了,九娘的衣食起居,都是你管着。” 多弟脸苍白,木然地转过身。 她确实失职了。因为她不想其他人分走九宁的宠,所以总是排斥其他侍女过来服侍九宁,恨不能事事亲力亲为。 可是她毕竟只有一个人,不可能事事都照顾得到。 比如那壶甜酒,就曾经离开过她的视线。 …… 别院内守卫森严,各处都有兵把守,外人本不可能混进内院。 细作只可能是府中仆从。 怀朗一个个盘问下来,对比所有人的自白,很快找到可疑的人。 是一个年轻的管事。 负责审问的亲随个个怒火万丈,阿山直接拔刀,一刀斩落。 惨叫声响起,管事右手的两手指被齐齐斩断。 旁边其他管事战战兢兢,汗出如浆。 怀朗拦住怒不可遏的阿山:“等郎主发落他。” 他双眉紧皱,神情不大好看。 天边隐约浮起鱼肚白,府中所有人提心吊胆,一夜未眠。 怀朗让人看住管事,向周嘉行禀告审问的结果。 “郎主,是府中的管事动的手脚,他趁多弟不注意的时候往酒里掺了点让人神志不清的药粉……” 九宁没有吃醉,她的糊都是药粉的作用。 屋中还点着蜡烛,烛火昏黄。 周嘉行坐在黑暗处,抬起眼帘,眼神锋利。 怀朗明白他想问什么,忙道:“这药粉不会妨害身体,九娘睡醒之后就没事了。” 话音刚落,里间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周嘉行立刻站起身,掀帘进屋。 怀朗不敢跟进去,踌躇了一会儿,两手往袖子里一揣,站在外面等。 …… 九宁是疼醒的。 心口像被人狠狠攥住了,一一的疼。 她眉心,坐了起来。 屋中没有点灯,一片昏暗,幔帐密密匝匝低垂,笼住侧间透过来的烛光,光线朦胧。 昏睡前的记忆一点一点复苏,她头晕脑,盘腿坐起,捂着自己的脑袋,哎呦了一声。 一双手拨开帘子,周嘉行走了进来,背着光,身影显得异常高大。 九宁看着他,等他走近了些,才发现他身上只披了件长袍,系带松松挽着,走动间,衣襟松散,出里头了绷带的膛,昏暗的微光中,肌线条起伏,蓄发的力量。 原来他也能晒黑的呀…… 九宁有点走神。 榻咯吱咯吱响,周嘉行走到边,在她身边坐下,见她望着自己的身体发怔,不自觉绷紧了肌。 一时扯动伤口,他皱了皱眉,脸上没什么表情。 “哪里难受?”他问。 九宁回过神,想起昏睡之前的事,摇摇头,眉头微蹙,收回视线,看向周嘉行受伤的地方,“这话该我问你……二哥,不要紧吧?” 周嘉行摇摇头,轻描淡写地道:“无事,小伤而已。” 九宁记得利刃刺中的那一刻飞溅的鲜血,眉头皱得愈紧,凑近了些,手指挑开周嘉行的长袍,细看伤口。 周嘉行没有动作,乖乖地坐着,眉眼低垂,看着她圆润白净的侧脸。 绷带包扎得很密实,什么都看不到。 九宁叹口气。 他受伤了,而且这一下是帮她挡的,所以她当时直接疼晕了,现在心口还隐隐作痛。 一个人受伤,两个人都疼…… 九宁暗骂一句,给周嘉行掩好衣襟,“人抓到了吗?” 居然有人敢当面刺杀周嘉行,胆子还真是大。 幕后之人是谁?其他藩镇?李承业?跋扈的部将?鄂州的世家?还是长安的人? 一时之间,她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