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筹谋这些还为时尚早。 郞主要看信,半个时辰后再过来吧。 …… 牙帐内,周嘉行走到书案前,连沾血迹的甲衣也未下,直接拆信。 “哐当”几声,信里掉出几枚小物件,砸在书案上,砰砰响。 周嘉行怔了怔,捡起来细看,发现是几枚蜀中铜钱。 他捏着铜钱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没看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沉默了一会儿后,周嘉行拿起信。 九宁写信向来是热情奔放的。 她自己可能没察觉到,每次下笔洋洋洒洒,光是写一些常琐碎就能写十几张纸。 周嘉行喜收她的信,即使她信里很可能说的全是其他人的事。 她用过子的口吻絮絮叨叨告诉他每天她做了什么,侍女们又给她做什么致的茶食,她每天练习又进步了,见了什么人,和谁赢了几场比赛……字里行间只是闲话家常,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意。 但周嘉行却看得很专注。 每次收到信的时候,一种非常平和、安宁的情绪溢他的肺腑。 捏着信纸,看着上面悉的字迹,他眼前依稀能浮现出九宁提笔写字的模样。 乖乖地坐在那里,盘着腿,姿势有些懒散,觉到有人在看她,立刻直起,摆出一副很正经的姿态,不一会儿又故态复萌。 她的字写得很好。 听到有人这么夸她,她肯定会非常得意,嘴角微翘,眉眼弯弯。 一边忍不住得意洋洋,一边又要装出矜持模样,眼角斜挑,纤巧的下巴微微抬起,眼神像带了钩子一样,透出几分让人不想把她抓到手心里一的得意劲儿。 以前,周嘉行只收信不回信,九宁虽然会抱怨几句,但下一次还是按照约定写信给他。 后来她恼了,下一次摆在他案头的信成了空白纸张。 周嘉行没告诉九宁,其实收到空白纸张的时候,他高兴的。 因为她对所有人、所有事都漫不经心,看似对谁都好,其实只是不那么在意罢了。 算账一样,清清楚楚算明白,等什么都割清楚了,她拍拍手就走。 唯有对待放在心上、真正亲近的人,她才会出真实的情绪。 比如她得知他的隐瞒后的那一段时间,愤怒,逃避,和他闹别扭,冷言冷语回击他…… 她以为做这些会怒他。 事实上不会。 九宁越不知所措,越别扭,周嘉行反而愈加冷静。 只有她真的在意他了,才会冒着和他决裂的风险表达她的愤怒和不,而不是像之前那样,不管他做什么,她总是笑着原谅。 周嘉行很喜看九宁使小子。 甚至他很享受。 如果他再狠心一点,他还可以用其他法子九宁正视自己。 但是…… 他狠不下心。 在她要离开的时候,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暴戾,只想直接把人扛下马背,扔回营地里,然后让人夜守着她,不分昼夜。 看她还怎么跑。 然而,她只需要用一个拥抱就彻底化解掉他心底熊熊燃烧的戾气。 就像融化尺厚的积雪。 看似柔和。 却让人无法招架。 她不必开口说话,用不着绞尽脑汁撒谎骗他…… 什么都不用做,就足够摆布他了。 哪怕她无情地嘲笑他、利用他,联合外人来害他,他还是狠不下心。 周嘉行知道,在他答应放九宁离开的那一刻,她也察觉到这一点了。 她本该利用这一点。 但是她没有。 从一步步算计迫使九宁离开江州周家,到强行带她离开长安,一直到那晚月夜话别……虽然偶尔会失控,但所有事情基本在周嘉行的意料之中,没有离他的掌控。 直到那晚。 一轮明月镶嵌在夜空之中,九宁一身锦袍,立马高处,俯视着他,眉眼含笑。 她坦然地承认自己的错误:二哥,以前我错了,我确实骗了你。 然后认真地纠正他:二哥,你也做错了,你这样是不对的。 有时候她执拗得单纯。 让人哭笑不得,拿她没办法。 在她看来,喜一个人,就该高高兴兴的。 如果不高兴,那一定是方式不对。 而不是像周嘉行这样,用别扭的方式锢她,她承受他的情。 月如银,幽黑得发蓝的苍穹下,冰雪连绵千里。 那一刻,周嘉行忽然有种醍醐灌顶的觉。 他怔怔地看着九宁。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在心中涌动,暖浸润着四肢百骸,刀尖似的风吹在脸上,一点都不冷。 他觉得心窝处有点麻,还有点,这种觉让他觉得很陌生。 心口豁然开朗。 九宁希望他尊重她。 正如她也在按照她的方式尊重他。 哪怕她知道他看似运筹帷幄、强势不讲理,实则对她束手无策。 所以,她需要和他重新认识,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带着别的目的刻意接近他。 虽然在周嘉行看来,这些都是多此一举。 但被九宁认真善待、而且是发自真心地尊重,理解,包容…… 云开雨霁,出雪融。 他心中的猛虎暂时沉睡了。 …… 一队兵士推着车经过牙帐,车轮轱辘轱辘滚过坑洼不平的地面。 听到遥遥传来的脚步声,周嘉行回过神,看着手里的信。 从他开始回信后,九宁不再以空白纸张来表达她的不。 不过,给他铜钱是什么意思? 周嘉行低头看信。 她的信依旧是以前的风格,说了很多琐碎事,用语直率,就像面对面。 所以看她的信,总给人一种和她特别亲近的觉。 周嘉行看到最后一页,目光有片刻的凝滞。 天寒衣,努力加餐,勿念。 以前她写信也会偶尔说这些关心之语,但不会特意留在信的末尾…… 放在最后,是不是为了表示强调? 周嘉行嘴角不由翘了一下。 …… 不一会儿,陈茅被叫到牙帐。 以为郞主看完信后终于收心开始处理公务,他疾步跑进牙帐,匆匆行礼,张口就道:“最近要变天……” 话还没说完,被周嘉行抬手阻止了。 陈茅忙停下来,顺着周嘉行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书案上,几枚铜钱静静地躺在那儿。 “信里放这些,是什么意思?” 陈茅嘴角了。 为什么问他这个? 他有些茫然,但看周嘉行态度很认真,不敢随意敷衍,只得皱眉思考,底气不足地道:“许是这个写信的人缺钱?” 周嘉行摇摇头。 九宁不缺钱。 她曾把所有账本给他,闹翻后又理直气壮地要回去了。而且雪庭告知她身世后,肯定会把武宗留下的财宝给她。 陈茅想了想,道:“那就是她怕收信的人缺钱?” 周嘉行没说话,手指微曲,轻叩书案。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