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随应喏。 两拨人分开没一会儿,天忽然大变,霞光迅速褪去,红早就不见了踪影,西边乌云滚滚,不多时,砸下豆大的雨滴。 雨水敲打山林,噼里啪啦声响彻山谷。 九宁一行人没带雨具,只得退到林子里避雨。 亲随看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道:“看来得找个避雨的地方歇一晚。” 刚才跑马的时候没注意,跑出太远,现在又被突如其来的大雨阻住,可能来不及赶回城。 九宁道:“无妨,冒雨回去。” 江州城外很安全,在外面待一晚也没什么,但她一夜不归,周都督肯定会担心。 亲随没敢拦着,主仆几个冒雨赶回城,幸好在城门下钥前及时赶回,等回到周府时,全都淋成落汤。 九宁下透的长靴时,倒出一大筒雨水。 侍女们心疼道:“县主快泡会儿热汤,换上干净衣裳,别冻着了!” 入夜时,雨慢慢停了。 但九宁却突然发起高热。 侍婢赶紧请来郎中。 郎中亲自煎药,连灌了几碗药汁子下去,九宁醒了过来,哑声道:“别惊动阿翁。” 衔蝉扶她坐起来,喂她喝甜浆水,道:“县主安心养病,都督今天带兵出去了,还没回来。下午复州那边送来军报,都督饭都没吃就走了。” 九宁端碗的手颤了一下,嗯一声,喝完浆水,躺回去接着睡。 这么巧,周嘉行今天顺路过来,周都督就出城去了…… 她翻了个身,抱紧竹枕。 一夜反反复复高热,侍婢们衣不解带地守在榻边,直到半夜才好了些。 刚安稳下来,屋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吵嚷声,金瑶擎着烛台,赤足跑进里间,道:“大半夜的,大郎非要见县主,护卫拦着不让他进来,他竟然打咱们的护卫!” 衔蝉脸一变。 都督不在,三郎也不在,九娘又病了…… “谁打我的人?” 榻上,被吵嚷声惊醒的九宁慢慢坐了起来,皱眉问。 金瑶气呼呼道:“是大郎!” 九宁头晕目眩,有气无力,轻轻啧了一声,眉心,“打回去。” 金瑶响亮地应一声,飞快跑出去传话。 衔蝉面犹豫之,“县主,这不好吧?” “他自己撞上来的,他打我的人,我就打他。” 九宁说了一句,嗓子疼得厉害,闭上眼睛休息。 不一会儿,帘后骤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衔蝉蹙眉,掀帘出去,低声喝骂:“县主才睡着,你……” 她看清来人的脸,愣住了。 “出了什么事?” 灯火摇曳,多弟脸苍白,眼神闪烁,小声说:“大郎这次好像是真的有备而来,不是趁都督不在故意找麻烦……他非要见县主。” 衔蝉头一次看多弟出这种惧怕神情,心口猛地直跳。 “不行,县主病了,谁都不见,天还没亮呢,至少也得等天亮再说!” 多弟手掌一翻,让衔蝉看她掌心里的一封信:“大郎给了我这个,他说县主看了以后会见他的,还说县主不见他,以后一定会后悔。” 她声音一低,“大郎抓了冯姑她们。” 衔蝉呆住,嘴直哆嗦。 冯姑是九娘的母。周嘉言平时再胡闹,不会轻易动府里的老仆,这回他竟然敢抓冯姑,一定不是小打小闹。 衔蝉焦躁起来,浑身冒汗,叫来婢女们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婢女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轻轻摇头。 烛火映照下,每个人都一脸茫然,惶惶不安。 金瑶皱眉回想,神忽然变了,走到衔蝉身边,小声说:“昨天我听说大郎那边在打听先夫人的事……” “先夫人?” 衔蝉心里一突。 如果是九娘这边有什么不妥倒还好说,因为只要有都督在,就没人敢轻慢九娘,连周百药也不能。 不过如果是先夫人崔氏的事……那就难说了。 多弟到两人中间,问:“这信要给县主吗?” 衔蝉轻咬朱,犹豫了一会儿,“给。” 九宁烧得糊糊的,睡得并不沉,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响动,知道周嘉言还在外面闹,扬声叫衔蝉的名字。 衔蝉走到榻前,说了周嘉言扣押冯姑的事,拿出那封信。 九宁坐起来,靠在软枕上看完信,冷笑了一声。 拿崔氏做下的丑事来威胁她? 她倒要问问,崔氏到底做了什么丑事,叫周嘉言这么自信能以此要挟她。 “让他进来。” 周嘉言走进屋的时候,下巴抬得高高的,神情倨傲,看九宁的眼神不再是以往的憎恶和嫉妒,而是明晃晃的鄙夷,还有幸灾乐祸。 看到他这副高高在上、趾高气扬的狂态,衔蝉几人惶恐不安,吓得连汗都不敢往外冒。 不管怎么说,周嘉言毕竟是周家的嫡长孙。 九宁刚刚从里间挪出来,歪坐在榻上,挥挥手,示意衔蝉她们出去。 周嘉言轻哼了一声,嘴角翘起,是讥讽之意。 “九娘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为什么要赶婢女走呢?” 九宁起眼皮,懒懒道:“家丑不可外扬,大哥都说了是丑事,我自然要谨慎一点。” 看她这个时候了还嘴硬,周嘉言朝天翻了个白眼。 九宁还在发热,婢女们迟疑着不想走,九宁对她们道:“无事,都去外面等着。” 衔蝉几人对视一眼,退了出去。 九宁咳嗽了一声,直接问:“大哥想说什么?” 周嘉言没说话。 屋里一架落地大灯树上点了三支红烛,烛火轻摇,光线时明时暗。 他就着颤巍巍的烛火盯着九宁看了很久,冷冷道:“你不配叫我大哥!周九宁——不,你不配姓周,你是你母亲生下的野种!” 九宁脸沉下来。 周嘉言一口气道出这些天查出来的真相,心中十分快意。 从小到大,不论是周家人还是江州世家,没人提起过他的生母,所有人只记得九宁的生母崔氏,虽然他们因为各自的原因不喜崔氏,可他们还是羡慕崔氏,推崇崔氏,甚至想尽各种办法模仿崔氏,谁还记得他的母亲才是周百药的原配夫人? 九宁是崔氏的女儿,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周嘉言就不喜这个妹妹,但这个妹妹却总是在他眼前晃,而且还夺走祖父的宠,让弟弟周嘉暄和他疏远,其他房的堂兄弟们一开始都站在他这一边,但不久之后就全部倒戈,还反过来劝他对妹妹好一点…… 以后不会这样了,他再也用不着天天受妹妹的气。 九宁是野种,她不配当周家人,所有人都会知道他的母亲才是周家夫人,崔氏那个妖妇不安于室,给周家带来这样的辱,不配为周家妇!她们母女招摇撞骗,靠着周家的庇护才能过上金尊玉贵的生活,简直可恨! 这样不要脸的女人,就该被万人唾骂才对! 周嘉言动得浑身发热,双颊诡异的发烫。 等他揭真相,一切会回归正轨,祖父和弟弟绝不会再和以前那样被九宁哄得团团转,让这个占着周家人名头的野种落街头去罢! 想到九宁的凄惨下场,他大笑出声。 九宁一言不发,冷冷看着周嘉言。 周嘉言慢慢从狂喜中冷静下来,刚发现真相的时候,他欣喜若狂,巴不得立刻跑去祖父面前告诉他实情,但书童劝他不要急,只有先掌握证据才能一举击垮九宁,他只能忍耐。 现在他已经扣住冯姑她们了,他没有听错,九宁确实不是周家的血脉。 周嘉言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他最厌恶的人是崔氏,现在他揭真相,不仅可以惩治九宁,还能报复已经死去的崔氏,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他高兴? 而且他还可以利用这件事让九宁主动去鄂州。 周嘉行双手背在背后,环顾一圈。 九宁住的地方布置奢华讲究,什么都是最好的,华丽美的绫罗绸缎,珍贵雅致的古董玩器,屋外侍立的娇美侍婢…… 这些她都不配拥有。 出乎周嘉言的意料,九宁反应平静,看他昂着下巴在自己屋中转来转去,仍是微笑:“证据呢?” 周嘉言脸一沉。 九宁端起茶盏喝口茶,“你说我不是周家血脉,可有证据?” 周嘉言冷笑:“我已经抓到冯姑她们了!还有当年接生的婆子,人证物证俱在……你没办法抵赖。” 九宁抬起头,因为发热的缘故,眼圈有些红,淡淡问:“那你想怎么样?” 周嘉言得意地看着她,“你母亲蒙骗我们周家,鱼目混珠,让我祖父把你这个野种当成亲孙女疼,你仗着祖父疼你就无法无天,现在风水轮转,野种终究是野种,是你偿还的时候了。” 他一口一个野种,九宁听得皱眉,不耐烦道:“你想做什么,直说便是。” 明明自己占据优势,九宁应该跪在地上祈求自己帮她保守秘密才对。可她竟然这么平静,还不停催促自己提条件……本该心花怒放的周嘉言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 “你就不怕我把你母亲做的丑事公之于众?”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