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护送着李昭穿过庭院,大火渐渐朝西边烧了过来,整个天空似乎都被染红了。 朱铭悉路径,很快找到出口,刚步下长廊,周围忽然亮起无数火把。 四面八方传来脚步声,穿甲衣的内卫从黑黢黢的夜中步出,为首的正是中军首领——小皇帝李曦的心腹。 年轻将领冷冷道:“放下雍王。” 朱铭几人一阵错愕,圣人的人为什么会拦下他们?还把箭尖和|矛对准他们? 半晌后,朱铭明白过来,刚才那几个反叛的内卫是为圣人办事的! “大王忠心赤胆,圣人为什么要过河拆桥?” 朱铭牙关咯咯响,眼中几乎要出火来。 将领面无表情,手中长|指着雍王,道:“按计划,雍王也活不过今晚,圣人只是想让雍王走得更体面一点。” 朱铭冷笑。 “我家主人为朝廷、为江山、为圣人鞠躬尽瘁,圣人却要卸磨杀驴,杀了我家主人,狡兔死,走狗烹,圣人这些年懦弱怕事,什么都要靠着我家主人,原来竟有这样的城府。” 将领不说话,沉默地挡住李昭的去路。 朱铭还要再骂,他背上的李昭咳嗽几声,望向城的方向,淡淡道:“圣人是从什么时候准备下这个计划的?” 他算计天下节镇,算计朝中重臣,算计阉,连卢公他们也只是他的棋子,唯独没有防备大明的主人——他的堂兄。 他们自小一起在中长大,他少年早慧,聪明外,又和武宗皇帝像,被曹忠幽。 那些时,胆小如鼠的堂兄虽然救不了他,却常常背着曹忠探望他。 兄弟俩虽然是皇族子弟,却处境艰难,朝不保夕,想到昔强盛庞大的帝国如今目疮痍、落西山,两人抱头痛哭。 李昭算计所有人,防备所有人,却从来没想过李曦会算计自己。 他的父亲是中山王,自己是雍王,这两个称号都不简单,历来只有嫡子而且是太子才会在潜邸时获得这样的封号。当初曹忠为了挑拨他和李曦,故意封他为雍王,他怕李曦多心,告诉李曦自己命不久矣,之所以私底下能保持旺盛的力,都是丹药的作用。 那时李曦拉着他的手说他不会被曹忠的低劣手段挑拨,他心中欣不已。 原来曹忠明显的挑拨还是起作用了,李曦和他相依为命,但又暗暗猜忌他,怕他联合卢公除去曹忠以后取而代之,等计划完成,不惜对他痛下杀手。 也许这就是报应,他利用李元宗和李从信父子之间的矛盾离间他们,他的堂兄也不信任他,一直以来的倚重,不过是利用而已。 他准备用自己的一条命为堂兄挣几年安稳的时候,堂兄正在暗中布置人手破坏他的计划,要将他和其他节镇一网打尽。 堂兄比他更能忍。 李昭似笑非笑:“为什么要杀了李元宗?” 将领眼眸低垂,“圣人说不可放虎归山。” 李昭叹口气,无奈一笑,“李元宗是猛虎不错,可这头老虎年纪大了,有他的顾忌,有他在,其他豺还能安生几年,杀了李元宗,谁还能阻止河东军挥师北上?” 将领硬邦邦答道:“这个不必雍王心,圣人可以任用其他对朝廷忠心的将领,必定能将群龙无首的河东军铲除干净。” 李昭凝望夜中巍峨的城,还带着血痕的脸在火光映照中浮起几丝笑。 “群龙无首?不,李元宗死了,才是猛虎下山,而且是一群什么都干得出来的猛虎。” 李元宗自认为是高门子弟,做什么事都讲究个师出有名,而且他家祖祖辈辈深受皇恩,为了留一个好名声,凡事都留有余地,不会像朝廷招抚的贼寇那样无所顾忌。 李昭轻轻叹息,现在李元宗已死,说什么都晚了。 他拍拍朱铭。 朱铭忙放下他。 李昭双脚踏在地上。 火光下,他负手而立。 将领挪开视线,不敢和他对视。 李昭道:“李元宗死了,河东军没有掣肘,告诉圣人,为今之计,只有提拔周麟,给他人马,让他挡住河东军,他是从李元宗帐下出来的,了解河东军将领。其他节镇暂时不必管,他们成不了气候。等河东太平下来,再重用皇甫宁旭,让他和周麟去争河东。” 将领摇摇头:“圣人不准备放过李元宗,又岂会放过周都督?不瞒大王,朱鹄他们已经奉命前去江州,虽然您故意放走周都督,他还是逃不过圣人的手掌心。不止周麟,整个周家都会被连拔起!” 李昭苦笑。 是了,李曦既然要杀李元宗,肯定也对周麟起了杀心。 朱鹄是李曦送给他的亲随,他给朱鹄的任务只是潜伏江州而已,李曦可能用了什么手段让朱鹄误以为他要杀周麟,又或者朱鹄是李曦的内应,就是奔着杀周麟南下的。 他的人动手杀周麟,不管能不能得手,这笔账都得算到他头上。 李昭长叹口气。 周麟虽然骄横跋扈,却能以小小江州为基,在群环伺中屹立多年不倒,而且始终保持清醒,一心一意和李元宗较劲,不会贸然去侵占其他人的地盘。只要周麟坐镇江州,北方的节镇没法往南扩张势力,南方的节镇不能和西边、东边的人联合。江州、鄂州看似在夹中求生,其实比其他地理位置险要的重镇更安稳。 他是李昭留给李曦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可惜,李曦太急躁了。 李昭低头看着自己沾鲜血的双手,他是个孤注一掷的疯子,李曦是个寡恩的急子,这场棋局没有赢家,他们输得彻彻底底。 死马当成活马医,结果不过是垂死挣扎。 人不能和天争。 李昭低叹一声,似乎是认命了。 “可否放过我的这些亲随?” 朱铭等人双目含泪:“主人!” 李昭摆摆手。 将领道:“大王,圣人既然下定决心要重振朝纲,自然得斩草除,这一切都是为了社稷着想。您贵为雍王,身边不能没有人服侍,等您去了,属下会送他们上路,让他们继续追随您。” 朱铭愤然抹泪,道:“大王,别和他们多废话,您去哪儿,奴誓死追随!” 其他亲随亦纷纷下拜。 李昭没说话,眼帘微抬,继续凝望夜下的城。 他想起小时候母教他的一首童谣,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堂兄李曦想当那条大鱼。 李昭收回视线,低头轻拂袍袖。 只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便透出王孙公子特有的高贵气度。 “动手吧。” 将领垂首,右手抬起,示意身边的人放箭。 “恭送雍王。” 嗖嗖几声后,庭院归于寂静。 …… 长安的这场大火熊熊燃烧时,小皇帝李曦分派往各地的人手同时接到消息。 河东各地、汴州、鄂州、青州、襄州、徐州、沧州…… 还有江州,都发生了一些变故。 与此同时,几千江州兵在周都督的带领下急行几几夜,马不停蹄,夜赶路,终于看到江州城外连绵起伏的丘陵了。 周都督遥望城郭,松了口气。 裴望之在一旁道:“如今正值寒冬,郊外还有农人在丈量土地,预备来年耕,想来江州各州县应当平安无事,都督不必忧心。” 周都督连赶路,面风霜,嘴都干得起皮,快到地方了,心情放松下来,甩了下鞭子,笑道:“州县丢了不要紧,还可以抢回来,江州没事就行。” 一行人刚刚放慢速度拐到大道上,面一队人马跑了过来,雪泥飞溅。 裴望之认出那些人是刺史府的护卫,派人上前。 亲兵拦住那些护卫:“你们怎么知道都督今天回来?” 护卫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都督回来了?” 亲兵皱眉:“你们不知道?” 护卫们摇摇头,看到密林深处不断往外走的江州兵,意识到周都督真的回来了,忙问:“都督不知道?” 亲兵听得一头雾水:“知道什么?” 护卫们想起周家一直封锁消息,那么都督很可能还不知道九娘被人掳走的事,看一眼左右,硬着头皮道:“县主不见了。” 亲兵错愕,立刻返身回去通禀。 护卫们心头发寒,不敢靠得太近。 片刻后,他们听到周都督惊雷般的咆哮声。 密林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鸟雀被吼声惊起,拍打着双翅飞向高空。 周家护卫哆嗦了几下,觉得他们今天撞上盛怒的都督,很可能凶多吉少。 周都督然大怒,拨马冲到几个护卫跟前,把几千江州兵抛在身后。 “都督息怒!等回到刺史府再从长计议!” 得知九宁被掳,裴望之大惊,他知道周都督有多宝贝这个孙女,在长安的时候都督常常会当着部下的面显摆九宁写给他的信,看到东西市有什么罕见的宝贝就赶紧定下来,说要带回去哄九宁高兴……长安不知道成什么样了,九宁又失踪,都督失去理智,是为不祥! 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裴望之不敢耽搁,忙带着人跟上周都督。 是时,两边山上,骤然响起如雷的马蹄声。 裴望之抬头四顾,登时吓出一身冷汗。 皑皑白雪下,不知什么时候钻出数百骑高大威猛的卫士,他们显然准备多时,如一道雪白的洪,朝着他们扑了过来。 “有埋伏!” 裴望之大吼一声,眼看着几支弩|箭朝着怒发冲冠的周都督而出,脸上腾起绝望之。 …… 晴空照耀,积雪开始融化。 有周嘉行和他的十几骑亲随护卫,九宁的返程没有碰到心怀不轨的宵小,甚至平静得近乎单调。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