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宁没理会他,微笑着道:“一码归一码,婶婶,您上门来是为了毒虫的事,咱们还是先把这事理顺了再说其他的。十哥和十一哥被毒虫咬到了,您先顾着他们,赔礼道歉的事以后再说,我不急的。” 言下之意,你家十郎之前用蛇吓唬我,你们家还没上门道歉呢,现在十郎病倒了,我不和你们计较,等他好了,记得再来给我赔礼。 妇人脸上青青白白,双眼发红,鲜红的指尖对准九宁的脸,直打哆嗦,“璋奴和十一郎乖巧孝顺,友兄弟,跟谁都处得来,兄弟姐妹间向来和睦,只得罪过你!昨天你带着健仆大闹学堂,你说了什么,在场的人听得清清楚楚,转天璋奴就被遭了毒手,九娘,不是婶婶平白诬陷你,你自己要是和五娘她们一样规规矩矩,不做出格的事,谁会无端怀疑你?” “婶婶此话差矣。”九宁道,“是十哥和十一哥不对在先,我才会去找他们要个说法。婶婶说他们只得罪我,这话可不对。他们常常仗着是嫡出郎君就欺负人,其他人体谅十哥年纪小,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声张。只有我从小老实,脾气太直,不忍心看十哥和十一哥就这么胡闹下去,怕他们真的长成不学无术的纨绔,非要点醒他们。婶婶,不是他们得罪我,是我太傻,明知他们会记恨我,还是这么做了。” 说完,她叹口气,仿佛她真的忍辱负重,之所以大闹学堂,都是出于关心十郎和十一郎。 她这么用心良苦关堂兄弟,怎么可能做出害人的事? 妇人听她张口胡诌,目瞪口呆,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孽障!”周百药爆喝一声,走到九宁面前,“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五嫂是你长辈,你这是怎么和长辈说话的?” 九宁抛给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就算是长辈,也得讲道理,不能无缘无故冤枉人。父亲,我读的书不多,也懂得先有慈、才有孝,现在婶婶一句话不问就认定是我害了十哥和十一哥,我还不能诉一诉委屈?难道就因为婶婶是长辈,我就得乖乖认罪?” 她撇撇嘴。 “朝廷审问犯人,犯人还有自辩的机会,怎么到了我这里,连句辩白的话都不让说了?” 周百药哑口无言,怔了怔后,沉着脸低斥:“强词夺理!” 九宁小声顶回去:“黑白不分。” 身为父亲,不知道维护自己的女儿,问都不问就和外人一起指责她,也有脸指责她强词夺理? 妇人早就不哭了,见九宁当众顶撞周百药,呵呵冷笑,脸嘲讽讥笑之。 “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小九娘目无尊长,蛮横跋扈,比她生母崔氏还招人厌! 周百药生平最恨别人看不起自己,听妇人语气揶揄,怒极,近乎于咆哮地低吼:“混账,你给我跪下!” 大手高高扬起,对着九宁扇下去。 他当然不是真的要打女儿,不过妇人一直在一旁拿讥讽的眼神看他,嘲笑他管不住女儿,犹如往熊熊燃烧的烈火浇热油,烧得他眼睛赤红,为了证明自己身为父亲的权威,他下意识举起手掌。 九宁杏眼圆瞪,直直望着周百药。 周百药举起手来的时候就后悔了,他虽然严厉古板,但从没碰过女儿一指头,这还是头一次要打女儿。 他犹豫了片刻,可当看到九宁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没有丝毫惊讶,只有平静和漠然时,意识到女儿一点都不怕自己,他心里的火气突然烧得更炽,怒火瞬间淹没理智,于是这一巴掌真的打下去了。 “啪”的一声。 室寂静。 周百药怒不可遏,这一巴掌没有控制住力道,力气之大,直接把九宁打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叮叮几声脆响,九宁的发髻被打散了,珠翠簪环和鎏金梳落了一地,滚得到处都是。 众人瞠目结舌,都愣住了。 连架桥拨火的妇人也吓了一跳,半天没说话。 气氛凝固。 眼见娇滴滴的小娘子挨了一巴掌,旁边侍婢们眼圈登时红了,含着两泡眼泪跑上前,要扶九宁起来。 门外的护卫再也忍不住,不等吩咐就自己跑进正厅,散开来挡在九宁周围,警告似的按住佩刀,免得周百药再动手打人。 九宁似乎被打懵了,捂着自己的脸,半天坐不起来。 侍婢们怕她哪里伤着骨头了,没敢搀她站起,先小心翼翼扶她坐稳。 “九娘……要不要紧?” 侍婢衔蝉鼻尖发酸,低声啜泣,抬起九宁的脸。 九宁似乎很疼,瑟缩了一下,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埋着头直往她怀里钻,说不出的委屈可怜。 衔蝉又气又急,嘴哆嗦了几下。 九娘玉雪可,又心地善良,从来不会为难府里的下人,只要看到谁在受苦,她立马红了眼眶,这么一个可怜可的孩子,别人家疼都来不及,阿郎怎么忍心打她? 衔蝉是看着九娘长大的,九娘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安安分分长到这么大,虽然父亲周百药疏忽冷落她,她却依然敬父亲,从没说过一句抱怨父亲的话,听到外边的人说阿郎的不好,从来脾气温和的她一定会和对方理论,让对方道歉…… 越想越替自家主子委屈,衔蝉泪落纷纷,低头轻轻抬起九宁的脸。 九娘可宝贝她这张脸了,平时早晚不管多累多困都记得吩咐侍婢一遍遍为她抹香膏,皮肤养得像凝脂般娇白皙,千万别打坏了。 她拨开盖在九宁脸上的发,忽然呆住了。 九娘的脸还是那么白细滑,双颊白里透红,像暮三月繁盛的杏花,雪白里透出一抹娇的晕红,既没有留下青紫印迹,也没有肿起来。 看起来就像…… 就像没挨那一巴掌一样。 衔蝉:…… 她怀里的九宁扯扯她的衣角,朝她眨眨眼睛,眼睛扑闪扑闪,角微微翘起,神情俏皮。 这哪里像是挨过打的样子? 衔蝉愣了一瞬,反应飞快,抱住九宁,挡住她的脸,哭着道:“阿郎好狠的心,九娘娇弱,哪经得起您刚才那一巴掌?” 其他靠得近的侍婢也看到九娘那张红扑扑的脸了,飞快换一个眼神,跪倒在周百药脚下。 异口同声地哭着道:“阿郎不要打九娘,要打就打我们出气吧!” 哭着哭着,又喊崔氏的名字。 十几个小娘子呜呜咽咽,哭成一团,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旁边的人瞧着心中发酸,暗暗摇头。 阿郎也太过分了! 周百药回过神,看着埋在衔蝉怀里不抬头的九宁,宽袖中的双手微微发抖。 他也记不清刚才那一巴掌是怎么打下去的,好像只碰到九宁的头发,没挨到她的脸,她怎么就摔倒了? 周百药上前一步。 这时,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道人影疾步冲进正厅,挡住周百药。 “父亲。”周嘉暄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刚好听到那一声清脆的巴掌响和侍婢们的惊呼,心急之下顾不上规矩,直接跑进来,说话间还带着,“别吓着观音奴。” 他说完,转身蹲下,抱起九宁。 九宁怕他看出来,没敢抬头,张开双臂抱住他,小手搂得紧紧的,小脸埋进他衣襟里蹭了蹭,努力把脸蛋蹭红一点。 “别怕,阿兄在这。” 周嘉暄柔声安九宁,手指轻捏她的下巴,想看看她的脸要不要紧。 九宁嘤咛一声,抱得更紧,反正就是不抬头。 周嘉暄以为她被吓住了,松开手指,抬头看一眼周百药,“父亲,我先送观音奴回房。” 又朝妇人行了个晚辈礼,抬脚要走。 周围的人都脸不善,妇人如芒刺在背,脸上也火辣辣的,哼一声,皮笑不笑地道:“三郎这就把九娘带走了?传出去,别人都说我仗势欺人,着你父亲打女儿。” 周嘉暄脾气好,回道:“眼下先请郎中为十郎和十一郎医治要紧,其他的事后自会水落石出。 观音奴和十郎、十一郎是有过口角,可她从没害过人。” 妇人直翻白眼,“九娘是你妹妹,你当然向着她说话。” “婶子先请回吧。”周嘉暄声音冷下来,“我是观音奴的兄长,她年纪还小,不懂事,如果毒虫真是她放的,也有我疏于管教的缘故,我自会给婶婶一个代!不过现在只凭您一张嘴,实在难以让人信服。我作为观音奴的兄长,不能坐视她被人欺负。等婶婶拿到真凭实据,再上门找侄子罢!” 他说完,看也不看周百药一眼,抱着九宁离开。 呜呜,三哥真好。 九宁慨了一会儿,紧紧攥着周嘉暄的衣襟,偷偷睁开眼睛往外看。 长廊里,穿圆领窄袖袍的卷发少年目不斜视,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 他和周嘉暄一起过来的,刚才正厅里发生的事他肯定也听到了。 二哥,这场戏就是演给你看的。 九宁意地一笑,彻底放松下来。 这一放松,忘了捂住脸。 头顶传来一声带着疑惑的气音。 “嗯?” 周嘉暄低头,要笑不笑的样子,俯视着自己的妹妹。 九宁僵住了。 “阿兄。”片刻后,她嘤咛一声,捂住还没出的那半边脸,对着周嘉暄的衣襟一通蹭,“阿耶打我,呜呜呜……” 小脸皱成一团,眼睛发红,看起来很伤心。 第27章 求助 小娘子鼻尖通红, 平时总是明亮有神的双眸微微低垂, 长睫微颤,神黯然。 似乎怕周嘉暄责怪,她垂下眼帘不敢看他, 捂着脸小声怯怯道:“阿耶那一下没打准我的脸,打到我头上的金箔了,我脑袋好疼。” 把金箔剪成各种巧玲珑的花朵形状, 用以贴在发鬓间做装饰, 是时下行的一种妆容。 九宁喜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今天簪了不少牡丹花金箔, 这会儿她发髻散, 金箔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只剩一支固定发髻的金簪可怜兮兮地挂在散的发丝间。 瞧着怪可怜的。 她最漂亮了,小小年纪就开始讲究,不管什么时候都穿戴整齐,襦衫长裙披帛一套套搭配好,出门赴宴参加赏花会更要隆重装扮,赏红花时穿藕丝裙, 赏黄花时穿茜裙, 赏紫花时穿素裙,首饰也一匣匣分门别类放好, 换一套衣裙,首饰跟着换个花样, 什么时候这么狈过? 周嘉暄叹了口气, 没有多问。 “好了, 都是阿耶不好,别难过了。”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