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怎么说的,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随着自己进入走廊,吴校长的声音越来越远,逐渐被她甩在了身后。 从清晰可闻到模糊不清,而等到陆沅君进了隔壁一间空屋子的时候,彻底听不到了。 士兵跟着陆沅君一起进来,把门从里头带上锁好,与外头的世界隔绝开来。 将子弹上膛,士兵看了一眼陆沅君,面上多有无奈,把放到了地上,膝盖跟着一弯,人也坐了下来。 士兵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钢笔来,揪开了钢笔的盖子,将笔尖送到口中哈了哈气。 又不晓得从什么地方摸了张皱皱巴巴的纸出来,铺在膝头将纸张摊开,士兵手中钢笔润的笔尖落在了纸张上,艰难的开始勾划起来。 陆沅君被关了起来,屋子里空的,只能顺着窗户向外张望。 可外头实在不是让人心情愉悦的场面,随着火光越来越近,陆沅君干脆把窗户关上,没有继续看下去的意思了。 “你在干什么?” 陆沅君靠在窗台上转过身来,目光落到了坐在地上的守军士兵身上。 比起外头的场面来说,跟士兵说说话是更好的选择。 “写遗书。” 士兵头也不抬,钢笔是他在学校里捡到的。 兴许是哪个学生匆忙之间掉在了地上,又或许是有意丢弃,但不管怎么说,钢笔在坠落的时候,笔尖出了点小问题。 即便已经在口中哈过气了,笔管里的墨水也足够,可写在纸上的时候,墨迹断断续续并不连贯。 展信佳三个字写了半天也没有写好,士兵脸上尽是颓丧。 “太太也瞧见了,外头八成是顶不住。” 守军们已然撑了这么久,到最后还是落的这个结局。 “我想要土葬,村里的大仙爷说了,新式的火葬死后也不会安生的。” 唯有图土葬,才能全须全尾的见到阎王。 士兵抬头看了一眼陆沅君,太太梳着短头发,是个典型的新青年。 “说出来不怕太太笑话,反正以后也没人能笑话我了。” 他有一脚趾头缺了一截,村里的大仙爷说他和唐和尚是一样的。 上辈子死的时候有人给他做了个记号,这样再次相见的时候,就能一眼认出来了。 但如今耳边爆炸声接连不断,不管上辈子给他在身上做记号的人是谁,这辈子都没有见着,要等二十年后的来世了。 好不容易写完,士兵从地上起来,拍掉了子上沾染的尘土,顺手拨了几下自己的头发。 将钢笔和剩下的纸张给陆沅君递了过去,士兵低声询问。 “太太,你要不要给少帅留几句话?” 就算少帅回来的时候见不着陆沅君,好歹留个念想也行啊。 陆沅君看着递过来的纸笔,摇了摇头。 “我不要。” “我给您找一张好点的纸。” 士兵把手里头是皱褶的纸张团成一团丢在了地上,绕到桌子后头,开始翻找了起来。 一边找,一边劝说陆沅君。 “太太,外头估计是真的不行了。” 这时候就不要闹什么小姐脾气,不给少帅写,也给陆夫人留几个字不是? 白发人送黑发人从不是什么容易承受的事情,少帅指不定转头就娶了别人,陆夫人可就是一辈子孤身一人了。 “我要那个。” 陆沅君成撑着拐杖艰难的转过身来,手肘无法抬起,只能勾起手指头在士兵的身上点了点。 “望远镜?” 士兵停下了自己手里的动作,将别在间的望远镜取了下来,绕过桌子走到陆沅君的身边,把东西放在了她的手上。 “看了也闹心。” 没有胜算的,运城守军剩下的人不多了,又有苟团长的人拦在前头,今怕是必败无疑。 “我肯定能给您找到一张干净的纸。” 士兵嗫嚅着走回了桌子的另一边,翻箱倒柜的寻找起来。 难不成学校里还找不到一张纸了? 陆沅君并没有写遗书的打算,她转身又一次走到了窗边站定,刷的一声拉开了窗帘,陆沅君端起望远镜,朝着火光升起的地方看了过去。 两年的时间里,陆沅君给运城的大小街道铺上了石子,下雨的时候不再会发生一脚踩下去,泥水淹没过小腿的情形。 而今火光冲天,连道路两旁的房子都歪歪斜斜,大门倒在地上。沿街商铺的玻璃窗户,此刻也早就不见了那层透明的遮拦。 玻璃的碎片,砖瓦遍地散落,这会儿的运城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致的娃娃,被人扔到了地上,还狠狠的踩了几脚,破败不堪。 若这世上当真有阎罗地狱,那吴校长或许可以直杆见陆司令。但就运城如今的模样,陆沅君怕是没有脸面与父亲相见了。 常常的叹了一口气,陆沅君又一次在视野中瞧见不久前看到的场面。 十几个士兵手拉着手,横向列了一排被东洋人着往雷区前进。 脚步沉重,有人走的快,有人走的慢。出发的时候那些人并列成一条直线,可走着走着就变成了一条蜿蜒的曲线。 前方是死,是身首异处的不得好死,换任何人都会有所犹豫。 可身后又是与刺刀,退后一步亦是刀山火海,烈火烹油。 陆沅君这次尽力平静心情,想看看雷区已经被破了多少,算算冀北大学还能撑多久。 那些人一步步向前,陆沅君望着视野中的人,仿佛自己也站在那里一样。 心如擂鼓,被提到了嗓子眼,陆沅君觉得喉咙干涩起来,呼也跟着越发急促。 忽的那条曲线从中间断开,其中一个人拔腿往旁边的小巷里跑去。 陆沅君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并不想看到他倒下的瞬间。 在心里默默的数了五秒,陆沅君眯着一只眼睛缓缓睁开,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 但当陆沅君睁开眼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地上有倒下的尸体,反而瞧见了一个黑点沿着路旁的小巷快速远去,拐过弯后彻底不见了踪影。 “太太!我找到纸了!” 身后传来士兵的声音,翻箱倒柜的总算找到了他要的东西,一个崭新的本子,里头厚厚的一摞白纸,半个字都没有写呢。 士兵翻开了本子,小心翼翼的撕扯下一张纸来,不光给太太写遗书的纸有了,他自己那份也可以誊抄一份。 士兵的兴奋传染给了陆沅君,站在窗台边上的她也挑了挑眉头。 不过两人并不是因为同一件事兴奋,让陆沅君情绪突变的是,或许她和士兵两个人,都用不着他找出来的本子了。 黑点远去之后,那条曲线分崩离析,十几个人分散开来,冲向了路两边的小巷里,转瞬不见了踪迹。 预料中东洋人的林弹雨并没有出现,被驱赶着来试路的士兵几乎全部逃。 爆炸后的火光与烟气没有升起,血也没有在陆沅君的视野中蔓延成雾气…… 稍稍的将望远镜朝左边移动了些许,更加出乎陆沅君意料之外的画面出现了。 东洋人的队伍不再和先前一样井然有序,士兵糟糟的一团,端着毫无章法的走动起来。 肯定是有什么变动,让东洋人顾头不顾尾,忽略了用来试路人四散逃离。 身后传来脚步声,守军士兵奉了吴校长的命令来看着陆沅君,他走到太太身后站定,将本子和笔一起递了过来。 “太太?” 这一次陆沅君没有拒绝,她从士兵的手中接过了纸笔,看了一眼后推开了窗户。 将手探到了窗外,陆沅君回过头来,笑着看向士兵。 “用不着了。” 手指松开,本子和钢笔一起从陆沅君的手中离,刷的一下划过视野,落在了窗外楼前烧的焦黄的灌木丛里。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二更】 泾河水清, 渭河水浑, 泾河水混入渭河的时候,泾水仍旧清澈,渭水依旧浑浊。 泾渭分明, 两条河同是水, 彼此之间的界限却眼可见。 不仅是陆沅君瞧见了冀北大学外头突生的变化,隔壁屋子里的吴校长也发现了。 他端着望远镜的手微微颤抖着, 古人说天无绝人之路, 而今算是瞧见希望了。 吴校长的视野之中,如同泾水与渭水一般,穿着另一个颜军装的士兵仿佛利刃, 刺进了东洋人的队伍之中。 两边士兵的军装颜不同,甚至用不着站在高楼上拿着望远镜, 就连守着学校大门的守军, 也能用眼分辨其中的不同。 甚至对守军来说,这突然刺入的颜更为悉。那制式的军装,正是他们化整为零前所穿着的模样。 “援军来了!” 从冀北大学门口的守军里蹿出了一个士兵,双手高高举起,往学校里头奔跑起来。 路过每一栋楼的时候,士兵都会稍稍放缓脚步,扯着嗓子,声嘶力竭的吆喝一声。 “少帅带着援军回来了!” 士兵的脖颈上青筋暴起, 手臂上的血管也跟着绷了出来, 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仍旧没有放缓自己的步伐。 胶鞋底踩在坑洼不停的土地上,士兵的声音传遍了学校里的每一栋楼,楼中的人本来都跟看着陆沅君的士兵一样,着手在写遗书,盘算身后事了。 可当封西云带着援军回来的声音顺着窗户钻进来的时候,众人又燃起了希望。 耳边的炮声越发的密集,顺着窗户向外望去,天边的火光也越发的鲜红,但与先前的绝望不同,这会声来的越烈,就证明希望来的更强烈。XtJIdIAn.com |